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七章 神兮长在有无间(1 / 1)
我跳出西瓜地急急忙忙往回跑,谁想刚扒开芒草丛就撞上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武长渊。
“小俊哥,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田里跟人幽会的!”我生怕武长渊误会连忙解释道,“试想,这世上哪有私会情郎挑在西瓜地而不是月前花下的呐!就算真有,那也不会是围坐一块单纯谈心吃西瓜了……你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
武长渊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等我说完就移开了目光,他长得高,那些芒草挡不住他的视线,眼珠左转就能轻易越过障碍。可怜我踮着脚也只看得到芒草的穗花,正想娇娇怎么走得那么快我才一转身而已那边就丁点动静就没了的,武长渊长腿一迈就跨进了西瓜地。
“没有人。”武长渊淡漠的脸上多了一丝疑惑,“适才你在和谁说话?”
他的话让我很疑惑,虽然武长渊和娇娇不熟,可毕竟一块呆了几天不至于连声音都听不出来吧?何况夜里寂静,再小的声音也很清晰,即便陌生但言语里提到的人名总能帮助他辨识吧?我家小俊哥恁聪明不可能猜不到。
“我半夜饿醒了到处找吃的没找见,想起毛毛说这边有西瓜就来了……”我将先前发生的事全告诉了武长渊,自然也包含娇娇在外发生的一切,可武长渊听了反倒疑惑不减,甚至还蹙起了眉头。
“你一起身我就醒了。”寂夜里男人的声音犹如凉风那样,冷丝丝的,似撩拨似安抚我焦躁急切的心情,然而话锋一转就成了隆冬寒风。“当你是梦游便一直尾随身后,一路至此并不见其他人。你言语含糊我听不清,以为暗处躲着有人,然而……”他扫了周遭一圈,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木呆呆望着前方,先前消失了的大山重返眼前,而地上散落的西瓜皮也没有娇娇吃的那大部分,只有我的……好像一直都是我的幻觉在作祟。
那只绿眸变得愈发幽深,他并没有任何恶意,我却觉得像是一把无比锐利的利刃在切割我的皮肤,“你在禁地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心下慌乱,无法控制全表现在了脸上,眸子乱转不知道该看哪里,那明明是如此真实为什么转眼就不存在了?想起我因拍打山壁太过用力而伤了手,就是血破了障眼法,便跑过去,打算咬破手指试图验证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料一抬手竟发现我的手心完好无损,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伤口。
心中一凛,我真的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
“回去休息。”武长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隐约间听到的叹息让我觉得自己好可怜,连基本的真假都分不出了。
我没有回头,垂首出神地看着手心,过了好一会猛地抡起拳头往山壁挥过去,鲜血溅得我满脸都是,巨大的痛楚冲击着大脑貌似指骨全部碎了。
“你疯了不是!”武长渊一把将我拉转过去,又惊又怒,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变化这么大,一直都是那么不温不火的,忽冷忽热,好像有时看得到我有时看不到我,这会如此焦急,该是心里有我的吧……
不料目光掠过他身后时,我突然间发现那些围绕着整个村庄的大山全部没有了,周遭只有从遥远四方不断涌来的白雾,像汹涌的波涛那样席卷而来,令夜色变得浓稠无比。再一看身后,适才存在的那座大山也消失了。
我还来不及欣喜原来一切都不是幻觉,无数光亮骤然间出现在白雾之中,密密麻麻的,将夜晚烘托成了白昼,紧接着远处的房屋全部燃烧起来,火有多烈那惨叫与哭喊就有多大,冲天的火焰将天上的云拷成了乌黑颜色,星辰陨落在火海,分不清昼夜。
“怎……怎会……”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早该离开的,在老者警告之前就应走,贪恋祥和世界中的朴实生活的结局是毁了一村子无辜的人,他们的肉体在烈火中化为灰烬,而他们的灵魂必将充满怨恨。
大火之迅猛实在难以想象,在我愣神之际就已侵袭到了我的附近,前后阻断,没有去路,可以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
绝望或许是我这一生唯一拥有的东西。
我欲引雨熄灭这一场大火,然而不管怎么也使不出任何术法。
武长渊拉着我想要冲出逃生,可他却在触碰到火舌的一瞬间整个人燃烧了起来。他松开我的手独自坠入火海,面目顷刻间变得模糊。
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只觉我整个人仿佛被撕裂了一样……
“不要!”
我大叫着睁开眼,却发现眼前并没有火,我还在矛大婶的家里,就趴在武长渊的身上,屋子里寂静无声,窗外明月圆满。
原来是梦。
我剧烈喘气,惊慌不定,急促的呼吸声是整个屋子唯一的声音,飞快起伏的胸口好似心脏就要跳出来。我尽可能平复情绪,但是眼前仍旧不时闪过大火焚烧房屋的场景,那种不断逼近的灼烈感十分清晰。
梦境若是太过真实的话,人就会迷失其中,此刻的我就被绝望与恐惧占据了整个身心。
“做噩梦了?”被惊醒的武长渊坐起身来,我滑在他的跨上。
一见他就想起梦里他整个人燃烧起来的痛苦模样,连忙推开男人躲进床脚。
我的情绪依旧无法得到平复,仍然处于梦境的最后一刻。
这种强烈的绝望感我在现实中历经过的次数并不多,第一次是娘亲死时,第二次是柴浅之死时,以及遭卢十夜术法所困灵魂禁锢在空白之地得知我的出生给娘亲给哥哥带来多么大不幸时……之后便是这场噩梦。每一次都将给我带来巨大而持久的创伤,每一次都在内心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疤痕。
我蜷缩在月华照不到的地方,借由冰凉的墙壁获得慰藉,然而渐渐冷静下来后绝望感却演变成了我抵挡不住的悲伤。
这个世上,不管是娘亲也好,哥哥也好,柴浅之也好,我最亲近的人往往因我受苦,他们总是千方百计保护我不让我收到伤害,而我给他们带来的却只有不幸与灾祸。
柴浅之死后不多久我就强逼自己远嫁越国,为的就是不想呆在哥哥身边给他招来祸害。整日在死去的爱情里泣哭我不敢要的仅余的亲情,我的人生不是苍白而是阴暗没有光亮与颜色。
可是再见武长渊我却忍不住不追逐,心怀的最后那一丝希望多希望他能把它扑灭。
我任性了这么久,随心所欲地追逐我想我要我爱之人,到这夜是该划下句点了,梦或许是假的,但我知道它却是来自我潜意识的一种警告……但是如果停不下来又该怎么办?
种种苦痛与伤害累积到现在,一幕一幕回放加深折磨,我终是没出息地哭了起来,好多年不曾这样哭过了,泪水它就像决堤的河水,汹涌泛滥,止不住。
“过来。”沉默良久,坐在边上的武长渊蓦地冷冰冰开口道,逆光的侧颜是我看不清的表情。
我摇头拒绝,往后缩了缩,不想已在床尾,这一退就摔了下去。
料想中的痛并没有出现,不过我的确躺在地上没错,就在月华铺在地上那一方蓝白的清辉里。
散落的白发泛着浅蓝的颜色,与如墨长发缠绕一起,那样细密亲昵,仿佛本就是一体是无法隔离的存在。
原来武长渊赶在我落地前将我抱住,我与他双双跌落在地,只不过我是跌在他身上的,还洒了好几滴泪在他脸上,其中一滴正巧落进他那只碧绿的眸子里。
他眼角滑落的泪滴是我的。
我止不住流泪,滴在他的眼里朦胧了他的眸光,比月华还要温柔,却也显得好哀戚。伸手为他抹泪,但他先一步抚上我的脸。
抚上我脸的手将泪珠全部捧在手心,然后他的眸光渐渐清明,一眼望进我心底最深处,“不管怎样骇人的噩梦醒过来就没事,你一睁开眼他们就追不到你了。”
那样的眼神与话语,是重逢到现在他对我说过的最温柔的,“你也做噩梦么?”
“偶尔,”他收回了手,眸色忽的黯了几分,“第一次做噩梦醒来后湘琰是这样跟我说的。”虽然他的目光还在我的身上,可是却已没了我的影子。
我听到心里某个地方在龟裂,缝隙须臾成沟壑,苦笑着起身,坐在一边,半隐半现于冰凉的月华里,“果然你虽对我有感觉,可心里却是喜欢许湘琰的吧……”
早就意识到这样的可能性,但真正面对起来我发现我无法接受。当初以为柴浅之独占欲无比强烈,后来才发现我比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唯一的感情我宁可不要。
似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武长渊落寞中夹着一丝愤怒道:“这些你没资格说我,你已是他人妻子,不该再来招惹我!”那模样,仿佛他比我还痛苦。
“不过有名无实罢了,”我漠然道,“从嫁去越国到现在我从没正面见过李元嘉,几乎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我不愿见文玉,文玉也怕见我,四年来形同陌路,我都不记得我们曾是朋友。
“既是如此那你当初为何还要嫁给他?”
这句话,我听出了一分怨恨,与我何其相似,即便如此我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哥哥那时还是太子,父亲不曾喜欢我们兄妹,即便哥哥手握大权,却未掌握兵权的全部,与丞相卢广各持一半兵力,他的地位并不牢固。加之因我重伤五帝姬……”说到这我蓦地笑了,至今想起安香芙痛苦哀嚎的模样我仍能感受到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这事倒是不知外传成什么样了,反正我毁了我同父异母姐姐的容,让她全身上下无一寸肌肤完好。听说她到现在还活着,只是一直嫁不出去,哈哈,那模样只能一辈子待字闺中了。那个姐姐是五帝姬,她的娘亲惠妃是卢广的女儿,我相当于毁了丞相的外甥女,挑明了向他宣战。卢广本就打算扳倒我哥哥让十一皇子继位,这样的好借口怎能不利用?各方鼓吹太子纵容我作恶不明是非没有继承皇位的能力,本来卢广在朝中的党羽就占据了大半,如是哥哥的处境就更加艰难。国内另寻势力巩固地位几乎不可能,正好皇城有不少前来求亲的各国王公贵族,自然是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几番衡量之下,那时还是太子的李元嘉是最佳人选,南平国与越国联姻,对哥哥百利而无一害,我为什么不嫁给他?”
嫁给李元嘉后,哥哥的地位更加巩固,透过越国向父亲施压,暗示南平国各方权贵,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哥哥并不在乎皇位,但我只想他能过得更好,至少要活得没有威胁。
武长渊一语不发,沐浴在月华里的他和坐在暗处的我实在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我的白发太长,还有几缕缠着他的黑发。知晓他对许湘琰有情后我突然特别厌恶与他相碰触,便又坐远了些,直到与他再没有任何接触。
男人注意到了我的举动,眉头紧蹙,似是对此非常不悦。他不高兴,我更不高兴,都要气炸了。
我心中有怨,视而不见,抢先一步开口道:“你若真喜欢许湘琰,最好挖干净了心只装她一个人!”话出口我才知道我岂止是怨,甚至还有些恨,完全不能接受他心里有了别的女人。“可若是你心里也有一个我,那便做个了断。不必担心李元嘉,现在外界都当我死了,李元嘉就是鳏夫,我不是安水凊,是福禄,和他已经不是夫妻!”
言毕心里还是难受,气得又要飙泪了,就算是拿他失忆后遇见另外一个人喜欢上别人也在情理之中来安慰自己也没用,怨恨他的同时也好恨自己,咬牙切齿在心里咒骂不长眼的老天。
越想越气,实在是难受得不得了,胸腔简直要爆炸了,我只好爬起来打算到外面去透透气。
可是没想到武长渊突然从身后紧紧抱住我,我几番挣扎都没用。
我的耳背紧贴着他的胸口,他既快且乱的心跳异常清楚。
“湘琰……是妹妹,我想喜欢她,可是如何也装不进心里,而你……我只一眼,一眼你的音容相貌就在我的心里扎了根。”他的声音透着一股隐忍,微微发着颤,“我恨你是安水凊,是他人的妻子,恨李元嘉比我先一步遇见你……”
所以你就算忘记我,再见我时也会重新爱上我么?
奈何世俗与偏见,你才对我总是不温不火,却又忽冷忽热,捉摸不透是因为你控制不住自己,想杀我其实是因为恐惧,未免自己陷得太深,明知不该,可作出的行为却一再违背理智。犹如最初在树海遇到我时那样,明知我是他□□妾,明知不该,但仍然不顾一切和我在一起。
我依旧是没出息地哭了,却是笑着的,心中阴霾散得无影无踪,所谓的柳暗花明,所谓的春暖花开,就是这一刻了。
就在我欲转身回抱武长渊时,窗外忽然一片大亮,霎时黑夜成白昼,匆忙打开门却见屋外火光滔天,不知从哪起的大火正疯狂吞噬我所见的一切。
梦中的那种绝望感再次袭来,一瞬间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可是明明我才昏过去,在下一秒竟又睁开了眼。
周遭环境昏黑光线暗淡,很是眼熟,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身处洞内,正趴在那座泛着蓝光的石台之上,老者就坐在不远的地方,洞内寂寂然如死了一般。
“你若不离开此地,适才梦中所见所遇都将成真。”老者淡漠地说,侧颜像石刻那样僵硬而死沉。
“你玩我吗!”我万分恼怒,莫说真假,被他这么玩弄我连现实与梦境都分不清了,这一次也不确定是否还在做梦,分明错乱了我的神智。
“那些都是真的。”老者不恼不怒,这会倒是好耐性了,“你若此刻出去,梦中所遇便会依次发生,所见所感所知同你梦中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你梦见的是未来,并非他人编造。”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情稍好,至少武长渊说的那些话不是假的,只是发生在未来,我不过提早知道他没有喜欢许湘琰,晓得他从来只对我有感觉。
我不敢再坐在石台上,生怕又会睡着做些奇怪的梦,便跳下来坐在台阶上,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只好又走远了些,坐在枯藤散布的地上,离得越远越踏实。
“谷外来了许多找你们的人,屏障愈发薄弱,他们早晚会发现这个地方,不多久村子就将不复存在,原本这些是注定要发生的,可我不愿族人灭绝,这才铤而走险出此下策。”老者睁开眼,眼神悲怆,那样的眼神不管是谁看了都心有不忍,悄然淡化我的愤怒。
“你让我梦见未来进而避免惨剧的发生可谓逆天,将造就怎样的后果你知道么?被改写了的命运必然偏离注定的轨迹,乱了序的世界要如何去维持呢?这样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说来说去就是不该我和武长渊闯入矛家村,但这又是谁知道的,若是晓得将给村子带来灭顶之灾谁又会进来?何况我和他都是在无意之中闯进来的,因缘际会,不可预料,或许又是另一种注定。
“可你能够负担。”老者的眼神蓦地有了一丝光芒,于他来说那是希望,但我却有着相反的感觉。
“什么意思?”
“这座石台具有灵力,不管是谁,只要坐上来一旦进入梦中便能预见未来七天之内所发生的事。我并未要你过来,记得么?是你自己坐上来从而预见未来,谁又能说这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注定?”
我不能否决他说的话,只是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似乎要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那么你说我能够承担什么样的代价?”
老者的目光从我脸上下移,直至我的胸腔,他的视线仿佛能够穿透我的身体窥见其中隐藏的东西。
“云生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