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姑娘,紫(1 / 1)
大约是亥时三刻,梨浠回到了御香楼,因为已经过了午市,御香楼的人客流量明显减少了很多。
绕过了那宽敞的大堂,梨浠来到了位于御香楼二楼的品香阁,这里是她会见那些希望购买香料的客人的地方。
幸好还不到客人来到的时间,梨浠依然白衣胜雪,站在那花梨木制的香料柜前,静静的思考着待会要向客人推介什么香料。
这次的客人是金陵城附近一处豪宅的夫人,听掌柜安语打听回来说,那是江南十大名门之一的莫家三少爷的在达半个月前娶来一位小妾,似乎是得不到莫家老爷的喜欢,所以才被三少爷丢弃在金陵城外的豪宅之中。
那是一个年轻美丽,却很可怜的姑娘,在成为莫家三少爷的小妾以前,是一位卖艺不卖身的舞娘呢。
有一种同类的味道,从舞娘变成了舞姬的可怜女人。
亥时的阳光早不如午时的毒辣,明亮的阳光透过了品香阁窗户洒落在室内,内室的屏风外梨浠已经点起了驱赶室外味道的薰烟,因为只有无味的地方,才能真正的品出“香”来。
用来点薰烟的是一个线条优美而细长的香炉,因为母亲太早过世,所以梨浠并没有在母亲的身上学习到太多的东西,这香炉是洌昊一砸千金而得到的,听说是有了不少岁月的长柄博山香炉,青铜制的炉身已经带有了久经岁月的痕迹,那种藏墨色有一种沧桑的味道。镂空的炉盖雕工很精美,就如青铜制的盆景一般,虽然已经是藏墨的颜色,可是却依然可以隐隐看出那雕刻的是一座山的模样,山麓的石阶,山间的凉亭,无一不精致绝伦。
薰烟从炉盖中轻柔的散开,然后在空中凝结成如水一般的柔弱形状,明明没有香气,却给人一种幻觉,就像是……一种在做梦般的轻柔。
因为这次的客人也是一位舞姬,所以梨浠选了那种来自北方的雪梅香料,清雅,不惧寒风的雪梅,是一种很适合那在不幸之中努力生活的女性的味道呢。
“对不起,我家主人吩咐过,只有客人才可以进入品香阁呢。”
是安语的声音,听到了安语这番说话,梨浠知道她的客人来了,因为来购买香料的客人非富则贵,身便自然少不了侍卫和丫环,可是梨浠从来不允许客人以外的人进入品香阁,因为很多时候人多会影响品香的时候得感觉。
“那么你们在楼下休息一下吧,不用跟我进去了。”很柔和的声音,想必声音的主人也是一位很温柔的女性呢。
在听见那些脚步声渐远以后,便是品香阁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在房门被关上的时候,梨浠才从内室的屏风后出来。
“真是失礼了,夫人。”向着客人微微一俯身,梨浠行了一个万福礼。
“没关系,想不到御香楼的主人是你啊,我曾经有幸来御香楼看见过你的舞。”
听见了对方的话,梨浠心里吃了一惊,这才抬起头来看客人。
一身紫衣锦服,漆黑的头发盘成了时下流行的朝云髻,比起这带着神秘感觉的衣饰,静婉的眉睫间竟有着一种淡漠的神情,冰冷刺骨。
好一个美艳的紫衣姑娘,看这张艳丽的脸,肯定不比梨浠年长多少,可是她为何会露出一种带着嘲弄的冰冷笑容,就像是……梨浠曾经得罪过她一般。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名震金陵的绝色舞娘,金陵城内现在最受食客欢迎的御香楼的老板娘,金陵城内唯一的调香师。姑娘你的名号可真是响亮呢,即使你如此低调……”以月白纨扇掩脸,紫衣姑娘笑着说道。
梨浠并没有为了紫衣姑娘的无礼而生气,她走到室内软垫之前坐下,然后示意紫衣姑娘也坐到自己对面的软垫之上。
紫衣姑娘没有再说话,她也坐到了梨浠对面的软垫之上,不过与梨浠那种正坐的模样不同,她很随意的坐了下来,身子微微向一旁靠去,那个模样就像是一只习惯了身旁有人,让她轻靠。
“我为客人你准备了来自北方的雪梅香,这样的香气清雅动人,总在不自不觉之间,带给人一种勇气呢。”梨浠把一个小巧的锦盒轻轻放到了紫衣姑娘的面前,柔声介绍道,“因为客人你之前没有说明要薰香还是香油或者香膏,所以我给你准备的是香膏,里面参合了来自波斯的护肤乳膏,所以除了香气以外,还有很好的护肤作用呢。”
紫衣姑娘轻轻地低下了眼睫,视线先落在那放在屏风旁的长柄博山香炉上,香炉中燃起的白色云烟已经把香炉半掩,嗅不出味道来的薰烟,乍看上去就像是冰冷的白色绸缎一般,即使是温柔的绕过人的身体,也沾不上半点的温度。这样的冷漠,就入人心。
在视线来到梨浠推过来的小锦盒上以后,紫衣姑娘的凤目一转,忍不住打开了小锦盒,所有的女性天生就喜欢香的东西,纵然不过是“女为悦己者容”,可是他们依然无法抵挡胭脂水粉和香料精油等等的诱惑。
“的确是神乎其技,我第一次看见固体的香膏呢。”紫衣姑娘在打开了小锦盒以后不禁真心的轻叹,把小锦盒放到鼻子前轻轻嗅了嗅,这样的味道的确太少有了。
不如檀香的浓厚,不似沉水香的醇和,刚嗅出一点点乳香温暖的甜味,雪地梅花那芳烈的寒意与清雅又如冬季夜空那摇曳的雨丝般飘落下来。没有蔷薇更粉香、没有夜合欢的浓妍,雪梅的香气如那清秀佳人,出于污泥而不染……雪梅的香气,纤细得好像风吹就散的气息,偏又带着沉重浓稠的质感……
眼前浮现出太多的画面了,纷纷的幻影般,种种错落闪过,她想去分辨那些记忆,可是它们却又要在瞬间变幻消散。
心不由得一颤,紫衣姑娘会过神来然后赶上了手中的小锦盒,放到了面前的地上去,刚才因为那雪梅香而产生的幻想使得她心惊不已。
不对,她这次来可不是单纯的为了香料!
在心里警告自己一番以后,紫衣姑娘才轻轻的开口说道:“这和雪梅香我很满意,不过不知道姑娘是否会调配一种特别的香呢?”
“哦?客人想要什么类型的香呢?”梨浠手中的配方都源自于母亲留下来的“笔记”,母亲称这些为用化学成分自制香水,母亲是个多才多艺的女人,只可惜她所留下的配方远远不能满足梨浠的渴望,她一直希望可以制作出更特别的香料人,然后贡奉给母亲。
“我家里有不少从西域以及来的紫色曼陀罗花,它们香气动人,我一直很想把它们制作成干花,可是又怕制作师的手艺不好,弄坏了我家的花儿。不过今日一见姑娘这盒雪梅香,便知道姑娘手艺了得,不知道姑娘是否愿意为我制作干花呢?”
“干花?”干花对调香师来说真是易如反掌,而且寻常百姓也可以随意制作,只是要保留花儿的本来味道,却不得不花一点功夫呢。
“是的,我只要干花,我希望你可以完好的保留下那紫色曼陀花的本来香气,如果姑娘愿意,我马上命人把花运来。至于酬金……一千两黄金。”
面对紫衣姑娘的的这番话,梨浠多少有点动容,其实制作干花很简单,虽然为了保存花儿原来的味道要花上一点功夫,可是一千两黄金却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这个数目已经足够她从洌昊的手里买下现在住的那座宅子!
“如何?愿意吗?”紫衣姑娘虽然用询问的话语,可是很明显的,她用了肯定的语气。
“当然可以,那么请你把话送到这里来吧。只是……不知道客人你什么时候要提货呢?制作干花需要一定的时间。”
“什么时候都可以。”紫衣姑娘做正了身子,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银子递到了梨浠的面前去,“这里一百两黄金,是买下这盒雪梅香的。而在我命人送花来的时候再给你五百两黄金,这五百两作为制作干花的定金,而剩余的五百两,就在你把干花完成了以后,我再给你。”
“好的。”把紫衣姑娘递来的银子拿了起来,梨浠从软垫上起来,到书桌上取纸把宅子的地址写了下来以后,再给紫衣姑娘,“这是我的住址,请把花送到哪里去。”
“好。”紫衣姑娘收起了地址以后,也站了起来,然后微笑着看着梨浠,“忘记了自我介绍,我夫家姓莫,可是我身份低微,不能以莫为姓,请姑娘称我为楹罗吧,那是我本来的名字。在出嫁以前……啊,应该说从良以前,我是一个舞姬。”
“好的,楹罗姑娘,那么姑娘也直接叫我梨浠便可。”
“梨浠……”楹罗似笑非笑的沉吟了一下,再继续说道,“真是一个处于淤泥而不染的名字啊。”
虽然不明白楹罗为何总是话中有话,梨浠也只是一笑置之:“差不多到我献艺的时间了,如果楹罗姑娘不介意,可到一楼的大堂去品尝敝店一些小点心,让我为你跳一曲《绿腰》吧。”
“《绿腰》?”楹罗似乎有点吃惊,她轻声问道,“为何要是《绿腰》?我听闻御香楼的绝色舞娘往日只跳自创的各种舞蹈,今日姑娘要为我破例?”
“其实跳舞……我只跳自己喜欢的舞。”
虽然说不上喜欢这个紫衣姑娘楹罗,可是梨浠还是尽到了地主之义,只不过她选了《绿腰》这个舞,的确有自己的意思。
《绿腰》不是女性为了讨好男性而创作的妩媚舞蹈,它的舞步清雅脱俗,是梨浠很喜欢的一个舞蹈之一,不过以前作为流浪的舞娘,却不能随意跳《绿腰》,因为那是过于清高的舞,怎么也不属于凡尘俗世。
可是梨浠想为楹罗跳《绿腰》,那不过是表达她对楹罗的好意罢了,希望……可以当一个完全为自己起舞的舞娘,而不是供男性玩乐的舞姬。
起舞的时候很顺利,甚至在梨浠发现了洌昊的身影后,还对他微笑,只是在舞曲将尽的时候,竟有人抛出麻绳缠上了她的腰,然后狠狠的一拉,直接把她从舞台上摔下!
舞,是《绿腰》,因为要配合这舞,梨浠特意在雪白的舞裙上缠上了碧绿色的腰带,腰带上嵌着几个碧玉铃铛,在起舞的时候发出的清脆响声和着舞曲,可谓恰到好处。
在那条麻绳缠上腰的时候,梨浠也发现了,她踏着舞步想要挣脱,却没有想过对方会狠狠的把她扯下台去,就算她是有心要避,也无法挣脱一个大男人的气力。
狠狠的摔下台以后全身都痛,梨浠还没有挣扎起来,就听见了很多人的惊叫声,然后就是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大堂内的客人都不断往门口涌去。
在那些慌张的身影之间,梨浠看见了一抹雪白,是梨云。
那么一瞬间,梨浠在心里吃了一惊,虽然长久以来已经习惯了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梨云会出手相助,可是她却没有想过此时此刻自己的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洌昊。因为有洌昊在,所以什么也不用担心。
眼看梨云提着剑冲来,梨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腰间的绳子一紧,那个男人竟然把她扯到了面前,用她挡下了梨云刺来的一剑。
剑进了身体,其实不是很痛,可是看见了梨云错愣的表情,梨浠的心一阵抽痛,那么一瞬间,梨云露出了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表情。
脑海里浮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不会说话的梨云常常被别的孩子欺负,每一次他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明明心里很委屈,很想哭,可是却不能哭出来,明明很想喊,却又发不出半点的声音,梨云很努力的忍耐,然后……报复……
梨浠对着梨云露出了一抹微笑——是的,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自责,真的不需要自责。
慌乱之中,唯独梨浠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本来冷静的坐在角落里的紫衣姑娘楹罗在家丁的保护下向这大堂的门口走去,而其中一个家丁,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的撞了一下梨云,梨云一个踉跄,握住手中的剑向后退后了几步。
剑从身体里拔出,那样的疼痛是被刺进去的时候的好几倍,至少到现在,梨浠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痛苦,那样白热化的疼痛在左肩处漫延开去,她眼前一黑,便倒进了身后男人的怀里。
云儿,请不要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