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原是故人来(1 / 1)
在医院躺了一夜,病情已好了大半,第二天顾琛一大早就来了医院,特意在家熬了鸡汤送来。佳音觉得惊异:“师兄,原来你会做饭啊?”
顾琛笑:“我会做饭很奇怪吗?”
“当然。”佳音低头喝了一口,“嗯,很好喝。”
“谢谢夸奖。”
她精神很好,一整盅鸡汤喝了个精光,满足的躺在床上让护士为她打点滴。医生说上午就可以出院,顾琛到楼下办出院手续。她一个人百无聊赖,正好许思打电话给她。还有半个月许思才会回来,听得出她玩得很开心,语气里全是小女人的甜蜜,佳音并不打算瞒她:“许思,我和顾琛在一起了。”
许思在那边一下子炸开:“真的吗?!”
“你觉得我会拿这个来骗你?”
“呵呵,”许思很是高兴,“沈佳音你终于舍得开窍了,不行不行,我现在就想飞回来拥抱你。你不是一直装糊涂吗,怎么突然就答应了?”
佳音在电话这头浅笑:“我怕再不找个男朋友你会把我念叨死。”
“你就贫吧。”
办好手续佳音在医院大楼下等顾琛泊车过来,人来人往的门诊大厅前,她忽然望见一个极熟悉的身影,短短的板寸头,个子很高,一身粉红衬衣被他穿得风流倜傥。
佳音惊讶地喊出声:“程彦哥……”
声音穿过重重人海传入那人的耳中,那人极快地转身看过来,同样惊讶不已,快步走向她:“音丫头,竟然是你?!”
她微笑,开心无比。
程彦像以前一样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语气里不无欣喜:“好久不见,丫头,你变漂亮了。”
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六年前,当时她看他那绝望的眼神,程彦怎么也忘不了。后来他同凌子谦一起出国,便彻底断了佳音的消息,不想今日竟遇见了。
佳音变了很多,当年跟在他身后,笑容灿烂地叫他“程彦哥”的小女孩,眼里亮晶晶的,全是飞扬的神采,如今只一眼,他便看出了佳音眼中的寂寞荒凉。他和凌子谦是最要好的兄弟,佳音是他看着长大的,拿她当亲妹妹疼,当年佳音和凌子谦的感情,他也是一路陪着看过来的,这样一对璧人,爱的那般浓烈,没想到后来出了那样的事。
程彦一时感慨万千。
佳音极是高兴:“程彦哥,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一个朋友,刚从楼上下来呢。”
六年的时光并没有让他们之间生出隔阂,佳音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秦怡姐姐也一起回来了吗?”
程彦一愣,眼里不无黯然:“我和她在两年前已经分手了,她现在人在维也纳进修,近期怕是不会回来。”
分手了吗?
那个永远仪态高雅的女子,待她如亲姐妹的女子,同程彦不顾家长反对执意相爱的女子,她和程彦,他们分手了?
她一直以为,她和凌子谦不能在一起,总还有程彦和秦怡会幸福地相爱,会永远不分开的。
可也只是她以为而已。
20岁之前,她曾经有过很多“她以为”,最后全成了笑话,如今,又多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她以为。
重逢的喜悦渐渐被莫名的忧伤冲淡,佳音强笑道:“对不起,程彦哥,我不知道……”
“没关系,”程彦一笑,又去揉她的发,“已经过去了。”
恰好顾琛泊了车过来,佳音拉着程彦过去介绍:“这是我男朋友,顾琛。”
顾琛得体的微笑。
程彦心底幽幽一叹,也不多问:“丫头,我还有事,先走了。改天我再去找你,这么多年没见,一定得好好坐在一起叙叙旧。”
过了几天程彦果然来找她,她下了班就在公司楼下看见他等着自己,车子停在街对面远远对她打招呼。
廖安安和她一起下的楼,调侃说:“最新的奔驰S600,哟呵,佳音你去哪儿认识的青年才俊?”
佳音笑说:“要不我把他介绍给你?”
“得了吧……”
佳音倒并不惊讶程彦会知道她上班的地方,他想要了解的话,自然轻易就能知道。她上了车,程彦道:“好几年没回A市,变化真大,我记得当年这儿还是一些破旧的平房,冷清的不得了,没想到现在已经是高楼林立了。我刚才差点找不到地方。”
“是啊,”佳音笑说,“前几年市政府拨了巨款改造城区面貌,这里首当其冲成了重点改造对象,几乎一天一个样。程彦哥哥你可得好好转转A市,好多地方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程彦开了车里的音响,传出的是佳音熟悉而陌生的张信哲的《白月光》,忧伤的曲调静静在车厢里回荡,她记得很清楚,程彦以前最喜欢的就是这一首歌,他的车里必不可缺。没想到,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故。
佳音一笑:“程彦哥,你的歌也应该换一换了。”
“我听习惯了,改不掉。”程彦漫不经心地勾唇,“这世上很多东西一旦成了习惯,是不会像房屋拆迁一样,能够在机器轰鸣声中轻易改变的。”
是这样吗?
可凌子谦那天晚上的话还言犹在耳,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习惯。
她不能再想,心脏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
其实也并没有去哪里,两人就找了一些熟悉的地方逛了逛,聊起彼此现在的生活,可是不敢聊到过去,过去的交集里全都充斥着凌子谦,充斥着秦怡,谁都不愿把那伤口撕裂开来。
正是最冷的季节,走得久了,佳音鼻头冻得通红,呵出的气体几乎零结成冰,程彦提议找个地方坐一坐,于是就近走进一家咖啡馆,环境并不是极好,可是人很少,很安静。
刚坐下顾琛就打电话给她,后天周末,是他们正式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假期,想约她出去好好玩一玩。
佳音迟疑了几秒钟,还是答应了。
程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问道:“佳音,他待你好吗?”
佳音神色不动:“很好。”
程彦却叹了口气:“可是佳音,你不快乐。”
恰巧侍者端了咖啡过来,佳音浅浅抿了一口,才说:“快乐是什么呢?程彦哥。以前我的快乐,就是跟他在一起,而现在……至少我过得很好。”
那语气让程彦觉得心酸:“佳音,不要这样。我认识的沈佳音,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是什么样子,我自己都忘了。”佳音语气凄凉,“每次我都对自己说,你要快乐一点,幸福一点,可是总是做不到,我再怎么努力,还是做不到。程彦哥,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可能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找一个彼此不讨厌的人,平平静静地过下去,这就是最大的快乐。”
咖啡馆外寒气刺骨,馆内的两人,静默不言,弥漫的,是不可挥去的哀伤。
分别的时候,程彦突然探过身去抱住她,是很纯粹的一个拥抱,仿佛兄长对妹妹的爱护怜惜:“丫头,这些年你辛苦了。”
佳音心中划过一股暖流,微微一笑:“我很好,真的。”
可是除了她自己,谁都看出了她的不好。
他还能说什么呢,那个柔柔弱弱总是围着他和凌子谦打转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一个坚强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子了。
他随手写下一张纸条递给佳音:“这是子谦的号码,如果……总之,你收着吧。”他并不知道,佳音已经见过凌子谦,就像他也不知道,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个个守口如瓶,不肯言说,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他想给他们一个机会,或许六年后的重见,是一场命运的转机呢?
谁知道呢?命运总是喜欢拿人开玩笑,从不按理出牌。
佳音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接过去:“谢谢你,程彦哥哥。”
谢谢你曾经的关心与爱护,谢谢你成全了我最后一点私心。
回到家佳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里的人或哭或笑,她一个台一个台调过去,最后干脆扔了遥控器望着屏幕发呆。程彦的短信发过来,问她平安到家没有,她简短的回了,把白色的机身握在手心。
机身冷硬的质感让她无法忽略,她心里乱的厉害,犹豫着按下一个数字,又慢慢删掉,然后又按下去,又慢慢删掉,接着按下去,接着删掉,反反复复,按键的指尖都有些麻木的微痛,一串完整的数字终于出现在她的手机里。
只差最后一步,只要拨号键一按下去,她就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的,又带点冷漠的,她魂牵梦绕的声音。
她手都在抖,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却做得无比艰难,仿佛那是世上最难以做到的一件事。
明明知道不可以,明明知道不能够。
可她再不能忍受,她压抑了六年,那样痛苦的六年,或许还有下一个六年,下下一个六年,甚至是一辈子。
只有这一次,这唯一的一次,她要满足自己的私心。听一听他的声音。
她想他,想得心都痛了。
她到底按了下去。
凌子谦的声音透过手机遥遥传来:“喂,你好。”
仿佛跨越千山万水,终于抵岸。
她脑袋里空空一片,瞬间又如梦初醒,惊慌失措的挂断,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俯下身去捡,紧紧握在手里,脸上一片惨白的茫然。
她这是在干什么?!
她这样,当初决绝的放手,又算什么?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凌子谦回拨过来的。她颤抖着按下关机键,靠在沙发上,缓缓地,扬起一个惨然的笑。
佛说,执念是一种魔障。
而凌子谦就是她最深的执念,最重的魔障。
她已几近疯魔,不得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