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十(1 / 1)
云初自然也没去问康泰是怎么处理了那具尸体。只觉得湖水沁凉,入骨胃寒,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先生在想什么?”风菱还在给她把风。
“在想你大哥来做什么。”云初看着她的背影道。
初夏的微风拂过,草木卷了暖融融的气息。风菱沉默了一会儿道:“大概,大概终究是将军,如今国之为难,他又怎么可能坐的住。”
云初不以为意:“这些年不也坐住了。”
风菱握了握拳,道:“大约是遇见了先生。”
“我?”云初不解。
风菱还记得自云初来到康府,大哥的眼神也渐渐脱离那死灰般的无力。仿若哪一刻要活过来一般,然而帝京之中,上有君王的猜忌,外又睿王的牵制,下还有军属的归处。康家活的太好不行,死的太早不能。委实憋屈压抑。
“自从先生到了康府,大哥反倒是活了活来。”风菱笑了笑道,“其实先生也知道,大哥中毒不是无药可救,只是大哥他,是他不想……”
“他想死却又不甘心。”云初替她把话说完,“不过现在都过去了。将军就是要死在沙场上的,自古名将,没有一个会甘心死在书房里的。更何况,他死了,康家军怎么办?”
“正是因为先生懂的大哥,所以大哥才以性命相托。”风菱笑了笑,递上手巾。
云初觉得其实也不是如此,要是刚刚他们俩兄妹杀了她取而代之,大概是睿王会怀疑康家的忠心,再加上军中还有个皇上的猎犬——东方澈,要是和真康泰照面,绝对不会手下留情。鉴于康家此刻只想忠心护国,只能把权力之争全都抛给了她,这才是她能活着来洗澡的真正原因。
“先生这样沉默的时候,总是让风菱不安。”风菱笑了笑,将衣服递给她。
“仔细想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算是个有用的人了。”云初接过衣衫道。
是夜,步兵营第九营第六队卓云飞奉命巡守,巡进了将军帐内。
“喏,这就是地形图。”在耗了两根红烛之后,云初终于将今日看到的那张地图分毫不差的画了下来。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东方澈把玩着折扇,又点了两根蜡烛,照亮了全图。
云初揉了揉手腕,招呼来还在磨墨的风菱,要了杯茶水。
“看明白了没?”云初问康泰。
康泰扫了一眼图,又神色不明的看了眼云初:“阿初,你告诉我,律州城破,当真跟你没有关系?”
东方澈刚刚见了康泰就一脸除之后快的笑意,要不是云初十分肯定的保证:“康泰只能是我一人。”而且骨架他确实只是想抗敌不求名分,才让二人握手言和。不过云初觉得,东方澈之所以肯息兵结盟,纯粹是因为他以一敌全营毫无生还可能。从这个方面来说,东方澈也是有弱点的,比如很惜命。但这不代表东方澈不会添油加醋挑拨二人关系:“呵呵,阿初,本公子可记得你亲口说过,林向南恨你入骨,正是因为律州因你而城破呢。”
云初瞪了他一眼,赶忙解释道:“别听他胡扯。”
骨架显然是信了两分,神色更凝重:“阿初,你当真不是细作?”
云初坦然的迎上他的目光:“会画图就是细作么?那全帝京的画家那么多,岂不是都是探子了!”
“呵呵,是呢,可是能看一遍就过目不忘还原至此的,放眼帝京,大约也只有阿初一人呢。”东方澈摇的扇子好不惬意。
骨架皱了皱眉,看着云初,只等她给一个合理的解答。
云初抿了抿唇:“我不是。”
东方澈也是一怔,他显然没有想到,向来巧舌如簧,蛊惑人心的云初,如今却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反倒是如此,更是让这几个人精信她。
风菱甚至对这两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翻了重重的白眼。
骨架也不再逼问,只是指着图上昨日叫阵的位置道:“常贵这个人,向来不喜反复叫阵,甚至,由他领军,根本就不曾叫阵。”
“那昨日就不是他了?”云初问道。
骨架看了风菱一眼,风菱摇了摇头,表示也不知情。
“应该是他,常家军的旗帜既然挂起了,就不可能是别人冒出的。”骨架最后断言道。
云初若有所思:“这么说,就是有比他权力更大的人让他这样做的了。常贵已经是敌军统帅,军营之中能大过他的绝对无人。莫非是御驾亲征?”
“咳咳”东方澈还没咽下去的茶水险些要吐出来,“阿初,亏你想得出来。皇帝出征,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云初垂了垂眼,并不理他。
骨架也很赞同东方澈的观点:“皇帝出征,大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离江天险,除非冬季寒冰三尺,离江为战场,不然也只能这么遥望着。更何况皇帝出征,定然会挂起禁军旗帜,若金国禁军旗紫底金边,若是真的出现,定然会看见的。”
紫底金边。
云初闭了闭眼,她自然见过,律州城破的那天,她走失树林,远远的望见过。是该叹古银情报匮乏,还是要叹那若金太过奸险狡诈。
“阿初?”骨架见她沉默的低沉,出声唤道。
“继续。”云初拉回了思绪,“既然不知道他为何反常叫阵,叫阵之后又好无动作,那就不要想了,只想如果拿下他就好了。”
言罢,东方澈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她:“阿初,你这样倒真像一个将军。”
像,却永远都不会是。
骨架看了眼风菱,二人之间的神色是异常凝重的。半晌,才由骨架代言道:“七年前,家父也是面对着一条水障,可是若金四季如春,淮河只能由水路攻下。”说道这里,他顿了顿。
这场战争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的。
康家军尽数折于这场战役,如今的康家军,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将士,而是圣上为保康家军威,特意从各地士兵中抽掉了十万人归于康泰手下,名义上说是信任,实际上不过是让他帮忙练兵罢了。
“入冬之前,常贵是不会发动进攻的。”骨架肯定道,“不过,我们却要渡江。”
云初看着他,情绪不明。
“律州满城屠城,这样一旦开战,他们便不会有腹背受敌的担忧。”说到这里,骨架眸中起了波澜,当年若非他一念之仁,渡淮河之前没有屠城留下后患,又怎会是今日的局面。
“我懂了。”云初点了点头道,“不过,纵然渡江,我们埋伏的地方也不该是律州。”
“为什么?”风菱不解。
云初指了指若金,古银的边界:“他们吞了这么多地,难道不该吐出来么?”说罢正视骨架,“更何况,当年康家腹背受敌,又何止是在区区一城遭人埋伏。”她苍白的指尖点在那三国交界的大沙漠间,“若是没有不夜城从中作梗,康家不会亡的那么快,古银也不会被吞的这么快。”
烛火摇曳,骨架眸中火苗闪闪。
“呵呵。”东方澈合了扇子,“阿初是怀疑不夜城与若金勾结。”
云初垂了垂眼:“不管有没有勾结,我们既然辛苦渡江,就该把网撒大一些,就算埋伏了律州又如何,律州之北还有卢州,靖州,上潭,直水,栾陵,成州,君延,关州,斗安,归州十处失地,处处皆有北人驻军,单单围了律州,我们照样是腹背受敌。援军隔江,有什么用。”
骨架攥紧了拳,骨节突显,青筋毕露。
“阿初,若是三军合力布下这张网,我定会收回国土。”
云初换下一只燃的差不多的蜡烛:“步兵营的小兵,你可不要忘了,本帅是三军将领,就是坑蒙拐骗偷,也会让他们跟着本帅的意思走的。你就等着出征好了。”
骨架看着这个瘦弱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什么起了变化。东方澈手上的折扇规律的敲打着,他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眸子里,狼一样的一丝狠戾一闪即使。拂晓换班之前,骨架将大部分的军事要点一一与云初交代清楚。
云初早已经听的昏昏欲睡,他几次想敲醒她都被东方澈一手似扇风的折扇抬了回去。至于云初到底听明白了多少,又能记住多少,不得而知不可知。
破晓时,东方澈送他出帐,帐外初日如血,天还冷清。
“卓公子。”东方澈笑了笑,“卓公子出身寒门,却是难得的将相之才。”
骨架听出了他的警告,不想多言。
“你的意思我明白。”他叹了口气道,“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会真的杀我。”
“哦?”东方澈佯作一副不解的样子,“卓公子这是哪里话,本公子何时要杀你?”
骨架不理会他这副戏子模样,别过头去:“东方家向来辅佐正统,所以力保太子。若是前些年,或许还是长盛不衰的事情,可是如今白羽轩已经成了不得不除的障碍。”
东方澈敛了笑意,敲打着折扇不语。
“就这一次,让我出征。”骨架顿了顿说,“阿初有一句话说对了,没有一个将军,是甘愿死在书房里的。”
东方澈冷声一笑:“本公子早就知道你混入了军营。只是找不出你来,才火烧了……”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帐篷,“没想到你倒是沉得住气。”
骨架也是笑笑:“你活该栽在这儿。”说着不顾东方澈沉下来的脸色,“别忘了,她是能坑的了夜帝的人。怎么能真的会为儿女情长所绊。”
东方澈想了想:“你这样否定她对白狐狸的一片真心,她听了可是要伤心了。”
骨架伸了个懒腰:“无所谓,你信不信,你东方家扳不倒的睿王,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败在她手里。”
“哦?”东方澈显然不信,“卓公子这样说,无非是要保她一命吧。罢了,本公子也要依托她出营,一时半会也杀不了她呢。”
“东方澈,告诉你个消息好了。”骨架笑叹,“白羽轩现在顾不来这么多事,听说有个不得不除的小姑娘,正让他头疼。”
“哦?”东方澈笑了笑,“卓公子的意思是,云初和你,并非受了睿王之意才到了军营。”
骨架严肃道:“信不信由你,大敌当前,把你这套审人的口气收起来,阿初既然与你结盟,定然不希望被你在背后捅一刀。”
不远处,交班的队伍已经走了过来,东方澈转身回帐内,声音悠悠的飘了过来:“既然结盟,本公子定然不会过河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