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倒带--3(1 / 1)
“妹妹长大想做什么?”
“妹妹不知道。=$”女童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哥哥想做什么?”
少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女童的发辫,望着窗外,轻叹:“哥哥也不知道。”
窗外是雪山。女童仿佛得到答案,惊喜地跳起来:“哥哥是想出去么?”
少年回头,刮刮她的小鼻子,笑道:“不错,爷爷以前教训得是,先看看再说,妹妹还记得?”
女童小脸皱成一团,摇头:“不记得!是哥哥自己老看窗外!”
少年很开心,一把将女童抱进怀里:“妹妹真聪明,哥哥以后帮找个好妹夫。”
“不要妹夫,要哥哥!”女童咯咯笑着,左扭右扭,想躲开少年挠痒痒的手。
后来为什么会从双子楼跳下去呢?
想了这个问题好多年,然,无处求解。
彭盈心头阵痛,忙扶着街边家的廊柱站稳。
“姐姐,要去哪儿?”
稚嫩的童声打破雪后初霁的古老小镇。彭盈循声望去,戴瓜皮帽的男童张着两只小胳膊追着脸蛋儿红扑扑的小女孩儿朝她的方向跑过来。
小女孩儿看见她了,停下脚步,歪着脑袋问:“阿姨,怎么了?”
一双眼睛澄澈清明,能看见眼底那个病态的倒影。
彭盈正欲开口,男童已追上来,一下子扑女孩儿身上,大叫:“抓住喽抓住喽!姐姐不准跑!”
“快下去!要去找镇头的叶奶奶通风报信!”女孩儿使劲儿甩掉弟弟的身子,一脸紧急,煞有介事。
男孩儿个头比姐姐矮了一大截儿,这一甩就被甩了地上。彭盈赶紧上前把小家伙抱起来。
“小姑娘,找镇头的叶奶奶什么事?”
女孩儿眨巴眨巴眼睛,十分挣扎的样子:“有个怪蜀黍桥上,要见叶奶奶的女儿。虽然听说叶奶奶的女儿也坏,但她是们这儿的,不能给外面的坏欺负!”
彭盈听见那个“怪蜀黍”心头一跳,隐隐生出些期盼,但瞬间又觉自己十分可笑。=$
“阿姨,害怕吗?”男孩儿一扭身,挣开彭盈的手臂,躲到姐姐身后。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坏了。
“不,不是,”彭盈敛去心思,冲姐弟俩笑,“小姑娘,和弟弟是哪家的孩子?阿姨送们回去。”
“可是……”
“就是叶奶奶的那个坏女儿啊。”她忍不住拍拍小姑娘严肃的脸蛋儿。
若说还有那么一丝期盼,这情绪也是留给郁南冠的。
所谓“日”久生情?
彭盈看到俞思成的牧马停狮虎桥的另一头时,用了极恶心的字眼儿来自嘲笑并排解。
俞思成穿黑色皮衣,头发短得几乎可见头皮,一脸短硬的络腮胡子,风骚地坐车前盖上抽烟,两眼微眯,四下里打量小镇,像盘算从哪一处接手比较好。
难怪只见过古镇居民的小女孩儿会说他是坏。
他见彭盈走上桥,随手扔了烟支,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很想,彭盈。=$”
一身不羁的装扮,却说出这么不洒脱的话。
不待她有所反应,他已长臂一伸,将她整个揽入怀里。
彭盈努力挣了两下,但这举动只换来他更大力气的禁锢。
他都找到这里来了,彭盈还能怎么样?又不能打晕了扔河里喂鱼,只好带回家。
女儿一个出门,一双回家,叶秀本来撕鸡腿肉,一下子愣住了,眼里闪过错愕和惊讶,最后定格感动和欣慰上。
哪有家长会想看着自家孩儿老大不小的还不谈朋友结婚?叶秀虽从未向她提过这方面的事情,但就这表情,也不用明说了。
彭盈想笑,这时却笑不出了,只好一本正经地解释:“妈,朋友加同事。”
叶秀不是没见过女儿的心上上门,彭盈这表现,自然再泾渭分明不过了。
介绍招呼后,叶秀仍回厨房准备午饭。彭盈给俞思成奉茶水点心,请他坐下来看电视。他只摆摆手,愉快地四下张望起来。
茅屋虽小,但是光线充足,室内整洁,甚至铺了木地板,中央偏南的位置,起了地炉,炭火温温地烧着,满室温暖。
俞思成把地炉边的椅子凳子踢开,蹲旁边,拿火钳拨火,玩够了,又扭头对她笑:“这个比空调有趣。夏天怎么办?”
彭盈本来有些不爽,但看他笑得舒心,突然也缓和下来。于是走到北边最大的窗户,拔起窗闩,推开窗,冷风倏地刮进来。俞思成忙跑过去,只见这窗外竟是宽阔的河面,冰层尚未完全融化。
而再往上游一点,偌大的平地里,红梅顶着白雪,开得正傲。
俞思成像个好奇心重的孩子,客堂没待多久就要往里间的房间里钻。彭盈拦他不住,只好跟着进去。
眼前这屋子里有点空,靠窗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另外三壁都是书架,但书籍并不多。
椅子背后的墙壁上,挂牌“医药”,收书最多,但也只摆了一层。书桌后的书架上,牌子上手书“国学”,只零零星星几本。剩下一面,牌子上写着“语言”,但摆着的都是高中课本。
彭盈一一指着解释道:“妈是大夫,中医为主。哥学汉语言文学和历史,《三字经》《弟子规》这些书启蒙。=$学英语,知道的。”
俞思成仍是一脸不解。
她只好把剩下的话说完:“上高中之后,和妈才搬到这里住的。那时候哥已经走了,他留下的这几本书,当时是的书包里。”
“伯父做什么的?”俞思成刨根问底。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原本是镇长,看的都是……机关文件,喜欢传记,也是们搬进来之前就去世了。”
“们之前的书呢?”
彭盈迟疑一会儿,说道:“下午去找,等找到了再给看。”
彭家老宅镇头,但并不临街,高度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淹没镇子里古老的楼群间。彭盈遵照记忆的指示,穿街走巷,停老宅门口时,浑身已出了层薄汗。
宅门紧闭,朱漆已渐渐剥落殆尽,露出木门原本深褐的面目。
彭盈拉起铜环时,对俞思成说:“不要进去。=$”
“为什么?”不等她答应,他已拿起另一只铜环,敲了三下。
等了十分钟,大门才吱吱呀呀地从里打开。
白柔向叶秀索要老宅时,二十岁出头,风华正茂;那时候彭盈和叶秀大吵大闹,但她不过是个十六未满的小丫头。
十二三年过去,白柔也不过三十出头,并未色衰,但当年灵动的水眸,已变成此时呆滞的鱼目。
彭盈微微恻然,但仍上前一步:“是彭盈,来跟谈点事情。”
彭家虽旧时显赫,但历来低调,所谓私宅,其实也不过是几间正房两排厢房加前院后院,并无内花园假山水池之类的装饰。为了习武方便,前院十分宽敞,四角起膝盖高的木坛,植墨兰。新年正是墨兰花时,浅黄花朵虽小,却送了满院清香。
白柔把他们带到东厢近围墙的一间房,屋里只一把椅子,她让彭盈坐,彭盈摆手,开门见山:“们不会谈很长时间。”
白柔细细地看她半晌,轻笑出来:“好,说。”
说着,还给自己倒了杯茶。那神态,仿佛彭盈是带着小弟来逼良为娼的。
彭盈深吸气,呼气,平静下来,将一个信封放到她面前。
“这是十万的存折和锦城名臣山庄的居民卡,去锦城,不要再来潘西。”
白柔眼角微抬,诧异地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打开信封,一样样拿出来检查,末了,还不忘问一句:“这存折密码是多少?”
“彭舜去世的日子。”
话音未落,白柔已大笑出来。
她笑了很久,笑得泪花从眼角溢出。
“知道,如果请派出所,什么都得不到。”彭盈不动声色地补充了一句。
白柔终于收起笑,抹掉泪花,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不知道这个坟墓一样的破房子里,等的就是盈盈衣锦还乡给遣散费么?十万,加上一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很丰厚,超出了的预期。=$”
彭盈并不想和她玩情绪游戏:“既然接受,那就今天之内离开。”
说完便要转身,却被她一手拉住小臂:“不,还有话没说呢。猜那天爸爸带出镇是做什么去了。”
彭盈微微用力,甩掉她的手:“没兴趣。”
“但想说。”白柔退开一步,眼神渐渐现出些光华,但那光只将她照得一脸疯狂,“那天他是要遣散的,刚刚下床,他就说分手,理由是继续和一起,他觉得对不起才死了一个星期的儿子。他根本没提过和妈妈,他眼里,们只是两具有生命的尸体而已。”
彭盈本没意她的话,待她停下喝水,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心火大盛:“哥跟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哥是彭舜的儿子啊,是潘西彭家的独苗呀,可是彭舜唯一爱着的女,这关系不大吗?”白柔媚眼如丝,困惑而无辜地看着彭盈,手上的青瓷杯衬得着握的手指嫩如小葱。
彭盈再沉得住气,此时也被激怒了,上前一步抓起了茶壶,但又生生顿半空。
白柔被她的举动逗得前仰后合地笑:“真可爱,怪不得那位中尉会喜欢喜欢成那样。”她指的谁,屋里的当然清楚,她看了眼门外的俞思成,眼里面上全是不屑,嗤道:“不过,中尉先生怎么没来?”
白柔耍嘴皮子这会儿,彭盈却彻底平定下来。既然走的都走了,她现再拿白柔出气,也徒然将场面弄得难看罢了。
于是,她放下茶壶,打算就此抽身:“记得今天离开。”
然而,走到门口,却听得她说:“盈盈,只是给哥寄了一封信,跟他说了些事情。比如说,当年是带着对潘西和传说中的彭家多么热忱的向往来到这里,又是如何被他正直的父亲绑床上。比如说,他爸爸的床上时,如何说他妈妈性冷淡,为死板无趣,令他神明般的爸爸非得跌下神坛不痛快。比如说,之所以仍留这个美丽淳朴的古镇,其实是想看着这个古老家族如何腐朽,如何连种都绝了的。
“没想到啊,不过是半个月之后,那天般的哥哥就扑通一声,跳下了莘大的双子楼。啊,不是去莘大找他的足迹吗?怎么样?是不是常常站天台迎风痛哭?”
她说这话时,嗓音柔和,语气惋惜,仿佛对彭盈有多么深切的怜惜。
彭盈站门口,定定地打量白柔。她还记得白柔二十岁的样子,扎马尾,穿碎花裙,背白布包,一双小腿笔直粉嫩,站狮虎桥上,答镇问:“是慕名而来。想可以为这个传奇的地方做点什么。”
仿佛一股清新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潘西河缓慢的水流里。
而此时,三十三岁的白柔,面目依然美丽,却成了不折不扣的疯子。
“对,确实天台为哥哥哭过。但双子楼有二十层高,比潘西的秋千荡到顶点还要高出百倍,没有到过,永远不知道站上面的看到的是什么风景。”
说罢,彭盈转身,大步走出去。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