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没有星光的夜晚(1 / 1)
顾琛回到家中,还有点公事没处理完,他在书房待了半天,思绪却不在工作上,心神不宁。
他已经等不急,打电话给航空订票中心订了明天去西藏的机票。
睡到半夜他被铃声吵醒,西藏的朋友告诉他,已经知道了佳音的消息。两周前她从驻扎的偏僻小村庄回城里的路上,遇见山体滑坡,受了很重的伤,被送到了当地的一家小医院,现在人仍然重伤昏迷着,所以大家才查不到她的消息。
顾琛惊得从床上坐起来,只恨不得立即飞到西藏。
朋友说他已经联系了拉萨市立医院,天一亮就把会人转到那里去。
顾琛脑海里翻滚着的都是害怕和惶然。
28年的生命里,他很少这么惶然不知所措过。
还有深深的懊悔。
他不该答应她,放任她一个人离开,逃离他的视线。
一晚上就在心急如焚里度过,第二天一大早顾琛就出了门,却不是去机场,而是打电话到邹家,约了凌子谦出来。
清晨的城市,天际还泛着微微蓝光,稀稀拉拉几个路面清扫的工人拿着扫帚打扫,这个安静的早上,除了偶尔几辆车经过,几乎没有别的人。
顾琛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双手掩面,整个脑袋深深低垂着,说不出的颓然。
凌子谦把车停在路边,慢慢走过去。
“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顾琛这时抬起头来,一夜没睡,他的眼圈通红,下巴甚至长出了浅浅的胡茬:“佳音受了伤,人在西藏。”
凌子谦一惊,本能地说:“受了伤?怎么会受伤?”
“她失踪了两周,我朋友昨晚才找到她,据说还昏迷着。”顾琛慢慢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顾琛深深呼出一口气,苦笑,“这半年来我们只用明信片联系,她不准我去找她,也从没电话联系过我。我只是从明信片上知道她在哪里而已。”
“你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现在你还打算不告诉我吗?”凌子谦虽然担心,却还保持着冷静,这件事他必须弄清楚。
顾琛继续苦笑:“今天我约你出来,就是打算把事情告诉你。”
“佳音她……生病了,是脑癌。没有多少时间了。”
清晨还有微凉的水汽,不远处扫把扫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凌子谦却仿佛不能明白他说了什么话,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医生说,已经是中晚期了。”
即使过了半年,顾琛也记得当时自己知道佳音生病的消息时的震惊和不能接受。
那时她开始什么都不肯跟他说,只是坚持要分手,后来她却就那样昏迷在他面前,把顾琛吓坏了,过了一会儿她醒过来,终于告诉他这件事。
她说:“我绝望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生日那天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来B省,我就想,离开也好,少一个人知道,也少一个人伤心。我本来打算瞒着所有人,可是你看,我这样的身体……”
他要她去医院看医生,佳音只是不肯,她那样倔强的性子,他怎么说,她只是不肯。
后来她终于在他眼前哭了,顾琛只有妥协。
他怎么舍得看她流泪。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发过誓,再也不要让她流泪。
即使这泪,并不是因为他。
在顾琛的印象中,凌子谦一直是冷静自持的,仿佛发生再大的事他也不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可是这一刻,顾琛看见凌子谦的脸上竟是无法言说的深深的痛苦。
他想,或许凌子谦,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爱佳音吧。
而凌子谦的身躯微微前倾,仿佛不能站稳,十指紧紧抓住长椅的边沿,以保证自己不会生生猝跌在地。
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话,她生病了,没有多久时间了。他仿佛不能明白,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有着怎样的含义,只恍惚被惊雷集中,动弹不动。天与地都变得不真实起来,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他吸进去,吸进去,永不超生。
他拽住顾琛的衣襟,风度尽失,怒吼:“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她怎么可以这样骗他?!
佳音?!
你怎么敢?!
顾琛从口袋里掏出飞机票:“10点的飞机,你去吧,我想,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你。”
下午3点,拉萨市医院。
凌子谦原先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时隔半年后再见,竟然是在千里之外的医院里。
她就那样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像小时候睡在他怀里的样子。
他却不敢碰她,好像她是个瓷娃娃,一碰就会碎了。
一旁的医生说,她的病本来就不容乐观,这次头部又受了伤,在小医院耽搁太久,如果再迟一些,可能就醒不来了。
长时间昏睡,她的头发都打了结,面色苍白,嘴唇有些干裂。
凌子谦请护士帮忙借了一把梳子,坐在床边为她轻柔地梳理头发。他梳得很慢,手一直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生怕弄疼了她,可看她无知无觉的样子,又觉得气恼和难过。
梳了很久,直到自己满意了,他才放下梳子去病房隔间里接了热水给她洗脸,同样是轻柔而细致的。然后再用棉签沾水润了润她的唇,让她的唇瓣看起来不那么干裂。
做完这一切,他静悄悄坐在病床边,守着她。
他沉默得可怕,从这天下午,一直到第三天她醒来的早上,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照常吃饭,照常睡觉,却从不开口。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的害怕。
第三天早上,她醒过来。
病房里除了他,还有医生和护士。很多很多人站在床边。
昏迷了太久,她的脑子都是迷糊的,模模糊糊看见他的脸,艰难地抬手去触碰:“哥,是你吗?我好像看见你了。”
“是我。”他开口,声音同她一样沙哑。
“这是天堂吗?还是我又做梦了?”她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
“不是梦,我在这里,佳音,我在这里。”
“看,肯定是梦了,每一次的梦里你都这样说,佳音,我在这里。可是我醒来,你都不在。”
他扣住她的手腕:“感觉到了吗?我在,我真的在。”
“这个梦好真实。”她笑了起来,眼里全是满足的光芒。
凌子谦心中一痛:“佳音,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医生为她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这次虽然头部伤得很重,但幸好没有促发恶性肿瘤,只要好好养一养,不用太久就能出院了。
佳音的意识渐渐清醒,便冷着脸要他走。
一连几天她都没给过他好脸色,冷冷冰冰的,只是要赶他走。
凌子谦并不理会,自顾自说:“医生交代,你情绪不能太激动了……”
“要喝水吗,我替你去倒?”
“你看,楼下花园里的花开了,等你再好些我带你出去看。”
“今天感觉怎么样?”
……
佳音精神好一点,越发对他冷漠,最后干脆歇斯底里起来:“你很烦知道吗,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需要你来关心我,我也不想要你来关心我。你快走!”
“我要你走你听不到么?!我不想看见你!”
“你在这里,只会影响我的心情。我很好,不需要你!”
这句话瞬间触发了他所有积聚的怒气,凌子谦蓦然变了脸色,冷笑道:“很好?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样子,很好?这是很好?!生着重病算很好吗?差点死在拉萨也算很好吗?
“沈佳音,你这算哪门子的很好?!
“那时你在老宅里对我说那番话,你说你要开始新的生活,你说你要忘了我,你让我不要来找你,你说你会过得幸福,你骗了我半年,现在还要赶我走?好……“
他打开病房门,快步走出去。
病房里霎时冷清下来,仿佛刚才的争吵只是人的一场幻觉。
佳音愣了好半响,然后静静躺下去,背对着房门,默默地闭上眼。
她怎么会好?
这半年来,她一点都不好。
总是想他,走在路上看见那些美丽的风景忍不住想他,晚上躺在旅馆里忍不住想他,病症发作的时候更加想他,痛得狠了,想得狠了,就裹在被子里狠狠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嘶喊出来。
可是她能怎么样呢?
除了赶他走之外,她还能干什么呢?
霸着他么?
她不能这么自私。
天知道,她多想跑出去追回他,让他永远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