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交易(1 / 1)
自打进了年,宫里朝下就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一年之间康康最是心疼的女儿走了,爱妃殁了。再加上前些日子在塞外回京路上受的闷气急火,这阵子的悲伤郁结。再是铁打的老康,心气儿一松,也是病倒了。
不想在宫里呆着,免得睹物思人。于是便带了几个亲近妃嫔移居到了畅春园。朝中事务命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共’管,十日回报一次即可。至于康康嘛,则是每日在畅春园里休养生息,赏花钓鱼听曲逗闷子,偶尔心情来了和后妃宗亲们坐一起抹抹牌色。因为以前不曾怎样玩过,所以听说开始的时候输得很惨,只是到底皇上的脑子是好使的。左右不过几天功夫就把局面搬了回来。急得密嫔又是撒娇又是耍赖,说什么时候不肯掏银子付赌帐!
和贵人本自最擅体察心事,知道皇上这阵子心里不好受,便也一反常态和密嫔串联起来,长一句短一句的逗笑话,谨贵人虽个性温柔人又老实,却只看两位姐姐的心思也知道皇上喜欢什么了,偶尔添上一半句,逗得老康从前笑到后,益发要和密嫔争个长短,非要夺了她的体已来不成。
一家子本自逗到有趣开心,却听远处假山石那边似乎玩得更加高兴似的。
“谁在那边啊?”密嫔可不想听见穆贵人的名字。
李德全给底下人使了个眼色,一会儿小林子就是跑回来了:“回娘娘的话,是……是风福晋带了小世子在山林子下面逮蛐蛐。”
原来是她啊!
密嫔笑了,再不言语。
倒是康康,想了半晌后:“朕有些日子没见小布布了,把那两个给朕拎过来。”
皇上传召,有哪个敢不听。没一会子,就见风萨领着车布登扎布过来了。规矩行礼后,风萨立在一边低头不语。可康康却极有兴致的把小外孙抱在怀里逗哄!有阵子没见,小家伙的个头份量又是长了不少,风萨倒是会养孩子,成衮扎布长到这会子生病的次数加起来用不上一只手,这个小家伙虽说前阵子因为纯悫的事病了几次,但是如今看竟是大好了。
尤其是:“皇上您瞧,小布布额上的那块疤!”原先那模样实是有些吓人,可今日瞧来,原先纠结的肌质竟然逐渐收拢,一大片的鲜红斑点如今竟只缩得只有圆子大小了,而且看那模样:“臣妾怎么瞧着这纹理,象朵牡丹花似的?”将原先的三分恐惧尽去了倒也罢了,那块红痣竟还生成了那副模样。“皇上的招财童子又回来了。”瞧这模样,真真是可人疼。
康熙当然看着满意,这么多外孙里就只车布登扎布长得最漂亮。这孩子初回京来时,一帮后妃亲贵就很是笑了一顿纯悫,你怎么生出这么漂亮的个儿子来的?纯悫当时说的由头好象是:“每天对着美人,自然生出来的孩子便漂亮。”
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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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脸看看风萨,那死丫头居然还是一身素服装扮,面无表情,这就德行也敢和孩子玩?
见皇上脸色有些不对,和密谨三妃自是赶紧拿糖果子哄了小布布到一边去了。待康熙再转眼时,眼跟前已经除了李德全,看不到半个人影了。
秋后的日头虽只午时烈那么一半个时辰,可到底大太阳底下,时近正午,晒得也够可以。只是这个死妮子,站了半个时辰竟是纹丝不动!
哼!
摆手回殿,春晖堂内,杂人尽去,就连李德全也只守在了门外。
才只关上门,就听见屋里,沁瓷骤响……
“你这是要给朕甩一辈子死人脸了?”
其实人活一辈子,不过只有两种角色:演戏与看戏。
三百年后,二十七岁的岁月里,希颜看了二十五年大戏,只与齐磊在一起的两年多时间里算得上演过戏给别人瞧。然后……来到大清朝,可以说是无时无刻不在演戏,少点一丁点的结果便是无比伦比的悲结。一路演到现在,从开始的小心翼翼、肆意放纵,到如今的心如止水。
老康骂得再凶,对希颜来说已然全盘无以所谓。他在那边骂他的,希颜在这边干她的。小布布喜欢上成嫔宫里一个小宫女身上戴的空络荷包,希颜便去成嫔宫里呆了几天,总算是学会。只是初学者的手艺自然与高人无法比较,缨红的络穗不管怎么打都打不出那个小丫头的手艺来。但是总归是一次比一次好的!而且小布布说了:他就要姨娘亲手编的。
那副骄傲甜乖的德行,哄得成嫔心肝都快掉下来了。
这个死丫头!
枉费自己在这边全力演出,连骂带吼,她居然在那边打起络子来了?而且一边打一边嘴角还微微带笑。若只是平素里……不、应该说是以前,小狐狸演戏耍花活,康熙有一车的主意和她斗脑袋玩。可是现在……小狐狸不是在故意演戏,她只是心如止水。
“你就这样恨朕?”恨朕让你的海善出那样危险的差事,恨朕用纯悫拖住了你的脚步,如今怕是更恨朕气急败坏毁了你的名声,让你无法见人吧?
象是疑问句,可是风萨没有给他任何的回答。而康熙也不需要任何的回答了!
心死如寂是怎样的情形,康熙是见过的。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曾预想得到,有一天,朕精心养致多年的小狐狸居然会变成这样?
“你走吧!”既然不喜欢便不用强拘在眼跟前。
风萨依言退下,只是手指在触及朱门时,老康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其实你是不是风萨,对朕来讲并不要紧。灿落不照样不是灿落,朕依然把她指给了老七,让她如愿?乐殊连身体都是她原装的,可朕不照样宠爱她?罗布从始到朕面前露脸时,朕便知道他不是真的罗布,朕不照样喜欢他?虽说在恪靖的事上,朕是委屈了他。可朕已经尽量弥补了,六丫头那样喜欢他,朕承认朕是偏心的阿玛。但是风萨,你……你的原名是什么?”很想宛意和她把话说清楚。
只是,得到的却依然只是沉默。
老康苦笑,坐到炕边上,半晌无语,屋中唯一的声音不过是康熙指节敲击炕桌的轻响以及西洋钟表上指针咯嗒咯嗒的转动声。
这一生康熙遇过多少难题困苦?放在别人仰望都觉得害怕的高山,康熙爬过了一座又一座,然后将那些曾经过往的逶迤踩在脚下作为一生的风景。这次的难题,康熙承认,确实不好办!但是,却绝对不容许办不好!朕一定会想出法子来的,想出让这只小狐狸重新变回以前模样的法子。
而眼前,和她说什么都是白费的。她不会相信朕说的哪怕是真真心的真话!小狐狸已经钻进乌龟壳子里,并且还穿上了她的狼皮,只是无论如何这小丫头的狼爪子,朕是不能让她戴上的。而法宝则是:“小丫头,你已经演了十几年的大戏给朕瞧了,那么如今,也该换成朕唱出大戏给你欣赏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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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九月初三移架畅春园,前七八日里因调养得宜,周围侍奉者佳,康熙身体渐好。但是,初十那日与风萨在屋中密谈之后,身体却是每况愈下。不思饮食、神思倦怠,甚至在一个风雨之夜后,开始大规模的咳嗽气喘。刘郁芳三副汤药下去,反而病势更疴。太医院轮番上诊,拖了五六日,却丁点好效不显。
孝惠虽然气康熙那样欺负风萨,只是到底是从小看起来的‘儿子’,见他病成这样,实是憋不住了。从宫里起驾,专门来到了畅春园。本想说明风萨给皇上看诊的,可玄烨却是突然暴怒,说朕不看她的死人脸还好些!说什么不肯让风萨给看诊,并且因为气怒攻心,病势越閅。又过两日,竟然发起高热来了。直至一夜,病沉昏迷不醒!
一时畅春园上下乱成一片,城里众家阿哥亲王闻讯也都赶了过来,轮番守夜了两三日,皇上的病势这才好了些。只是究竟龙体大伤了,每日躺在龙榻之上,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竟似几次昏昏欲睡。
然后一日,李德全急匆匆从内寝中出来,急声吩咐小林子:
“快去,快赶到景陵,把八爷唤回来!”
殿外本自守着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还有上书房三位留守大臣,共议太医院新开的药方。听李德全这样一说,七八路人马顿时全部惊呆。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难不成……果真要子凭母贵了?
“太突然了吧?”消息传到寿萱春永殿时,孝惠惊得一时都反应不过来了。皇上这意思,难不成真的要是?可……扭头看风丫头。虽说如今风丫头和皇上闹成了那样,但到底……孝惠不信玄烨会因为那样的事情把身体搞成那个模样?尤其是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小林子把胤禩找回来!
凤目圆睁看着风萨,而果然,风丫头只是耳朵动动后,嘴角微微扯出一丝冷笑来,便又低头打络子去了。
孝惠心下顿时大安,既然风丫头觉得没事,那么就肯定没事!
可结果嗯?
却是大出孝惠的预料。
因为两日之后,太子胤礽居然派兵封堵六门,禁锁后宫,准备提前登基。只是究竟事败,原因是步军统领托合齐,也就是十二的亲娘舅关键时刻倒向了康熙。城外锐箭精骑二营人马,火速进城,不到一夜时间便平复定乱。太子胤礽再度被废,终生幽禁在咸安宫。
这样的事虽然令全族震惊,但却也还算是在意料之内。毕竟皇上那样高抬良妃,又病中急诏老八回京,太子不铤而走险才怪!只是任谁也不曾想到的却是:十三阿哥胤祥居然也有参与其中,那张调兵的手令上写的就是十三的名字。
“不可能!十三不会干这种事的!”
孝惠虽然不算是太喜欢那个皇孙,但是却一直是比较相信那个皇孙的人品的。他绝不可能陪太子去干那样的事!可到底铁证如山,任谁也狡赖不得。十三阿哥被削贝子爵,幽禁宗人府肆风堂。听说那是个四面漏风的屋子,天寒气冷,最是受罪不过。
希颜低头,咬紧牙关,可究竟几夜不成入睡。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皆是那日远行之前,胤祥不避嫌疑奔马来慰的情形:
“你不必说,我是知道的。”
“大姐和明海究竟是不顶大用的,可京里还有我。”
“你别这样,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对不对?”
胤祥!
因几夜不曾好睡,又站在窗下受了风寒,所以第二天就是昏昏的发起高热来了。
吃了药,才自睡下时,就听见殿外小布布喜悦急叫:“大哥哥、大哥哥!”
隆霭?
这小子怎么会来这儿了?
因这半年,风萨一直被‘保护性□□’在老康方园五百步之内,所以一直不曾回……客栈。隆霭那几个也一直呕着气不曾进京,毕竟他们没有御赐通行的令牌,要进宫就必须要打报告。可今儿……
“额娘,额娘,师傅、师傅出事了!”
法海?
“出什么事了?”
肯定不是小事,否则也不会把隆霭急得跑进畅春园来,更不会眼泪汪汪的哗啦哗啦往下掉。
“皇上说师傅教徒不善,以至胤祥结党谋逆。罢了师傅大理寺少卿的职衔,改派到广东什么府去做府尹了!勒令三日离京,明天就起程了。”虽然性命无碍,但到底……隆霭早在几年前便已经知晓了大姑姑和师傅之间的事。这次师傅离京,一走不知多少年,大姑姑……
这个老康!
说穿了,他就是想让风萨去求他。
否则以隆霭如今的身份体面,如何能一路跑到寿萱永春殿来,路上没碰到任何阻拦?
明知是计,但是你却不得不从。老康,果然不愧为千古一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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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肯来见朕了?”
打着养病的名号,康熙如今依然住在畅春园内。春晖堂暖阁里,热暖腾腾,进来不多时便觉得身上指尖无不发红。可十三却得呆在……
“不说话?不说话就回去。朕不爱看你的尼姑嘴脸!”康熙笑得清淡自在,却惹得希颜几度咬牙。思来想去后,终是跪下:
“皇上,希颜有三件事要请求。”
“说!”
原来这丫头的真名居然是她的表字,希颜?倒是会取巧。
“第一,请您放了十三。希颜不相信胤祥会干那种事!手令不过是文书,字体造假再是容易不过,这中间绝对有冤。”希颜咬牙说得肯切,可康熙却笑得喝茶,瞄瞄墙上带来的敏妃那张金弓:“朕的儿子朕自然知道,十三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更何况,十三在朕的密调营里呆了多少年。那里的规矩许多字眼用着起来,皆是不同。这次的事,自然不是十三干的。”
什么?
希颜听得这个窝火。既然你知道不是十三干的?干什么要把胤祥关在那种地方?十三的风湿病根从哪里得来?你……
终于算是从这小丫头的脸上看出那么一星半点的情绪来了,虽然是怒,但总比死人脸强。康康骄傲一抬微颏,半句解释没有,只是说:“第二条!”
“既然您知道胤祥无辜,还请饶恕法海。”
“怎么?戏演得时间长了,真把他当成你三叔了?还是,为了你的大姑子?”康康这回笑得益发坏,希颜却再没起怒。皱眉思索良久后,看看康熙:“您有什么打算?”
原以为这次康熙依然会笑而不答,却不想猜错。因为康熙答了一个非常痛快:“纯禧究竟是个没胆子的!她又不是不知道恪靖和罗布的事,既然喜欢法海,为什么不来求朕?若不是看在她今年已经真的老大不小的份上,朕肯定不会白便宜她。法海依然是要去广东当府尹的,他从来不曾到地方任职,自然要从小做起。三年历满后,朕升他做道台,再过三年再升巡抚。至于纯禧嘛,就让她病故吧!”名义上假死,便可脱离名声和法海去做真正的夫妻了。
这?
希颜拧眉看康熙,他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怎么?你认为朕这是在和你讲条件?以人换人?朕把纯禧放了自由身,你就得嫁给十四当替罪羊?”从这小丫头脸上微动的表情来看,康康觉得自己猜对了。心里微有不爽,瞟瞟风萨身上的素服:“海善名义是朕的侄子,可在朕的心里,是和儿子无异的。”他疼的人,朕自然会替他疼。
才自起动些的心思,听到久未成闻的那两个字后,希颜神色又是渐冷。
康康有些撇嘴,为自己的一时贪图嘴快。沉默一晌后,又道:“第三条嗯?你不是还有第三条要求朕?”
第三条?
听了康熙对第二条的见解,希颜如何还用得着说第三条?
只是君前做对,从来不可失言。第三条,想了想仔细后,希颜闭上了双眼:“让乐殊回来吧。”十三如今,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了,而他心里最想的不过只是妻子而已。
这次,康熙依然没有给风萨任何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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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时近腊月,康熙一行摆驾回宫。才自第三天头上,失踪了近三年的乐殊却是领着旋舞出现了。虽然只在京里呆了一天一夜,但却干成了任谁也不曾想到的大事。
乐殊把十三带走了!
没有名义上的任何纠正,但是却默许的被放了自由。
而两日后,纯禧大公主雪地失足,头撞石柱当场暴亡!
七日停丧后,大额驸奉命扶丧回科尔沁。之后,再不必回返京城了。
“风萨!”
临江渡口边,暗黑天色。
没法子,如今已然是不能明面上见人的主,自然不能光天化日的走在人前。这样的时候,才好话别。纯禧从来没有奢望过今生还有机会可以和法海真正的在一起,只是如今事愿得偿,却觉得:“委屈你了!”
皇上不会平白无故放这样大的恩典出来的,风萨在中间到底付出了什么?纯禧不知道,所以觉得害怕又心酸。抱住弟媳,无声泪泣。能说什么呢?可怜同情婉惜都是假的,海善不在了,再说出天大的好话来又有什么用?
“好了,进去吧。别让人看见!”
虽是黄昏,但到底左右也并不是一个人没有。
纯禧泣泪摇头,摸摸一边隆霭的发顶后,无声进船舱去了。
舱外,法海……看看一脸……算了!
摆摆手支开隆霭后,才压低声音:“这次的事,皇上到底要你拿什么来换?是不是要你和十四在一起?”象是疑问,不过希颜却觉得这话听得味儿怎么这样不对?
拧眉回看法海。
法海若是苦笑,但神色间却有一丝得意出来。捻捻手指,若望天际:“你知不知道,皇上这次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贬我的事码子来?”
希颜神色一紧,拧眉看法海。
而法海自然对她不可能有任何的隐瞒,尤其在这件事上!
“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才从可靠消息来源处得知,是十四动的手脚!”状似无意的提起陈时旧话,让本就气急败坏的皇上想起还有自己没有‘教训’。至于广东的那个缺当:“羊城府虽然位处广东偏远,但风景却是极佳的。白云山、麓湖、三台岭、鸣春谷、摩星岭皆是巧夺天工的所在。那样好的缺,自是不会空着的。”原先的主,便是十四门下那位陈先生的旧友。
以‘丁忧’为名,‘恰若巧合’的提出辞呈。自己才能捡到那样的便宜!
两个徒弟名下,虽然同样优秀。但到底法海心里更偏爱十三一些。倒不是说十四哪里比不上十三,只是那小子从小便有深心,法海与那个徒弟终是一路渐行渐远。尤其是在十四挂到老八门下后,成天和鄂伦岱有说有笑的样子,实是让法海看不惯。交往得几乎与路人无二,却不料现在?
“我自然不会以为他这样是因为念在师徒之情!”虽然可能有一部分原因,但让十四下定决心动那样手脚的原动力,却不在于此。
“风萨,那天……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