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千回百转伤心城（1 / 1）
不知过了多久，咔嚓一声轻响，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佳音没有动。
那人慢慢走到床边。
佳音依然没有动。
背对着他，仿佛睡死了过去。
那人轻轻把她的头转向他，看见她满脸的泪，默不作声地替她拭尽，抵住她的额，陈述事实：“你哭了。”
佳音慢慢睁开眼，她的眸被泪水洗得透亮，一眨不眨。
他热热的呼吸喷在她唇边：“你看，我走了你这么难过，你怎么舍得。”
“我舍得的。”
“你在说违心话。”
“没有。”
“你有。”他紧紧对上她的眼，灼灼的目光带了压迫，“你敢这样看着我再说一次吗？”
“我要你走，凌子谦，我要你走。”
“你想都不要想！”他怒道，重重地吻住她，撕咬她。
唇齿之间充斥的都是绝望和愤恨。
这根本算不得一个真正的吻，仿佛是某种角力，要她毫无反抗之力，只想求饶。佳音被吻得窒息，奋力挣扎：“不可以这样！凌子谦，不可以！……”
他没有停。
什么不可以，什么不能够，统统都被他抛诸脑后。
去它的不可以，去它的不能够！
就是因为这些，他亲手抛弃了她，可结果换来的是什么呢？
他们各自痛苦了六年，谁都不曾快乐过。
更甚者，她的命危在旦夕，看不到明天。
如果当年他的割舍，换来的是这个的话，那他再也不要放手，他要拽紧她，不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丝一毫。
不然，他会发疯的。
他一定会发疯的。
或许，从知道她的病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疯了。
他的狂乱令她觉得害怕，佳音喊道：“凌子谦，你忘了吗？我们是亲兄妹啊！”
这句话彷如惊雷，终于令他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他后退了一大步，目光不复狂乱，而是某种不敢置信：“你知道？！”
病房里陷入奇怪的窒息。
佳音点头，语意凄凉：“是的，我知道。”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这个惊天的秘密，这个她宁愿永远永远不会知道的秘密，这个残忍到让人难以承受的秘密。
那时她撞见凌子谦和叶涵喻在一起，他要她离开，佳音死了心，终于决定离开。
他替她买了国外的飞机票，离开那天他没有出现，是家里的司机刘叔送她到的机场。一路上她都在哭，下车刘叔要送她上飞机，佳音坚持说不用。
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没有感情，走的时候周嫂都哭了，刘叔自然也舍不得她，看着她流泪的模样，心中不忍，道：“佳音，去了国外好好照顾自己。”
她擦干眼泪点点头：“谢谢你，刘叔。”
等到看见刘叔把车开走，佳音的泪又掉下来，怎么忍也忍不住。
一个人拖着大大行李箱哭着走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哭着上了飞机，打开随身小包正准备拿纸巾出来擦眼泪，旁边的人很绅士地递给她一包纸巾，她低低说了声谢谢。关随身小包的拉链的时候，突然看到夹层里的那一张照片。
那是她和他在自由女神像前让路人帮他们照的相，两个人紧紧相依相偎，笑容都很灿烂。
她很喜欢，就把这张相片放在随身的小包里。
佳音翻到背面，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我的佳音，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他送给她这样美好的承诺。
一生一世。
可她的一生，还这样长。
佳音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出机舱。
凌宅里面静悄悄的，这个时候凌子谦应该在公司，周嫂按每天的惯例出去买菜了。佳音怀着复杂的心情，从厨房到客厅，一间一间走过去，每一样家具，每一样摆设，她再熟悉不过。
整整十一年，她在凌宅，度过了整整十一年。
而他，陪伴了她十一年。
书房在三楼最僻静的角落，佳音走到书房门口，听见里面的声音：“是的，她已经走了。我答应过父亲，不会告诉她。”
佳音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
告诉她什么？
他有什么瞒着她的？
“我已经安排好一切，过段时间我就来英国陪您。”
“没有错误。检验中心的DNA报告早就寄过来了，宋巧祥说的没有错，佳音……的确是爸爸和宋阿姨的女儿。当年她离开爸爸的时候已经怀了孕，一个人躲回小镇想把孩子生下来，是沈幕一直守在她身边，后来他们就结了婚……直到爸爸找到佳音。”
“母亲，父亲已经去世了，希望您不要再怪他。事情发生到今天这一步，是谁都没想到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您不怨佳音就好，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都忘了吧，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谢谢您，母亲。”
“我真的很好。这样赶她走，对她对我都好，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呢？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除了放手推开她，远远地站在她的世界之外，我找不出别的办法。是对是错，我都会一条道走到底。这样的痛苦折磨，总好过她知道真相的残忍。
她虽然从没有提过，但我知道，她的父亲、母亲，于她，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反正此生是不能和她在一起了，与其摧毁她心中的信仰，不如让她只恨着我一个人，这样很好，只恨着我，会苦，会痛，会怨，但伤口总有结痂的一天，我怎么忍心让她同我一样，带着流血的伤痕，浑噩一生。她若是知晓，若是知晓自己一直爱着的人……她该，如何自处？
“我不会告诉她，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原来如此。
佳音只觉得全身所有的力气都被人抽尽。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事实。
这才是他要离弃她的原因。
兄妹，他们怎么可能是兄妹？
不，不会，这肯定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房间里再没有别的声音，佳音艰难地从书房门口挪步到楼梯口，一步一步走下楼。这样短的路，她却觉得有一生那么长，长到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走到大厅，她已经再没有力气。
沉浸在那样巨大的冲击里，颤抖不能自己。
要她怎么相信，记忆深处那个对自己很好很好的父亲，原来并不是自己的父亲，一直关心自己的凌叔叔，才是她真正的父亲。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想冲上楼去问一问，却没有那个勇气。
仿佛只要不问不听，这一切就都不是真的。
她还是原来的自己，父亲还是原来的父亲，叔叔还是原来的叔叔，而，凌子谦，还是原来的凌子谦。
不是兄妹，什么都不是。
她宁愿什么都不是。
宁愿他们之间只是最简单的一场抛弃与被抛弃。
这样，至少痛的只是她一个人。
这样，她虽然会难过，会怨恨，可是至少他会很好。
她怎么样都不要紧，只要他很好。
可是现在她知道，他也不好。
什么爱上小喻的话，都是骗她的。她离开了，他也不会好。
如果她没有听见这些，他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骗她呢。
他这个傻子。
因为答应了凌叔叔，因为不想毁去她心中的最美好的关于父母的回忆，因为不想她觉得难堪，所以他准备承受她的怨恨么？
他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假装不知道。
她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让他安安心心地离开。
仿佛过了很久，有人从楼上下来，佳音抬起头，望着他通红的眼眶，只假装没有注意到：“让我留在A市吧。”
她要留在这里。
守着这座城，守着这城市里的记忆，以年华为饮，以沧桑果腹，终了一生。
凌子谦久久不能说话。
到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揭开。
他费尽心机想要隐瞒的，她早就知道。
凌子谦抱住她柔软的身子，下巴抵在她肩上，声音又沙又哑：“我后悔了，佳音。当初我不该放你离开，兄妹又怎么样，我不该放你离开，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在A市孤孤单单，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放手。”
他已经错了一次，不会再愚蠢地错第二次。
“不，”佳音摇头，“你应该回A市。”
“你觉得我能够心安理得的回到A市，继续我的生活吗？当做什么的都没发生过？佳音，你明白的，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而去，我做不到。”
“是生是死，这一生，我都要陪着你。”
不管她的病会不会好，不管她还能活多久，他要履行年少时的承诺，长长久久地陪着她。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傻丫头，你不是同样固执。”
一个固执地要赶他走，一个固执地不肯离去。
两个固执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