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往事如烟一朝殁(1 / 1)
虽然仓促至极,但端木孤嬛仍然倾全府之力,竭尽所能以最高礼制来接待关自在。
以关自在的身份地位,自然配得上这样的豪奢礼制,可若被自己的结发妻子当做最尊贵也是最隔阂的客人来接待,就成了不言而喻的讽刺。
不过万马帮帮主非常人也,虽然和孤嬛夫人彼此间心知肚明,他还是以显谱的派头应对这豪奢的接待。
以关自在的能力,在他的刻意诱导之下,这种奇异的见面方式,在江湖上也会传成:关自在夫妻之间的特有情趣。
六匹各个不同的稀世名骏拉着一辆豪华马车,从端木府正门缓缓挺进。
马车后面还有一溜儿棕色锦衣的护卫整整齐齐地站成两列鱼贯而入,而后面竟然还有数量大车,摞着一层层的木箱,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待进入端木府的前院,赶着马车的两名仆役从马车前缘一跃而下,然后一人伏身跪在地上,一人躬身等待着主子的发话。
可是马车的主人关自在却一时没了动静,两名仆役心有疑问的同时,却丝毫不敢出声询问,只保持着姿势等自家主子发话。
而端木孤嬛却似乎没打算将人迎进堂内,反令人将一张紫檀木雕花大椅抬了出来,放在台阶的门槛前,她就一身盛装地端坐在椅子上,正对关自在的马车。
看到两位主子的意外僵局,关自在带来的人和端木府原有的人俱都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偌大的庭院,跪了满地的人,却是鸦雀无声,花满楼三人方一到来的时候,就是这番情状。
而马车里的主人终于一声朗笑,内有一人卷起车帘,只见关自在一身黑色大裘踩着跪倒在地的奴仆,威风凛凛地走下马车,而后不曾瞥向孤嬛夫人一眼,径直走到琅华面前。
昂藏七尺的中年大汉看到琅华竟难掩激动之色,大笑道:“好,好,我关自在终是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琅华只静静看着他,不做任何回应。
关自在不以为意,一挥手,身后的奴仆纷纷起立,并走到停在院中的几辆大车旁,将上面的箱子一个一个搬了下来。
那些箱子个个都有半人来高,置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个个箱子成一排摆好,足有二十多个,然后在一声令下,一齐开箱。
那一瞬间,琅华只觉着满院的秋凉似乎都被箱中之物驱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眼的耀目炫彩。
关自在满含笑意道:“我的好女儿,这都是为父送你的见面礼,你我父女失散多年,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每样都准备了些。来,我带你去瞧瞧……”
说着,他就要去拉琅华的手,而琅华却立时避开他的手,反而握住花满楼的手。
关自在看着女儿身边的温润男子,笑意渐渐敛去,沉声道:“你是何人?”
花满楼微笑抱拳道:“在下花满楼。”
关自在道:“你是个瞎子?”
花满楼拦住因为不满而欲要说话的琅华,淡淡道:“是。”
关自在毫不客气道:“你一个瞎子,也配和我关自在的女儿在一起?”
陆小凤率先反驳道:“前辈此言差矣,花满楼虽然是个瞎子,却是一个让任何人都无法轻视的瞎子。”
关自在看向陆小凤:“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正是在下。”
“我既然是在和花满楼说话,何须你多嘴?”
陆小凤道:“这怎么能算是多言?我只是为了朋友而说话。”
“朋友?”关自在冷哼:“你的朋友就是一个需要别人为自己做辩解的软弱男人?”
花满楼闻言,不气不恼,依旧气定神闲道:“在下的确是个瞎子,又何须辩解?”
他即使什么也没有辩解,可只他这番宠辱不惊的气度,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关自在突然感兴趣起来:“你当真是个瞎子?”
花满楼微笑颔首:“千真万确。”
关自在道:“可你这个瞎子看起来的确不像个瞎子。”
“哦?”花满楼问道:“不知关帮主以为瞎子又该是怎样的呢?”
关自在看着他,缓缓道:“我从没见过一个身有残疾的人会活的像你这样……”斟酌了一下用词,关自在接着道:“惬意。”
花满楼微笑着答道:“在下只是个瞎子而已。”他仅仅只是瞎了而已,却依旧能听能闻,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去“看”,可以和任何一个健康的人活得一样舒适快乐。
后面的话,他虽未说出来,但在场的所有人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半晌,关自在沉声道:“可你到底还是个瞎子。”无论你活得怎样惬意,瞎子就是瞎子,残疾就是残疾,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无论他是不是瞎子,”琅华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我都爱他。”
听到琅华这样冷冰冰的声音,关自在竟然笑了,“好孩子,你想爱谁就爱谁,以后谁若敢有半句闲言碎语,本座就灭了他!”
那倒还不如先灭了你自己!琅华心里的暗道,之前她从端木孤嬛那里听到此人的行事作风,如今一见面乍然受到这般抬爱,只觉遍体生寒。
关自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又道:“好孩子,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聊。”
方一转身,他就像是此刻才注意到端木孤嬛拦在门前的座椅,眉头一皱。
那巨椅实在够大,而端木孤嬛已不知何时起从之前的端坐变成斜斜倚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也没有落在庭院中任何一人的身上,从她的方向看,只能看到一处屋宇的悬檐飞角,还有破晓之时残留天际的一弯残月。
知道关自在在看她,端木孤嬛也没有转回视线,只悠悠道:“关帮主,所来为何?”
关自在没有立即答话,侧首示意,一个下属领命点头,瞬时一屋子的下人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片刻间,院子里除了那二十几口依旧成一字形排开的大箱子以外,就连关自在那六骏马车也转入他院。
“所来,”关自在沉声道:“一为侄女暴毙之事,一为失女重逢之事。”
端木孤嬛终于将目光落在关自在身上,轻声道:“孰轻孰重?”
关自在冷笑:“夫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端木孤嬛嫣然一笑,天地失色,“你总该了解我是什么人吧?”
“哈哈,”关自在微微仰头长笑片刻:“我还能不了解你?只要把我的想法都反过来,不就是你的想法?”
话音未落,只见孤嬛夫人衣角一掀,人已从椅子上直扑琅华,擒住其左肩,而关自在紧跟着身形一动,右手扣住琅华左腕。与其一同而动的,是花满楼和陆小凤,两人俱都反应不慢,然关自在早已经是成名江湖数年的武林前辈,内力一震,竟将两人逼退数步。
“琅华!”花满楼脱口而呼。
琅华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制在两人中间,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端木孤嬛轻笑着道:“琅华刚出生的那一个月,你每天将她带在身边,竟从不假借他人之手,亲自悉心照料,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有多看重这个孩子,也自然,不能让你如愿以偿。”
关自在沉下脸:“我们之间的事,何必扯上孩子!”
端木孤嬛道:“可不正是我们之间的事,才有了这个孩子?”
一时无话,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端木孤嬛武功不及关自在,可也算是江湖一高手,两人相争,若是控制不好,琅华恐怕会顷刻毙命。
陆小凤道:“二位前辈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如何?”
“还有什么好谈的?”端木孤嬛嗤笑:“从他不守诺言进入太原起,我们之间就已经是不死不休!”
关自在缓缓道:“你说得不错,这些年来是我太纵容你了,此次前来,正是为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是非!”
余音未消,关自在突然暗运内劲,借由琅华直击端木孤嬛,端木孤嬛内力不及他,一步踉跄三退,而琅华不懂武功,因那股暗劲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关自在出手如电,直点琅华周身各大穴道,又运力为其疗伤之后,才将人甩给忧心如焚的花满楼:“照顾好她!”说着,人已一步踏空,与孤嬛夫人交斗在一起。
花满楼接住琅华,连连问道:“琅华,怎么样?”
琅华摇摇头,倚在他怀里,喘口气,方道:“别急,我没事,他为我疗过伤了。”
陆小凤看着半空中堪称武林模范夫妻的两位武林前辈,如今却是生死相向,心下唏嘘不已,缓缓道:“孤嬛夫人不是关帮主的对手。”
花满楼搂住琅华,淡声道:“以我对于孤嬛夫人的了解,她绝不会就准备一人死战到底。”
说话间,半空中的战局又发生了变化,无归从屋檐后面直飞而出,大叫道:“关自在,你可还认得我?!”
关自在早知道屋檐上方有人,可一听此声,竟然心神巨震——她不是早就死了?!
失神之际,又十八个彩衣女子纷纷从庭院四周冲出,合击关自在,正是三倾庄的彩衣十八煞。
关自在突然仰天长啸,功力竟然猛然上涨一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彩衣十八煞竟然被关自在一震皆亡!
端木孤嬛缓缓道:“想不到经书上的武功竟然可以让人凭空功力翻倍。”
关自在却没理她,看向无归:“是你……
“是我!”无归恨恨道:“你一定想不到,我竟然还能活着吧?”
她的表情一定狰狞扭曲至极,竟然有鲜血顺着她的银色面具直淌而下!
关自在默然片刻,才道:“如此人不人鬼不鬼地你还活着做什么?”
“好!好!好!”一连大叫三个好字,无归肝胆俱裂,鲜血止不住地流下,苦等近二十年,重逢之日,这个男人竟对她只有这一句话!
“既然如此,你也休怪我无情!”
关自在仰天大笑:“你们端木府最厉害的微雨天湖,对本座已经无效了,就凭你们姐妹两个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对付本座?”
“有用没用不是光凭嘴上说的!”无归说罢,人已若脱兔,扑向关自在。她的武功招式完全没有章法,论内力还不及孤嬛夫人,可她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狠劲辣劲疯狂劲,竟让关自在一时脱身不得。
可一时的狂乱终究难以长继,看到无归一招被破,眼见就要命丧关自在之手,不仅孤嬛夫人,就连花满楼和陆小凤也飞身而起,救下无归,四人成合围之势,缠斗住关自在。
琅华站在原地,看到半空中缠斗的人影,心里实在不好受,这里面,有她的亲生父母,有她的师傅,她的爱人,还有朋友。
可如今,一个不慎,都可能会造成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
陆晏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你希望谁胜谁负?”
琅华心里很乱,并不知道该盼望谁胜谁负,可话到了嘴边就成了:“我只愿花满楼平安无事才好。”
既深情,又凉薄。
陆晏怀闻言,望着半空中局势,不再说话。
久争不下,无归迎着关自在致命一击不避不阻,顺势而上,一记断刺刺入关自在腰际,自己却如断线的风筝般坠空而落。
“师傅!”琅华惊呼,跑向无归,而他身边的陆晏怀却飞身直上,迎上关自在。
“师傅!师傅……”琅华扶起无归的身体。
“别哭……”无归咳出一口血来。
琅华一怔,一颗冰凉的泪落下,她竟是已经流泪了吗?
“琅华……”无归咳着血断断续续道:“琅华……要……幸福……幸福……”
琅华牢牢抓住无归的手,指尖因用力而苍白,可即使她如此用力,也挽回不了怀中之人消逝的生命。
“师——傅——!”
这个一直对她严苛相待的女子,对她爱恨交织的女子,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竟只要她幸福!
一股巨力突然袭来,无归的尸体竟瞬间化作一团血雾,琅华近乎茫然地抬头,只见那血雾竟源源不断地被陆晏怀吸在掌心中!
关自在一声大吼:“陆家小子!你竟敢修炼经书上的阴血厉功?!”
这种武功每次催动都需献祭女子一人才能真正发挥效力,不仅于他人有害,就是修炼此功者也会因为吸收阴力过多,最终导致体内阴阳失衡而亡!
陆晏怀没有说话,下手之间毫不留情。
关自在也不再多言,周身骨骼咔咔作响,运功一起,内力竟是又翻上一番!
周身气息横扫之下,陆小凤和花满楼,以及孤嬛夫人竟都被其骇人气势扫落空中!
琅华扶起花满楼:“花满楼!”
花满楼吐出一口鲜血,拍拍琅华的手背,温声道:“我无碍。”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自己服下一颗,然后对琅华道:“你将这里的药丸给陆小凤,还有你母亲送去。”
琅华接了药瓶,先是给陆小凤服下一颗,迟疑片刻才走到孤嬛夫人身前:“给你。”
端木孤嬛却没接,仰头望着空中战况,嘴里却道:“无归临死前说了什么?”
琅华沉吟片刻方道:“她要你幸福……”
端木孤嬛看向她,目光如炬,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言,却终是没说什么,也没有接过药。
琅华将药瓶放在她身边,转身回到花满楼那里。
花满楼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陆小凤动动鼻子:“没有啊?什么味道?”
花满楼眉心微蹙,细细闻了闻:“味道很微弱,却实在很怪……”
而此时空中,陆晏怀也被一掌击中——他二人所负神功同根同源,陆晏怀却没有关自在练的年头长,到底不如他深厚。
孤嬛夫人衣袖一展,从后扶住陆晏怀,用内力传音道:“从今而后,任你海阔天空!”
陆晏怀微微一怔,不察之间竟被她点住穴道,被她用力击飞出去,她这一击可谓用尽全力,陆晏怀整个人竟斜飞出十来丈。
而孤嬛夫人一抛之后,竟径直扑向关自在,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换来关自在重伤!
“不好!”
“不好!”
陆小凤和花满楼同时脱口而出,无奈已经晚了!
轰隆一声惊天巨响,天摇地动,花满楼闻到的奇怪味道赫然是深埋府内地底深处的火药味道!
寰宇皆倾,最后关头,关自在竟然又一次施展神功,内力大增,却是满身鲜血,显然是强力而为!
只见他动作迅如闪电,捞起琅华三人,拼尽全力,也将三人如孤嬛夫人击飞陆晏怀一般,将三人送了出去。
“走!”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关自在的人就被火海硝烟所吞没。
隐隐约约竟见他牢牢抱起孤嬛夫人的尸身大笑道:“端木重婳,我们至死也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