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帘卷西风（1 / 1）
我耐下心来静等了两日，却是毫无消息，心里便有些慌了，这厢正寻思着去贵妃那儿探下口风，她便已遣了人来让我午间与她一道用膳。我自是求之不得，一早就让人给我穿戴一新，好不容易挨到巳时便出发了。
我和桑青一前一后地走着，她便是那日领头的宫女，看得出是个有眼色的人，不似其他人爱乱打听、嚼舌根，我现在可没什么精神劲儿去应付那些活像八卦记者一样的人，所以就让她照应着起居，倒也省心。
我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待会儿该怎么开口，这可是个棘手的事，也不知那贵妃是什么意思。不过，说来她总也是康熙的女人，定是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来分享这已经微薄的爱了吧。唉，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姐姐！”只觉眼前人影一晃，我却被那一声唤惊出了一身汗，忙抬头一看，果然是十四。
“你……乱喊什么呀！”眼睛一转瞥了瞥身后的桑青，朝他皱了下眉，微微摇了摇头。桑青只当是没有听见，低着头福身向十四请安。十四这才收起了嘻笑，站直了身，淡淡地说了声“起嗑”，倒真是有些皇家威仪了。这时，站在十四后面的东子也忙拍袖跪下：“小主吉祥！”
听到那声“小主”，我猛地一震，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十四看我脸色有些不对，忙叱了他几声，我这才回过神来，让东子起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十四问道。
“哦，贵妃传我一同用午膳。你呢，你怎么不在上课，偷懒吧？”我压下心中的失落感，打趣地问。
“那哪能呀，我也总要吃饭的吧，我去额娘那儿，那一起走吧。”这秀女与皇子并肩而行，照理是不合规矩的，但我本对这小主头衔介怀，而且见十四也非拘泥之人，于是两人便一同前行了。
“嘿，不管怎样，你还是我的姐姐。”正走着，十四忽然凑到我耳边，说了这么一句。我唬了一跳，转头看向他，他却是向我眨了眨眼，笑开了。我愣了一瞬，遂也跟着笑开了。他或许误会了我的失落，可那担心安慰我的心意却是真的，而在这茫茫紫禁城就显得尤为难得了。我低下头，使劲眨了眨眼，挥去涌入眼眶的感动。
----------------------------------------------
和十四在咸福宫门口分了手，我望着门内那熟悉的风景，深吸了几口气，才抬脚走了进去。
刚走到正殿门口，春桃便迎了上来，和她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吧，亲切感油然升起，于是笑着看向她。“小主吉祥！”她朝我福身请安，脸上也堆满了笑。我的笑容却一下浅了下来，淡淡地看着她，说：“起吧。”她谢了站起来，一路引着我到了东暖阁，便先进屋去通报，不一会儿就又出来挑帘让我进屋。
我走进屋，给贵妃行了礼请了安，刚坐着说了会儿话，就有人进来问什么时候用膳。贵妃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就现在吧。”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忙起身去扶她，便出了屋向着饭厅去了。
饭后，一行人又回到了东暖阁，漱了口，又上了茶，就和贵妃坐着说起了话。我这面上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心里则一径打着小鼓，不知该怎么开口，愈发有些心焦了。
“你们都先出去吧，让我们姑侄俩也说会子贴心话。”这时，只听贵妃如此说道。我抬头看向她，却见她一切如常，正拿起茶喝了两口，众人应了于是都出了屋。
一下这屋内就剩下她我二人了，她轻轻搁下茶杯，笑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只见她朝我招招手，说：“来，到姑姑这来。”我忙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她轻执起我的手，拉我坐下，看着我，说：“瞧这模样儿，这性子，真真是个可人儿呢。”我微微有些脸红，抬头看她，却见她的眼睛看着我的脸，却似乎看到了更多更远一样，又勾起了什么回忆。
我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她复又笑着说：“哟，倒是不好意思了，难怪那十三阿哥会心动呢。”
我心中一惊，不由地手一紧，心一下跳得厉害，脸也跟着烧了起来。手上传来痛意，却是贵妃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惊慌地看向她，她正定定地看着我，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可是却让我有彻骨地凉意。
“果然……”她倏地松了手，脸上的笑也跟着敛去，一脸肃然地盯着我。
我站起身，退后两步，扑的就跪下了，带着哭音，声音有些哽咽，说道：“娘娘救我！”急切又期盼地看着她。
“救你？呵，你是身犯险境了还是性命垂危？我只道是听说一路有人恭喜着说你福禄不浅呢。”她左手轻轻转动着戴在右手中指上的玉指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道。
我一脸惊异地看着她，她却不等我开口，继续说道：“不管你以前怎样，有什么想法，和谁又有着些什么，现在既然进了这紫禁城，也就没有回头路了，便安心地伺候皇上吧。否则，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大家。”她的声音低低地，却像那寒冬的冰雨落到我心上，刺得生疼，鲜血淋淋。
“娘娘，沐晨不要，不要啊！”我哭着跪走几步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求道。她猛地把我的手甩开，怒视着我，叱道：“你不要？！哼，这可由不得你，若说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这小命死不足惜，可是要是关系到佟佳氏满门，便万万出不得一点差错！”
原来心中是存着希望贵妃可以帮我的，可是今天听了这话，便知这一条路是断断行不通了，于是积了几日的郁气便都随着泪水释放了出来，一时竟不能收住了。老天真真是要亡我吗，在我刚体会了幸福是什么滋味的时候，就一下让我从天堂摔到了地狱！
她看我哭得都岔了气，许是也动了恻隐之心，便拉起我，让我伏到她的肩头，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也不劝我，只是让我哭着。我又哭了一会儿，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依然干抽泣着。她这才扶开我。
她望着我，微微地叹了口气，用帕子给我擦去了眼泪，说：“我可是你亲姑姑，又怎么会不疼你呢。入了紫禁城这么多年，也自是知道这是怎么一个磨人的地方，如果可以，谁都是不愿意送你进来的。”我微微抬头，红着眼睛看着她。
“只是你毕竟还是进来了呀，”她接着说，“现下，你已是无路可退了。你要我帮你，这可怎么说的呢？即便是你最终未被皇上看中，到时遣出宫去，你与那十三阿哥也是再没可能了。而你今年也已经十六了，这再拖个一年半载的，要配个好人家恐怕也是难了。既然如此，你就安心留了下来罢。虽然我是贵妃，可是皇上待我，却不过而而，光耀我们佟家门楣，还是要靠你呢。以你的资质，以后定大有展力，更何况，你又是特殊的。”她拉着我的手，叨叨地和我讲着，我却一句也无法听进去，只是那最后一句，却让我存了疑。
“特殊？我哪里特殊了呢？”我问道，疑惑地看着她。
贵妃显然一愣，眼中一瞬的恍惚，掩饰地说：“像你这样的聪慧乖巧，这世上还真是少有呢，怎么不特殊呢。”接着便扯开了话题，和我聊起了别的。
可是，显然，两人的心思都不再上面了，我为了我的未来而惊忧怒怕，她也总是恍神，让我更是疑惧起来。不一会儿，我便起身告退了，她也没有再拦着我说什么，只是让我“好自为之”，哼，我自是要好自为之的。
从咸福宫出来，我一路疾走，我实在是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去时满怀着希望，回来时却充斥着痛苦绝望，而十三那边却也毫无消息怎不让我心急如焚。刚才听她的话语，十三的确是向康熙求了我的，可是为什么却是不行呢？现在，我又该怎么办呢？
太多的问题在心口横冲直撞，我的脚步也愈发疾速起来，身后的桑青有些探究地望着我，却也不多话，一路紧跟着我走。
沿着宫墙走到转角处，刚要转弯，却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太监，和我撞了个满怀。我一个不稳，向后倒去，桑青忙上前扶住我，才勉强稳住了身子。小太监一下就跪倒在地上，一径地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真是个没规没矩的，竟敢冲撞小主！”桑青微微上前一步，在我身后叱道，我只是盯着这小太监看，惊惧不定。“小主恕罪！奴才该死！”小太监一听到桑青的呵斥，更是诚惶诚恐。
我轻轻抚着受惊的心，定了定神，说：“恕你无罪，起吧。”
“谢小主！”小太监这才站了起来，快速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站在一旁。我不再看他，转了弯继续前行了。
回到了锺粹宫，我径直回了屋，待关上门，靠在门上喘了会儿气，才抬起一直紧握着的右手，展开握在手心已经汗湿的纸条，那是方才那小太监在撞到我的一瞬塞在我手中的。上面只写了五个字：戌时，桃树林。我瞅着这字是有点眼熟的……四阿哥！
怎么是他？！又是胤祥托他来找我的吗，可是胤祥呢，他怎么不来，他出了什么事了吗？我心慌难定，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可是现在时候尚早，也是干着急。
好不容易熬过了几个时辰，晚膳我用得很少，又吩咐了桑青，我体乏要早些休息，任谁也不许打扰。而古代的人晚上也休息得早，戌时的时候整个锺粹宫已经静悄悄的了。我听着外面没什么动静了，悄声开门走了出去，躲过巡逻的侍卫，我一路朝着绛雪轩进发，这一片也只有那儿有片桃树林了。
等我到了那儿，却悄然无一人，我环顾四周，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那朵朵满树的桃花却依然开得娇艳，却更映照着我焦躁的心情。
正当我寻思着该进该退，却感到身后有人，猛地一回头，那依然挺拔清冷的人正站在那儿看着我，我喉咙一哽，心里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冲上前去，抬头看着他，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十三阿哥呢？”
他没有马上答话，只是看着我，我回视他，却见那眼眸中含了太多的东西，热切，担忧，伤痛，隐忍，还有……嫉妒。即使在黑暗中，我依然被灼到了，不由地低下了头。“十三弟……皇阿玛命他闭门思过。”低低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我兀的抬头看向他，一脸惊豫地看着他。“他求了皇阿玛的，”他看着我，接着说道，“只是，皇阿玛没有允。”我一下倒退了两步，却险些跌倒，他忙伸手扶住了我。我身子一径地抖动着，虽然我已料到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当我亲耳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却依然接受不了。
他一脸忧心地看着我，说：“你放宽心，我会想办法的。”
“哼，”我冷冷一笑，“想什么办法？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想？！”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一时无语，微微地撇开头去。我见他如此地反应，心中更是冷然绝望，猛地挣开他：“都让我放宽心！现在我又该如何面对这尴尬的局面？！我不该相信，我本不该相信你们！”
“你以为十三弟愿意这样吗，你又知道多少实情？！”他抓紧我的双肩，眸中闪着痛苦，哽着声音道：“那日殿前复选，大家就已看出皇阿玛看你眼神特别，后来选宗室的时候，皇阿玛也单独把你的画像置于一旁，这样还有谁敢开口要你？！可是十三弟明知如此，却依然决了心向皇阿玛要你，意料中的不允。他又去求太后，却惹得皇阿玛大怒，斥他荒废学业不思进取，要他闭门思过！这些，你又知道吗？”
他似乎花了好大的力气说下这些话，说完，微微地喘着气。我呆呆地听着这一切，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胸口堵着使我无法呼吸，只能喘着粗气。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我幽幽地开口，问道：“我是特别的吗？”缓缓地抬头，看向他。
四阿哥一愣，显然没有意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看着我，坚定地说：“是！你是特别的！”
“哦？”我浅浅地笑了，笑得如此空洞，“特别在哪呢？”看着他，不待他开口，又说道：“我可不认为自己可以如此倾国倾城，让当今圣上如此注目于我。”
他张了张嘴，又顿了一下，才开口说：“你……和皇额娘长得很像。”
皇额娘？我又一瞬的愣神，而后才悟然——孝懿仁皇后！也就是我的大姑姑佟佳氏，那只坐了一日的皇后。呵，原来，为什么康熙第一次见我会若有所思，为什么太后见了我会一脸诧异，为什么后宫妃嫔见了我如同撞鬼，为什么贵妃会看着我就恍神又说我是特别的……原来，我是这样的特别，还真是特别呢。
我猛地甩开四阿哥扶着我的手，向前奔去，他跟了上来，一把抓住我：“你要去哪儿？”
我一脸冷然，恨恨地喊道：“我去找那皇帝，告诉他不用白日做梦，幻想我是他那表姐老婆了！”说着，就要向前走，怎奈他紧紧拉着我，使我动弹不得。
“你疯了！不要命了？！”他惊怒无比，朝我吼道。
“没错！我是疯了，我被你们逼疯了！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老天要这么折磨我？！你们都是疯子，皇帝也是……”突然，他把我猛地一拽，一手捂住我的嘴，带我隐身靠在一棵桃树后面。我愤怒地看着他，想要挣开他。
“别动！”他在我耳边低吼，脸色肃然。
“什么人？出来！”这时，就听见桃树林外又侍卫喝道。我一脸惊惧，看着他，这私会皇子的罪名可不是小的。四阿哥微皱着眉，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看着他，我一下安下心来。却发现他与我离得这么近，他的气味不可逃避地罩着我，钻进我的鼻孔。那是不同于胤祥的，夹杂了一抹檀香，我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
“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搜了！”外面的侍卫威胁道，惊醒了我所有的神游，心又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