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番凉（1 / 1）
四周一片死寂，我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衫，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突然，我听到靴子踩在枯草上的声音，以及布料摩擦的哗哗声，我摒住呼吸，感觉到那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
“嗬，真是对不起您了，尹侍卫，我养的那猫不见了，我这正找着呢。”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是吗？你早不应声，差点就把你当刺客给拿了，这大晚上的还是不要到处乱走的好。”
“是是是，您说的是，赶明儿就把那畜生给处置了，也省心。”
“…………”
“……是，您慢走……”
那女人和领头侍卫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我们俩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变，良久，他才退了两步，放开了我。我这才仿佛恢复了呼吸，放松了下来，背靠着树，喘着粗气。
“你……认识刚才解围的那个女子吗？”他微蹙着眉，看着我问道。
我忧疑地望着他，半晌，才微微地摇了摇头。他见状，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相对而立，我看着他，心中滋味太复杂，最终也没有形成一语，只是默默地转身走了。我知道他一直站在那儿看着我，这也许是最好的回答了，现在，任何无谓的安慰和保证都显得多余和可笑。我亦知道，这一切由不得别人，我既知道与十三无结果，当初就不该轻易交心。只是呵，只是我总抱着那一丝侥幸，以为我可以是来自三百年后的未来，我与那十三也是可以有个意外的，然而我是真真地错了。
回到锺粹宫，我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意识有些浑沌。我迷蒙着眼看着窗外月色下的景，亦是这样的不真实。或许，或许发生的这一切本就是不真实的吧。或许，或许只等着我来结束这不真实的一切吧。
我一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梳妆台前，缓缓把手伸向针线箩。触摸到了，那剪子的冰凉让我一个激灵，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一把拿起了它。我抓紧剪子，闭上了眼，慢慢抬手把它抵向自己的脖颈。
脖上已经传来微微地刺痛感，我安慰着自己，只要一下就好了，我就可以解脱了。解脱……突然，脑中电光一闪，我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妈妈，看到弟弟木然的表情，看到爸爸与那个女人的柔情蜜意——我猛地睁开眼睛，啪的一声把剪子放回桌上。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哼，当初是怎么不屑于轻生的妈妈，现在却也要做这一出无能软弱的事来了。我曾经发誓，不论过到怎样一个生不如死的地步也断不会动这自杀的念头，因为我知道，那会带给那些活着的爱着你的人怎样的痛苦和难堪。虽然我不知道在这个古老的年轮里，有多少人回为我的死而伤心落泪，但是，我也断不会因为自己而让真正关心我的阿玛担上那欺君之名。
想到这里，我倒是渐渐平静了下来，转身复又坐下思索了一番，才缓缓出手点燃了蜡烛。我置于桌上的手浅浅移动，触到了桌上的茶具，不再犹豫地将它们扫到了地上。茶具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动静尤为的大，虽然我已有心里准备，却依然被吓了一跳。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就见桑青推门进来，她一看到满地的碎瓷，转身又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个簸箕，蹲下麻利地收拾起来。
我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她收拾，屋内的气氛压抑得有些诡异，我眯起眼，徐徐地开口：“呵，姑姑什么时候养了猫呀，我怎么都不知道呢？赶明儿抱过来，让我也瞧瞧。”我说得很轻，也很缓慢。
桑青身形一僵，正收拾着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却依然一语不发。
我站起来走到她跟前蹲下，从她头上捻下一片桃花瓣，笑道：“都说姑姑是个爱美之人，今儿是真真瞧见了，倒不知是花衬了人，还是人娇了花呢。”
听到这话，桑青惊惶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原本蹲着的腿扑的就跪了下来，说道：“奴婢该死！”声音依旧清亮，只是多了一分惊恐，一丝颤抖。
我站起身来，转身坐回椅子上，冷眼看着她。这满屋的沉默让她一贯的从容也失了阵脚，我就是要等着这一刻。既然我决定要面对这深宫中的一切，我就不能孑然一身，孤军奋战乃兵家大忌。而我身边也不能没有一个可靠亲近之人，这桑青——就是我要的人。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我开口问道，却也被自己那冷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桑青把头压得更低了，还是没有说话，我也不急着逼问她，只是静静等待。
“小主恕罪！奴婢……”
“何罪之有呢？今日如若不是你挺身相救，恐怕现下我已不能安然坐在这儿了吧。”她刚开口说话，我却打断了她，站起身，一把把她扶起，看着她，说道。
“我这会儿问你此事，也不是要怪责于你，或是求证什么，但是既然当时你能站出来，那在桃树林我与谁见面，你也已经心知肚明了。只要他去向那尹侍卫打探一下今晚桃树林中的找猫人，你想，这后果是什么？”说到这，我停下来看着她。只感觉眼前的身子正微微颤抖着。
她两腿一曲便又要跪下，我忙上前扶住她，她抬头看向我，求道：“小主救救奴婢！”
我望着她，正是等着她这句话呢，于是温声说道：“原是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是是非不分恩将仇报之人，这个事儿也不难，我只要遣人去说一声，你是我的人，也便了结了。只是，我不知……”
桑青一听这话，猛地跪了下来，说道：“奴婢誓死追随小主！”她原是个玲珑明白之人，又怎会听不出我话中之意，我若有害她灭口之心，便不会与她说这么多。
我微微笑了，说：“好了，我也乏了，你去罢。”她又跪着磕了几个头，收拾干净了地上的碎瓷，才起身走了出去。
我这才放了松，今日这番动作，并不是一时兴起，自我接了圣旨，出了家门，便隐隐感觉到这一去再要回也难了。而宫廷险恶不只是我来这清代以后才有所感的，从高中开始，学了这么多年的历史，知晓这后庭的斗争和外朝一样激烈，甚至更为残忍。我不求其他，但求能自保，得以全身而退，所以我不能不早做谋划。
若说我全然相信那桑青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与她相处不过短短几日，虽然几天观察下来，她安分守己，不急不躁，我也很是欣赏她，但是还是留了个心眼的。
不过那晚以后，见桑青更是尽心伺候，却没了前边儿的疏离淡然，倒也是渐渐安下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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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辇载着我，晃悠着朝乾清宫去。
已经是第六日了，自六天前皇上初次引阅过后，已经是连着第六天“复看”了，一时间，后宫风声四起，都说我得圣宠，离册封之日已经不远了。
我眯着眼，仿佛回到了初次引阅那日……
我是无比紧张的，虽然前边儿见了两次，心境却都是不一样。第一次是好奇，毕竟这是传奇性的千古一帝呢；第二次是惶恐，唯恐他认出我来；而这一次，则是深深的恐惧，不知这一去，结果如何，心中倒是存了愿，自己是不得帝意的。
到了御书房，外面有公公通报了后，便由李福全引我进去。我大气不敢喘，一进去就叩拜皇帝，他随意的说了声起，便再无声响。我悄悄抬头一看，却见他正看着我，我一惊又垂下了头，不是被教授应当如此规矩，而是他的眼神的确慑人。
半晌，却还是没有声响。我耐不住性子，又一次抬起头，却见他已经低下头，批起奏章来了。真真是让我目瞪口呆了——初阅就是这样子的啊？我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批就没个完了，我看着案上堆得老高的两竖奏折，想到天真要亡我了。
不知是潜意识还是我太好奇了，我的脚开始悄悄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康熙挪动，一会儿已经站到桌案边儿了。康熙看来是太敬业了，一点都没发现，而站在他后面的李福全已经瞋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我看他拿起奏折，首先看了个大概，如果觉得有建设性，又会再从头仔细看一遍，然后就拿起御笔蘸上朱砂写下批语，有的写得多些，有的写得少些，接着就把御笔放下，把批好的奏折置于一旁，又拿起另一本奏折批阅。
我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奏折，看到他在一本奏折上写到“朕知道了”，忽然觉得这怎么这么熟悉呢？那不就像以前老师批改我们的周记一样吗，也是用红笔的，我记得有一次我打同桌的小报告，老师的批语就是“老师知道了”，估计那个官员也是在打某某人的小报告吧。想到这，我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
当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就拼命憋了笑，有些惶恐地抬头看向康熙，却见他停下手中的笔，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我，而李福全更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就再也憋不住了，破声大笑出来，估计那李公公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我我这样不知仪的吧。
然而，笑到最后就有些尴尬了，我干干地又笑了两声，收住了笑，低下头，站正了身子。我正飞快地思索着，待会儿皇帝问我笑什么我该怎么回答，总不见的说他像个教书先生吧，我又不是想被咔嚓掉。
可是等了半晌，却没有动静，悄悄抬头，却还是在批奏折，我这下微微地放下心来。可是乖乖站了一会儿我就有些怀疑康熙他是用罚站这一招来惩戒我刚才的失仪了。不禁有些佩服地看看那李福全，这一天站到晚的，够有毅力！
目光从李福全转到康熙，我这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他，不禁上下打量起他来。他比实际年龄看轻不少，算起来也是个奔五十的人了，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多，没办法，保养的好。他的发辫很顺，没有一丝碎发，他的眉毛长得很浓密，据说这样的人命好。他有一双有神的眼睛，和十四的有点像，却更多了分锐利吧，他的鼻子很挺，微微有点鹰勾的样子，他的嘴唇不厚，却也不薄——还好，据说嘴唇薄的人刻薄。
看来这康熙真真是长得福相呢，我心头偷乐，却瞥见他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又是一惊，低下头，再也不敢乱看了。他却也没有说什么，又是待了一会儿，就让我跪安了，我于是有些忐忑地离开了。
那日之后，又连着四天，他天天召见我，却天天让干站在旁边没有多余话语，刚开始的时候，心中打着鼓，不知他意欲何为，可到后来也就安于现状以不变应万变了。
“小主，到了。”桑青在轿外低低地唤到，我这才回过神来。桑青挑开帘子，我微微躬身，迈出轿门。
李福全领着我走进御书房，我福身请安，皇帝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没话了。我站起身，有些奇怪，原先他在简单也会叫起的呢，有些奇怪地探头看过去，却发现他原不是在批折子，而是做着几何题。
于是便来了兴致，悄悄走了过去，离了两步远，却看得不是很清楚，便又走近了去，探头去看。乍一看是个很简单的三角形问题，可是细细一看，却越看越复杂了，我一下就来了兴趣，更是欺身上前，盯着那张图看。
“小主！”李德全在身后低唤，我回头看他，却见他一脸焦急。又回头看看康熙，却被吓了一跳，竟然和他离得这么近，难怪李德全要忍不住了。
而康熙这时也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李德全，顿了一顿，说：“李德全，赐座。”
“喳。”李德全忙答应道，搬了椅子来让我坐下，我有些迟疑，看着康熙，把心一横，福身谢了恩，安心地坐了下来。
“嗯，你会？”他嗡声问道。我低低地应声是，说是以前跟人学了一点。他于是把纸往的方向梛了一点，让我看。我一下就感到受宠若惊了，看来来了这没几年，倒真有些奴才的脾性了。
开始的时候，我还约束着自己，到后来，就真的钻到了题目中去了。我这人就是又这个毛病，记得初中有一次测验，我只做了一个大题目，不是我不会，只是我总是琢磨着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解题，结果成绩出来就被老师拎着耳朵去了办公室。
我倒是有些不信邪了，莫不成这三百年前的题我一个本科生还不会，真是要笑死人了。我一边思索着，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却还是不得法，正当我要放弃的时候，却灵光一闪，用手在纸上轻轻地比了一比。猛地叫了起来：“我知道了！两条辅助线都错了，我说呢，辅助线添在这，我就顺着思路想下去了，难怪不得法了。”说完，高兴地抬起头看向康熙。
他却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一闪，我一惊，唉，又忘形了。他从袖中取出黄帕子，递给我。我奇怪地看着他，他看看我的额头，我顺着他的目光抬手一摸，才发现刚才顾着做题，已经微微出了一层薄汗了。于是赧然一笑，伸手去接过。
谁料，他却兀然有力地握住我伸出的手，我吓了一大跳，猛地抽出我的手，却看到康熙微微地眯起眼，看着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我拒绝了皇帝！我忙滑下椅子就跪了下来，却不想说些求饶的话，有一瞬的死寂，他却让我起来，语气平淡。
“唔，这题该怎么做？你倒是说给朕听听。”他说道，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尽管感觉脸烧得厉害，我还是压心中的不安，也平平地和他讲起了题，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时，李福全附到康熙耳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康熙直起了身子，瞥了我一眼，又顿了一顿，说道：“你跪安吧。”我愣了一愣，马上又意识到他是在对我说，于是福了身后转身出去了。
踏出御书房的门，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松了心情，才抬脚向外走去。然而，当我抬起头，却僵立在当场——四个月了——在我以为已经过去四十寒暑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他，胤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