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八(1 / 1)
帝京位处古银东北方向,南北两方皆有一道水障,两年前云初曾隔离江而望敌军,如今站在南北分界宛江边上,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一眼望不到头的江河,仿若从天而降,一泻千里。飒飒海风盈满衣袖,黑发飞扬,她低眉垂目,仿若要融入江河。
“云先生?”路大友扯着嗓门喊道,“江边风大,先生披肩衣服吧。”
云初似是没有听见,站在那里不动也不回话。
路大友跟旁边栓马的古有恒交代了几句,取了云初的披风,向江边走去。忽而一抹人影扑了过来,路大友嬉笑的眸子一冷,手腕勒过那人,一把摔了出去。江边溅起层层浪花,混着沉尸鲜血,一眨眼就已经被冲的不知去向。
云初立在江边,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风大。”路大友笑了笑,裹了披风在她身上,“先生在想什么?”
“那夜河边救那个姑娘时,也没见你如此勇猛。”云初转过身,看着他道。
被这双黑眸盯的发寒,路大友刚要找个说辞,就听到身后古有恒喊道:“你们是谁的人!”
只见飞矢连天,剑光粼粼,云初看了眼那群蒙面而来的黑衣人,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先生小心。”路大友一把扶住她,江边浪滔滔,打湿了衣鞋。将云初拉离了江边,路大友转过身去,护着她当掉箭矢:“你疑心我也不是一两日了吧。”
云初配合的躲在他身后:“是你多心了。”
路大友瞧了她一眼,笑了笑:“丫头别嘴硬。看你这镇定的样子,莫不是这些人是你弄来杀我的?”
云初摇了摇头,却是又向江边进了一步,路大友一把拉过她:“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
云初挣开他的手:“我几次遇险,都是借水逃脱,今天能退敌最好,退不了,我也不想与他一起死在这儿。”说着,云初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古有恒的方向。
显然一群杀手是冲着他去的。除了飞矢有射过来,那群黑衣人连看都没看他们二人一眼。古有恒小脸已经煞白,举剑抗下一人正面劈来的攻击,却无法防范身后,被另一个黑衣人一剑劈了后背,若不是他躲的快,此刻早已经成了两半。滚地三周手臂大腿皆有伤口,这样再打下去,显然很快就要支持不住。他倚着树站起身来,向云初和路大友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路大友挡着飞箭已经自顾不暇,有两个黑衣人见古有恒身死已是定局,转身向路大友斩去。
只是那么一瞬间,古有恒神色一凝,对上云初沉寂的眸子,砍断拴马的缰绳,跃马而上,向山林小路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傻孩子!”路大友又急又恼。刚跟黑衣人过了两招,他们边已经全数退离出去,追着古有恒不见了身影。
路大友看了眼云初,又看了眼那条小路,本要向前去追,却见云初不慌不慢的拧着衣角的水,正准备去被扎成马蜂窝的车里还鞋子。
“就这么不管了?”路大友问。
“打又打不过,要如何管?”云初脱下鞋子,正要脱袜,路大友犹豫了一下背过身去:“虽然相处的日子短,可这少年对先生也算是用心,今日更是为了引开这些人,自己做了饵,云先生当真不为所动?”
云初换好鞋袜:“人是他引来的,由他带走,本就是天经地义,我为何要有所动容?”
路大友闻言,愣是给气乐了:“照先生这么说,要是今日这些人冲着我来的,先生也不顾这两年的情分,自己落跑?”越想越气,也不顾男女有别,转过身来看着她,却没想她一双眼睛正静静的与他对视,沉静到死寂。
“今日要是你,我就会毫不犹豫的跳入江去,我既然不能帮你,但也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路大友心头莫名一震,刚刚的恼怒一瞬间烟消云散,反倒是有些过意不去,转过头去,又转过身,沉默半晌,就是找不到能说什么。
“走吧。”云初拔掉马车上的乱箭,“要是他还有一口气,咱们就把他从阎王那里拉回来。”
“先生?”路大友不解,“你的意思是?”
云初看着那崎岖小路,蜿蜒不知伸向何处:“刚刚的情况,非你我所及。我之所长也不是拿刀砍人……”
话还没说完,路大友就将她扶上马车,驾着漏风的车儿向林间小路而去。
江边,黑衣从树林中踱步而出,随手拔下射入树干的箭矢,细看了几眼,笑了笑随手扔进了宛江。
他见到她脱掉鞋袜时,脚踝上那蜿蜒而上的伤疤,曾经有多大多深的伤口才能留下这样的疤痕,除去那条粗的扎眼的伤痕,脚踝处还有许多悉悉索索的参差不齐的小伤疤,曲曲折折,细细碎碎的藏进了她打湿的衣衫里。
早就听说,上潭一役,她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只是这就是她所求的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所以每次听到路大友这样回复,他也只是笑笑不语,如今自己亲自见了,却不能不对这样的身子动容,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若无奕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今日要是你,我就会毫不犹豫的跳入江去,我既然不能帮你,但也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若是今日是他,她又会有怎样的回答?
一定是海风吹太久了,竟然会想这么无聊的事情。
刚刚要不是路大友抓着她,她又要水遁了吧。若无奕最后看了眼宛江,滔滔江浪拍打在巨石之上溅起一人高的浪花,碎石轱辘一下滚入江水,不见了踪迹:“要说你是水性好,还是命大呢。”
林中忽悠鸟鸣乍起,却不闻人声刀剑声,路大友加快了马车,终于在一棵梧桐树下看到了倒地不起的古有恒。他赶忙跳下马车,跑上前去,忽而一阵烈风擦耳而过,下意识的反手自卫,还没等看清对方来自何处,已经被按到在地。
“先生?”
路大友不可置信的看着缓步走来的云初。虽看不清她的脸,却从她不缓不慢不慌不忙的步子里,心下也知道不好。只见她拖着步子蹲在古有恒身边,翻查过他的伤口,“应急的手段,做的倒是不错。”说着捻手闻了闻指尖的粉末,“这方子配得好,就是甘草放的多了些。”确认过古有恒没什么大碍,云初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被按在地上的路大友,她缓缓蹲下身,将手指递了近了些:“你若是能辨出两位药,我今日便信你。”
路大友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够了才叹道:“后面这位兄弟露个脸,也让爷看看,是谁把爷给压了。”
卓云飞笑道:“路爷广结人脉,今日我压了路爷,要是被路爷见着了脸,那他日岂不是要入土为安了。”
路大友一愣,觉得十分在理:“原来是个男娃娃。”
卓云飞插科打诨:“要是个女娃娃,路爷可是要负责到底娶回家去?也好让我们少费些心神,知道路爷替谁办事。”
路大友闭了闭眼,沉思半晌:“云先生?”
云初替他整了整被压乱的鬓发,直视他的眸子:“我自然记得你救我一命。只是你虽救了我,我的命却不是你的,生死总要握在自己手里,你说是不是?”
路大友心下了然,云初这样说,就是在说今日若是他对她有加害之心,那也就没了往日情分。“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害过你。”
云初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要是不信,哪里来的让他解释的机会。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路大友咧嘴一笑,伸了伸脖子。
云初看了眼树旁的古有恒,又看了眼路大友:“你是他的人?”
路大友心中一点就透,明白了云初的意思。她是觉得自己是古有恒派来的细作,意图把她收为六皇子的羽翼。那这么说来,今日这场暗杀,就是她安排的了?路大友看了眼被人砍得奄奄一息的古有恒,那孩子要是知道会不会对这位大英雄康将军失望至极呢?
路大友嘿嘿笑了两声:“我哪能认识这么金贵的人。先生也不用套我的话了。我也就是跟墨玉山庄的六公子有几分交情,这事先生也是知道的。”
云初点了点头,卓云飞心领神会,松开了路大友,路大友嘿嘿一笑,转过身冲着卓云飞脸就是一拳,“扯平了。”
吐了两口血,卓云飞也是笑了笑:“平了。”
两个男人将昏迷不醒的古有恒安置好,围着这棵粗壮的梧桐树燃了篝火,刚刚远远的看是一回事,真的扶起古有恒,才发现这少年活不活的过今夜都是个问题,不由得心下一寒,不声不响下手这么狠,这新庄主何止不是省油的灯,简直是点灯的油!
火苗跃入云初的瞳,却找不出一丝光亮。
“先生是何时怀疑我的?”
“我脱衣的时候。”
“阿初你?”卓云飞手上的柴火滚落一地。
“你与我相处两年,昏迷时与我诊脉换衣,却不知我是女儿身。”云初将包裹里的小药瓶在火光下一一摆好,“那只能说明当日救我的大夫不是你。你根本就不会医术。不懂医术却要冒充大夫,要想不疑,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