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十一(1 / 1)
云初是被林向南鼻息里奔出的气流闹醒的。
昨夜睡的实在是晚,她本想跟风菱说今日称病,结果还没等她开口,风菱就已经把众将士都召集了来,这直接导致了,一群人强压着怒气看着康帅睡觉。
“都来了?”云初避开林向南的目光,扯了扯风菱的衣角。
“张老将军昨日惹了风……”
“那就继续等。”云初打断了她的话,换了个姿势决定继续睡。
“将军。”林向南已经站了半个时辰,此刻火气正旺,拱手拜道。
“怎么,林将军也染了风寒了?”云初垂着眼,淡淡的问道。
林向南哼了一声:“将军无所不通,染没染疾,将军还看不出来吗!”
云初知道他在暗示自己身份,所以她才对林向南处处避让。林向南呛声之后主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诸位校尉,副将也都察觉出了康,林两位将军间微妙的关系,暗自都向林向南这一方靠了靠。
晌午的时候,张煦听说康泰还没放人,他这才披了战甲进了主帐大营。
“康将军。”张煦看着坐在正上方还打盹的云初。
云初抬了抬眼,既然人都到齐了,架子也不用再摆了,看了眼身后的风菱,磨墨铺纸。
“将军好兴致,叫了我们来就是看将军写字的吗?”张煦冷笑一声。云初头也没抬,提笔作画。
这张图,她昨夜已经凭借记忆画过一遍,加上骨架所说,改了一些地方。
“本帅等张将军,本以为张将军会将帐内挂的图一同取来。没想到将军习惯了将自己的帐篷当做主帐,没把本帅放在眼里。”说着,云初停了停笔,沾墨,“不过这样也好,本帅也看不上张将军那张图。”
“你!”林向南看她不顺眼不是一点半点,刀已出鞘,却被张煦按住。
张煦本是眯起的眼睛缓缓睁大,看着云初头也不抬作下的画卷不由得皱了皱眉,半晌之后又眼冒精光,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文弱的少年。帐中本就以他为尊,见他面容舒缓,不自觉点头凝神,众人也都耐下了心,看了过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云初静静的放下画笔,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她一副山水画作享誉帝京,然而比起这一笔线条勾出了万里疆域,彼时的山水,再如何的气象万千,也不过是张怡情小山水罢了。
“这是?”林向南看了眼张煦。张煦点了点头。
“康将军的意思本将懂了。”张煦又一次打量了她一遍,目光最后锁在她遮住表情的银质面具上,“只是不知将军在兵力上,有何调动安排。”
云初坐回到主座上,任由将士们围上前去看刚刚绘制完的地形图,她垂着眼,目光并未与任何人接触:“本帅其实也明白,我虽挂帅,却是三军相互牵制。然而显然,张将军和林将军相互欣赏,大约也剩本帅被孤立。”
众将士闻言都看向张煦,见他不做声,大家也都装作未曾听见,继续小声赞叹云初刚刚画下的图纸。
“所以前锋诱敌,先遣围城,本帅愿揽其一。”
话毕,帐中瞬时安静了下来。
连张煦都没想到,这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主帅身上的事情,康泰竟然会主动要求。
云初缓缓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众将士,最后落在张煦眼中:“张将军,本帅也不想玩京中那套勾心斗角,内耗□□的事情。”说着,风菱递给她一个包裹,“帅印在此,就暂交给将军保管好了。”
张煦本以为他也不过是说说,谁料云初竟然亲自走下来,将帅印放在了张煦面前:“本帅要古银赢,离不开各位将士的信任。若是诸位信的不是我康泰,康泰也愿意让贤。”
张煦皱了皱眉道:“康将军言重了。”
“张将军。”云初沉声道,“本帅并非跟你耍心机,也不愿与各位将士为难。我康泰十三岁随父出征,虽是不济,却也对敌人略知一二。康泰只望各位不改此图一处,便是无憾了。”
张煦斟酌了下,几名将士刚刚看上那张图的时候就已经心中暗赞不已。这些日子来见这位少年将军除了摆官架子,就是羸弱的不能提剑,武将们实在没办法打心底看得起他一分一毫。然而突然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将军,先是露了惊艳之才,又如此低声下气,众人不禁心生自责愧疚,已经隐隐有了归属之意。
“这……”张煦心中只叹康泰好手段。一番话下来,他要是再说一个不字,就是有意为难,反倒是他有□□之意了。
“我不信你。”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云初就知道,林向南一定会在众望所归的这一刻出来阻止。她垂了垂眼,目光落在卢安这个地方。“我与你之间的误会,也不想多做解释,毕竟清者自清。但林将军你手握重兵,可以不信我,难道连你自己的人都不信了么?”
林向南听不懂她的话,随即问道:“你什么意思。”
“林将军,我一腔热忱在此,却知换你信任太难。不如这样如何,我初到大营,只有那日纵火时险些被你们错杀的六名亲卫,以及这帐中寸步不离的二人。这八名亲卫,都交付给林将军。”
“哼。你又想逃了?”林向南并不买账。
云初垂了垂眼,手从卢安划到靖州的位置,沉默了片刻道:“只我一人,又要如何成事。我自然是要用这八名亲卫和我手下的十万大军换林将军手上的兵。”
林向南寒声问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云初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试着信我一次?我要三千兵马,围困靖州,靖州之外有重山掩护,若是成功,藏兵于山,南围剿常贵,北击退贼将。”
“好啊。”一名大汗直赞此处选的甚好,一拳垂在了桌上。
林向南看着她,她总是抵着头不知想什么的模样,让他猜不透,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兵用的确实比起他们前些日子议的还要精妙。
“林将军,十万兵马,八名亲卫。这已经是我能给的全部,难不成林将军真的希望我血溅此处,才算是表明心迹么?”云初的口气中是藏不住的落寞。
“林将军。”张煦似是无意的带着众人的眼光瞟了一眼帅印,意思是帅印都交了,何不各退一步,共同抗敌。林向南眉头越皱越紧,总觉得看到云初就血气上涌,攥了攥拳道:“好,我就分你三千精锐,你若敢逃,他们定会替我杀了你!”
云初默默的捏紧了衣角,声音依旧是淡漠如初:“精锐?林将军的精锐是铁骑,你是要他们驮着马过江?还是要这些人到了对岸招兵买马引人注目?林将军是不信我,还是太想我死?”
“那你要怎样!”
“渡江之计本就凶险,不宜让我军精锐出动,今年大约会是寒冬,若是先遣围城失败,那离江之战势不可免,我军主力,必然要死守离江。不如,就从步兵营里调遣吧,步兵之中大多是王将军旧部,对北人也有几分熟悉,对我北方山行又多有了解。林将军,不如就从你手下的步兵营,拨三千人马与我如何?既是你的人可以监视我,又不会损伤你十五万大军的主力。”
“康将军……”一些副将已经对林向南的强硬有些为难,见云初如此低声相让,更是内疚。
林向南大手一挥,制止了一片劝说,他死死的盯着云初:“我不信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信你。”
云初默默低着头,隔着这张面具,看不到任何表情。
“你要是敢逃,你的亲卫本将军会杀的一个不剩!”
“多谢林将军信任。”云初拱了拱手,“不知何时可以引本帅去步兵营点人?”
看她不急不恼不怒不慌,林向南反倒是火气更盛,好像是胸口有什么要灼烧一切,他狠狠道:“现在!”说罢撩开营帐就往外走,“你别后悔。”
风菱颇为担忧的看了眼跟着林向南出账的云初,又觉背后锋芒在背,看着阴影中另一名“亲卫”,他似笑未笑的颜,淡淡的酒窝似是要开出花来。
大概谁也没想到,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康帅做起事情来竟然是如此果断,从步兵营里点了一到十二个小队,趁着夜色先行,当然岸上还不时搞出了什么动作,比如夜里叫阵,火箭乱飞什么的。对岸到了子时终于熬不住康家这边夜间疯狂,也亮起了火把。
就在这一圈圈火把明晃晃的照亮大半江面的时候,有那么几只小队,浮在夜色里,缓缓而行。
“阿初,我们真的就这么走了?”骨架简直不敢相信,若是布兵排阵,怎么也要个三五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乃是兵家常识,怎么会有这么鲁莽的事情。
云初换上那编织好的貌似水草一样的潜水服,“现在不走,你还真的要等东方澈杀过来么?”
骨架看了眼月色:“你可知,我们并没有粮草。”
云初打量了他一眼:“你现在走没的是粮草,不走没的就是命。”
骨架看了眼身后火光冲天的军营:“我本以为会过河拆桥的是东方澈。”
云初不想跟他废话,替他在头上插了几根水草:“你的以为没有错,你以为大营能困他几日?说不定咱们还没游到岸边,他那边就跑了,下次再见时,说不定是谁给谁收尸。”
骨架叹了口气:“阿初,你与他结盟,就没有那么一丁点的信过他吗?”
云初看着黑漆漆的湖面许久,仿佛那日烛火之下,他大手覆盖住的那四个字,字字入心,她听到自己淡漠的声音回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