19 第十八章 圆苍低迷盖张地（1 / 1）
藏匿在我体内的云生弓，从初始起就不曾与我分离。
我的身体虚弱，长久以来一直倚靠它的保护才得以幸存至今，美美令我化险为护我周全夷，若如不然……无能如我哪里活得到现在？早在王家村便已随娘亲死去。
许多时候之所以敢以身犯险就是因为身怀云生弓才无所畏惧，说是有恃无恐也不为过。因此我深知自己一旦失去云生弓就只是个平凡人，甚至不如寻常人，连生命的维持都显吃力，更何况保护他人。
所以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老者那样的条件无疑于让我自杀，我本能地无法接受。
老者见我久久没有说话，明白我显然是不愿意，面色一沉，顿了顿后渐渐柔软表情，主动做声道：“你身在皇室，地位尊崇，身边武士岂止百千，哪个不是誓死效忠于你？你还用得着为自保发愁吗？就算一朝落难，出谷后也必将否极泰来。”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云生弓，潜意识早就把它当做是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老者却说以此为代价不得不失去，那样轻描淡写无关痛痒的神情，令我慌乱的同时也觉光火。
“神兵认主，就算我肯给你它也不见得答应。”
我面露愠色，老者见我态度依旧，刚刚缓和的表情立马阴沉下来，冷着张脸转而又道：“四大神兵确系有灵性，一旦认主必至其主命终结，但老朽活了这许多年也未曾听闻神兵是寄居在主人体内的。御风戟也好，破晓剑也罢，哪样不是独立于世？你可曾见过谁的兵器寄居在主人体内的？”
他严肃的口吻好像是我强迫云生弓藏在我体内似的，不由令我十分恼怒。这一发怒体内的云生弓也感应到了，胸腔隐隐变得灼烈，接连几个深呼吸才稳定下来。“或许至今未曾出世的裂空刀便是如此。”
“哼，”老者冷哼一声道，“那你又见过哪个神兵的主人每每使出兵器眸色便会变化的？”
我本想说武长渊不就是左眼碧绿的，可又蓦地想起他那是天生的眸色，并非御风戟所致，且英雄柴壮士死后御风戟便不知所踪。这样想来，似乎唯有我才是在召出云生弓时眸色变作火红，收回它时又一切回复如初。
老者知道的确实不少，可惜懂得多却并不受我尊敬，反倒让我觉得他在倚老卖老，从第一眼起就不存在好感，我不需要他这种如同恐吓令人惶恐不安的提点，我真正想知道的没回答却说了一堆懂不了的。况且，入洞后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天知道外面究竟怎样了，不能再耗在这里了，可是那通道自我进来后就突然间消失了，如今这个洞穴就好比被封死了一半……
“大爷，”这样想着时我才发现我的声音透露出来的情绪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原本我是打算故作不耐烦好激怒老者的，谁知道言语竟是如此冰冷，“是你说我时日不多的，我的未来不过一千天，分分秒秒都该珍惜，你也说我莫要虚度年华，可你却将留在这里尽说些我听不明白的，遮遮掩掩隐隐晦晦很不痛快，你究竟是何用意？”
老者闻言面色一滞，似是被我的冷脸冷语震到了，这一次没再瞪我，而是缓缓扫了我一眼，像在犹豫什么。他看着我，神色复杂，一时我竟没看出里边掺杂着什么情绪。
“你可曾想过你的双眸原本便是如火颜色，因云生弓在你体内这才掩藏了本来面目……”老者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
我冷笑着截了他的话，“所以每次召出云生弓后才是我从娘胎里生出来的模样是吗？”复又语带自嘲道：“这样说来我岂不是很神奇的存在？云生弓的功用不仅仅在于御敌防身还可以用来化妆，好掩盖我这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的人？”笑虽笑，心中却是满当当的愤怒，见老者没有否认，便笑得更开，“如是按你的意思说来我不是更应该死守着云生弓不放么？否则一旦失去我眸色回复那不是谁都认得出我？在这晋国的地盘上我没个兵器必死无疑，您老人家就恁希望我死么？”
我这摆明了的不高兴，言语带刺，彻底激怒了老者。
他猛地从石台上起身，凸出的眸子仿佛要跃出来打我似的，骇人的愤怒就像凶猛的潮水那样泼了我一身，“你还不明白吗？你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当初景明王坠崖自尽，那崖之下……是永生不灭的地火，能焚灭世上的任何东西，哪怕神兵亦能熔化……”说到这他蓦地哽咽了，出人意料的言语中比及愤怒更多的竟是伤痛，“承受地火焚烧之苦……她为的就是灰飞烟灭！活着只有痛苦，唯有死亡才能解脱，你也想重蹈覆辙是吗？那种生生世世都不得不历经的莫大苦楚，早些死去早些逃脱难道不好吗！”话到最后他居然哭了起来，纵横的泪水沿着岁月刻下的痕迹，眸子里的悲怆太过强烈，以至于我也湿了眼眶。
原本亟待知晓的答案忽然间变得不再重要。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起了第一次死去在奈何桥上遇到的那个鬼，我看不到三生石上的因果，他却看得一清二楚，他说对于我来说什么都不知道更好，否则就不再有勇气走下去。但就算不知道未来，越是往前越是不安，我已经开始畏惧。
洞内静寂无声，沉默了许久待得情绪平复我才言语，“若是以云生弓为代价矛家村就能躲过此劫的话……”
如果失去我耐以生存的一部分能化解一场灾劫的话，我将毫不犹豫。是我将不幸带入这座原本平静的山谷的，那么也该由我来平息。
“那便……给你。”
言毕胸腔即刻发疼，云生弓在叫嚣。
天地似也在不满，整个山洞突然间摇晃起来，顶上枯蔓摇摆不定发出咝咝的声音混杂在洞壁石头松落的嘈杂声中，继续下去的话山洞很快就将崩塌。而原本自我进洞后就消失了的通道竟突然间又出现。
老者大怒，抬首道：“谁在外面！”
脑子里武长渊的模样一闪而过，我想都没想就沿着那条隧道跑了出去。
一路狂奔不止，顶上不时掉落的石头砸得我满头满身都疼，幸好都是些小石子，不然直接就被砸晕了。
如是摸黑跑了许久终于到了尽头，却是死路。
我累得不行便靠墙喘气，打算歇一歇跑回去让老者把山门开了让我出去探探风。先前脑子一热就跑了出来都没管退路，男人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一遇上我就智商为零。
谁想，这一顿，伴随一声巨大爆破声响过后，面前的死路一下就通了。
山壁破开后露出弯月的一角，飞溅的石头差点没把我活埋，幸好躲得快，一屁股往后坐，暂且逃离危险。
随后又是一阵轰鸣，石门彻底破开，洞口之大，足足能让四五个人高马大的人一齐进来。
洞内潮湿周遭并没多少烟尘飘散，粉尘不多，待得那一阵浅薄的烟尘散去我一眼就见着手握黑白大长刀一脸凶神恶煞不杀个人不罢休的武长渊。
我愣了。
我是有想过呆在洞内太久不回去小俊哥可能要着急，但是没想到他会急成这样，居然直接带刀劈山来了。这十足的霸气狠狠震撼了我的少女心，男人必要的时候还是要粗暴点才最吸引人。
武长渊也没想过石门一破就见到了我，微一怔愣，过后即刻沉脸，愤恨爬满他整张苍白的俊颜，沉声道：“你想走？”连说话也是咬牙切齿的，可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个受虐狂啊，真心觉得小俊哥这样子好帅。
“走去哪？”大脑短路，我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安水凊！”我不答反问激怒了男人，他一挥手中长刀，霎时地动山摇，洞口于是更大了，再一看他的脸，那凶恶的表情貌似杀一个人解恨是不够的了。
“不是都说不要那样叫我吗，”我低微蹙眉，语带嗔怪，“我叫福禄，如果必须要加个姓的话，就用柴字吧，跟钱财的财同音，喜庆。”说着便爬起身，将散落的长发全绾在耳后，依旧喘着粗气，长跑太累人了。
“你想逃回越国是吗？”武长渊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眸里的愤恨似乎更深了，双眸寒光凛凛。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心意我大概早已被冻僵了，可就算明白他心中有我，他这会的神情也令我冷得直打寒战，我看得出来如果我真的打算走的话，他会杀了我，就像在苏淮岛再见时。
啊，或许那会他的恨意也有一部分来是因为我一直在逃避，他误以为我在躲他而非山匪。
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故作淡定道：“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再回越国了，那个地方不适合我。我其实是打算窝谷里把剩下的一千天过完的，但是就现目前情况来看显然不实际，我就想着……”
“你还是想走！”男人怒吼着打断了我的话，这会真是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固执己见，我有点郁闷，想咬他。
“山里有怪兽，我呆着不走等着喂它们啊？”说到这，我是真的饿了，都快前胸贴后背。
“安水凊……”
我怕如此演变下去争执会升级，赶紧截了他的话道：“哎哟我的小俊哥，你相信我啊，我真的不是打算走，我是赶着出来见、见你……”然而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他的双眸愤恨依旧，但拨开那浮在表面的情绪过后却又见着另一种难以察觉到的深沉，深藏于心的惶恐，害怕被丢弃的惊慌……都是一开始被我忽略掉的。
心口隐隐作痛，阵一阵袭来，喉咙干哑发不出声。我记得过去在风雪居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因为我的不辞而别他整个人发狂，好容易找到我却仍然躲避他时，那模样就像现在。他说过，我总是令他不安，好像随时都将失去我一样。
所以这一次，他之所以会如此失控，是因为我又令他不安了。
“对不起……”好容易说出这一句话，声音已如枯木，嘶哑不堪，发烫的眼眶也是泪水充盈，“对不起，我又令你不安了。”
武长渊一怔，他惊讶的时候整个人显得特别纯然，眸色清澈，隐藏着的情绪一览无遗。他的心思从来就不难猜。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复过来，眼神柔和了许多，可是他人散发出来的煞气却丝毫未减，伫立在大风猛烈的山口宛如修罗。
“不、准、走！”一字一顿的声音说明他的情绪其实并没缓和多少，没能全部发泄的不满硬生生收回去实在不好掌控。
我理解，可是也害怕，他还是他，但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过去的他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我受伤，如今他虽然也很在乎我，却控制不住杀我的欲望，也不信任我。不论过去现在，我予他来说都是一个包袱。
始终忘不了他曾死在我的怀里过。天地一夕变色，身心俱裂，什么都不再重要的那种感觉我已不能再一次承受，有幸能再见到他真的觉得失去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是今后该怎么和他走下去我真的不知道，一想到这我就迷惘而惆怅。
路不长，却不明。
“对你来说，留在我身边……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么？”
直到他微颤的声音传来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哭了，再一看此时武长渊的脸，怨恨与伤痛愈发深浓，使得他的脸十分苍白。那副模样令我更加难受，眼泪不禁落得更凶。
“够了！”武长渊猛地一挥手中大刀，斜身飞入洞口大石，轰然一声响后即刻破城了碎块，惊得我瞪大眼一时忘了哭，“是你招惹我的……世上那么多男人你不要偏生来引诱我！既是如此，你就休想从我身边逃走！”他说着大步朝我走来，杀气腾腾的样子很是骇人。
我本能地后退自保，却没他快速。还以为他要杀我，他却突然丢开手中大刀一把将我拉入怀里。
“你……”我想问他打算作甚，才说了一个字余下的就被他的吻吞没。
这是再见面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吻我，是一场侵略，意欲掠夺我的全部，捧着我的脸恣意啃咬我的唇，粗暴迅猛，吻得我很疼。他紧紧抱住我，将身后的阳光全部遮住，一点光明丁点空间都不留给我，俨然是种囚禁。
唇舌交缠间涌入的他的气息从未如此浓烈过，他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用力，淡化了掺入了泪水的咸湿，满溢的热情是醉人的清甜。
我被他吻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完全是贴在他身上的。脑子天昏地暗的，呼吸也困难，接吻也能死人的，人生的结局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也不算太坏啊……
男人的心跳快得吓人，体温也从一开始接触到我的冰凉转为滚烫，但是他的身体一直微微发颤，总觉的他有些不对劲，可是具体的又说不上来。这会思绪随空气全被抽走了，几乎没有思考能力，任由他掠夺。
“不……不准走……”他的声音透过唇瓣低低传来，紊乱的气息沿着脖颈钻入我的身体，我睁眼就对上了他的双眸。
戾气退去后我看见的是他深藏于心的脆弱，从不曾展现于人前。
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要逃走呐，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呢……
我轻轻吸允了一下他的唇，喘着粗气低声道：“即便你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你的。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是你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变。
与他四目相对两两凝视许久，他长叹一声拥我入怀。
我不知道他信没信，只是抱我不像先前那样用力了，很温暖，一点也不痛。
虽然和梦里的不一样，心意不曾透过言语表达，不过我知道他心里有我，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以为一切能有短暂的平息，谁想四周的大山突然同时轰鸣起来，我们所在的大山亦是晃荡不已。
只见环绕山谷的大山在轰鸣声中一座接一座消失，未几就只剩我脚下的这一座。群山消失后，就如我梦中所见那样白雾汹涌而入，之下村庄愈发朦胧渐渐不见。
这不是梦，是已经发生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