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二章(1 / 1)
耽搁了几日,慕容清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淮南。淮南州吏官早作打算,待皇帝御驾一到便沐浴更衣,接风洗尘。但慕容清却不想再多浪费一刻,考虑到芜菁路途劳累加之伤势不便,他便让州吏官先送她去州吏府休息。谁知慕容浅也称困乏禀退了。慕容清心下疑狐,望他良久这才允了。州吏官命人好生招待慕容浅与芜菁二人回府,而后自己领着一队人陪伴御驾去了淮南行宫。
行宫方才建成,迈足进去仍有一股淡淡地漆味。州吏官双手呈上一方月牙白巾怕,恭敬道:“皇上,气味重,您遮着点。”
慕容清四下观望,摆摆手:“不必了。”
眼前的一副雕画引起了慕容清的注意。画中女子淡雅脱俗,华贵雍容。他幽幽唤道:“母妃。”
州吏官随即答道:“正是太妃娘娘。是先帝于晋元二十九年秋特遣习王送来一卷太妃娘娘的丹青,命微臣雕于殿壁之上,也因此这座正殿易名美人殿。”
慕容清轻抚雕画,忆起当年父皇为母妃作画的情景,不禁笑道:“这丹青,是父皇的圣迹。”
州吏官又道:“臣还记得当日习王传来先帝口谕,此事要绝对保密,尤其是不得告知皇上与太妃娘娘。臣猜测,先帝定是想在竣工之时给皇上和太妃一个惊喜。”
慕容清收回手,望着雕画中母妃那慈爱的脸,良久,叹息道:“可惜母妃福薄,看不到这些了。”
太妃的雕画令慕容清触景伤情,没了兴致,只看了正殿便打道去了州吏官的府邸。
州吏府的环境相较这几日住的客栈那着实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舟车劳顿,芜菁浑身泛酸一进府就嚷着要沐浴,招呼的管事是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当众听闻芜菁如此大胆直接的叙述颇为尴尬。慕容浅也有些难为情,左顾右盼一会,对管事道:“你命人去为公主准备几桶热水吧。”
管事慌忙应声下去。不久,来了几名婢子将芜菁请进客房,好好的梳洗打理了一番。更衣毕,芜菁试了试脚踝,仍旧有些犯疼,而那个难以言说的部位似乎旧伤复发了。芜菁皱眉叹气,没想到自己被剔了仙骨之后竟变得这般娇弱。她步履维艰的向屋外移动,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面前。
慕容浅摆在腰间的手拿着一个青花瓷盒,芜菁瞧着觉得做工很精致,问道:“这是什么?胭脂盒吗?”
慕容浅将它旋开,边笑道:“不是什么胭脂盒,是活血化瘀膏。我看你走路还有些不稳,所以买了这个给你。”
芜菁从他手中拿过活血化瘀膏,感激道:“原来是为我买的。谢谢。”
他瞥了芜菁脚踝一眼:“脚伤还没好,尽量少走动。”说着又从她手中拿过活血化瘀膏,扶她坐下:“来,我帮你上药。”
芜菁觉得这样有些不好,毕竟还是有男女之别的,所以迟迟不肯伸脚。
慕容浅看出了她的心思,顿了顿,向婢子们挥手道:“你们暂且退下吧。”
婢子们应声出去。
屋内只留下慕容浅和芜菁二人。沉默了良久,芜菁蓦然抬头却发现慕容浅正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那模样就像在注视一个自己许久不见的恋人一般。屋外载着几株桃树,粉嫩嫩的花瓣伴着春风飘进窗内,落在芜菁脚边。朝夕相对的这段时日,慕容浅也观察到慕容清对芜菁的态度有些不同,未免又被他抢先一步,此时不开口更待何时?
只见慕容浅缓缓蹲下身子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与之对视,满眼温柔:“洳儿,四年了。老天用了四年的时间才把你送来我身边,你知道,这四年有多长吗?他绝非你的良人,离开他,来我身边吧。”
自从来到凡间,大家对她的称呼都不属于她自己,这让她对称呼变得越发的不敏感。她愣了愣,结巴道:“你,你……”
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臂下移,抓起她的双手:“洳儿,你嫣然回首一笑,牵动了我心底的那根情丝,从此只剩牵肠挂肚。”
芜菁还在努力回忆着自己何时对他回首一笑,一抬眼,就见他那朝自己欺近的脸。芜菁心下一惊,慌忙推开:“你,你还要说什么?”
只听他又道:“待回宫我就向皇兄表明心意,让他把你赐给我。好吗?”
沉默了许久的慕容浅终于向芜菁表露了心迹,他满心期待,想象着不久的将来自己可以将她迎娶回府。而此时的芜菁却显得有些慌乱,她急忙收回视线,一双手紧紧地拽在一起。两张一样的面孔,两个不同脾性的人,两种不同的相处方式,时至今日她依旧无法弄清他们谁才是祁灏君的转世。面对这样的表白,她有些害怕甚至有些抗拒,却道不清原委。她收下慕容浅带来的活血化瘀膏,借口困乏催他离去,可慕容浅却坚持为她上药,她有些生气,二话不说绕过他一瘸一瘸的往外头走去。慕容浅也随后跟了出去。
“洳儿,你别走这么快,当心脚伤。”慕容浅拉住她的手臂,劝道。
芜菁摆脱开他的手,淡道:“不用你管。”
见她这般态度,慕容浅开始后悔刚才太过心急的举动:“方才是我失礼了,对不起。”
芜菁没有接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走。脚下不留神踩到了一颗圆石子,顿时整个人失去重心跌在地上,她咬着嘴唇不敢喊疼。慕容浅想去扶她却被她阻止。桃林之后是一条长廊,三个人影正向这里走来。慕容清见此一幕大为不悦,喝道:“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引路的州吏官也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只给他二人见了个礼。慕容浅站直身子喊了一声皇兄。慕容清轻瞥仍旧坐在地上低着脑袋的芜菁,言语间有些厉色:“堂堂公主就是这般做客的?还不起来?”
听到他的声音,莫名有一丝委屈爬上心头,她嘟着嘴不答话。
州吏官见状在一旁打着哈哈:“不妨事,不妨事。”
见她不动,慕容浅再度伸手扶她却依旧遭她拒绝。慕容清扫视他二人一眼,迈上前几步向她伸出右手,缓和语气道:“起来吧。”
眼前出现一只美轮美奂的莹白玉手,芜菁不必听声音便知是谁。她点点头,伸出手附上他的。两只手的掌心紧紧相贴,温度蔓延,暖进心窝。
州吏官将晚膳准备的颇为丰盛,不亚于宫内的食色。但面对一桌子的美酒佳肴,芜菁却越发怀念一路上吃的那些当地小吃,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州吏官见公主食欲不佳以为是自己备的不妥,生怕皇帝怪罪,于是整顿晚膳都吃的颇为忐忑。对面的慕容浅也是食不知味,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心里边压抑的厉害:她拒绝了他,却那样坦然的将自己交给了慕容清。他不懂为何会这样。
散了席,慕容清见芜菁行动比来时还要不便,于是亲自送她回去。进了屋内,他扶着她坐下,几个婢子也被遣开,他看看芜菁那只受伤的脚,皱眉道:“是不是越来越疼了?”
芜菁弯着腰轻揉脚踝,听闻慕容清的话点头道:“刚才摔了一跤又扭到了。”
慕容清搬来椅子,握着她的脚搁与自己腿上,拉下袜子一看伤处越发的红肿了:“你看看,才好些就忘形了,连走个路也能扭伤脚?”
芜菁解释道:“那时心里生气,没当心脚下。”下午慕容浅送来的活血化瘀膏就在手边,她拿起递给慕容清道:“有活血化瘀膏。”
不知是何时起,他们之间的这些事仿佛已经那样寻常,那样的理所当然,没有一丝别扭的心情。慕容清接过,笑道:“倒是有先见之明,连药都备好了。”
她看着他,道:“是慕容浅送来的。”
闻言,他顿了顿随后不动声色的旋开盖子,刮出一些涂抹在患处,又问:“方才气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答道:“我也不清楚。”
慕容清笑道:“自己气什么都不清楚?我看,你还不如潋滟湖畔的那个牛儿呢。”
芜菁瞪他一眼,呼道:“轻一点,疼。”慕容清笑笑,放轻了手劲。她又说:“当日在石室你为何不告诉我实话?”
慕容清脱口而出:“什么实话?”
“就是,你明明不是慕容浅,为何不说?”倘若当时他说了,那么她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他的坏话了,她暗自想着。
二人倒是想在一处去了,慕容清大笑出声:“我若说了,又如何听到你那翻真心话?”
芜菁嘟囔着嘴,不服道:“我以为一国之君是不会撒谎的。”
慕容清望向她,挑眉道:“哦?公主的言下之意,是我撒谎了?我可记得我从来没正面回应你我是慕容浅啊。”
她接道:“那容琰呢?”
他笑笑,为她穿好袜子鞋子,轻轻放在地上:“容乃慕容之容,至于琰,是我的表字。”
芜菁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哦’了一声。心里头却怀疑他是不是又在胡掰了。半晌,她又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何事?”
“你会不会让我嫁给别人?”
烛灯燃的火红,‘啪’的一声跳出几点火星子,在这样的寂静场面显得格外刺耳。面对她的直接,慕容清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心生疑狐觉得此事与慕容浅有关,他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芜菁似乎有些难以启口,看看慕容清又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迟疑了半晌才道:“慕容浅说,他要娶我。”此话一出,不光慕容清惊讶,就连芜菁自己也很惊讶,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跟他说这些。
又是半晌,他道:“还记得那晚在潋滟湖上,我说的话吗?”
芜菁想了想:“哪一句?”
他缓缓重复道:“当你分不清,拿不准,辨不明的时候,那么就随心吧。”
一个人总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即便高高在上慕容清也不例外。他望着芜菁浮起几道难以言明的心绪,是不舍或是害怕。他终归也是个凡夫俗子,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也有情爱牵挂,他也有过不了的情关。一句‘随心’说得容易,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那一晚,她对这句话似懂非懂,现在她觉得她明白了。她点点头,应了一声,视线始终不离开脚尖。
慕容清轻叹一声,起身道:“歇下吧。”
见他要走,芜菁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也跟着走出几步,急急喊住:“等等。那个药粉,你还有吗?”
慕容清回头,朝着她的臀部打量了会:“不是好了吗?”
她有些怕羞的避开他的眼睛:“好像,好像,又疼了。”
“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什么是好像?”说着走近她,他道:“来给我看看。”
话音才落,芜菁就惊得慌忙退后几步捂着臀部,手劲有些过重,她倒吸一口气道:“不行!”
慕容清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失礼,挠挠额头,轻咳一声,掩去尴尬,道:“是方才摔的?”见芜菁摇头,他又道:“一会儿我让路武送来。找个丫头替你上药,那儿不方便。”
芜菁再度摇头,道:“不用,我自己可以。那个方法挺好的。”
想起平谷镇客栈的那几夜,慕容清露出一丝微笑,他一挑眉打趣道:“那件衣服我还留着,公主若有需要一会儿让路武一并送来?”
闻言,芜菁再再度摇头,坚定答道:“不用!”
慕容清定睛看她,忽而大笑。这时房门被叩响,路武进来禀报道:“皇上,印大人来向您确认明日是否行程如旧?”
慕容清略一思索,道:“如旧。”
他们说罢,便一同出了这里。‘吱呀’两声,木门被打开又被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