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千里迢迢百花楼(1 / 1)
当日一场烈火硝烟埋葬得不仅仅是端木府无数的人命,还有那些深藏在岁月深处的往事。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即使到死,关自在和孤嬛夫人似乎也一直在唱着反调——都各自选择救下自己最钟爱的,也是对方最怨恨的孩子。
硝烟过后,阮东霓和白依依联袂而来,为陆晏怀解开穴道。原来,孤嬛夫人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自此,端木府、三倾庄的势力尽归陆晏怀之手。
陆晏怀听到孤嬛夫人的遗愿不置一词,竟转身缓步而去,白依依和阮东霓互看一眼,只远远地缀在他身后。
陆小凤三人看着他苍青色的背影,都没有拦住他。这样的结局对于陆晏怀而言,独处,或许是他最需要的。
一直目送陆晏怀的背影消失在乌烟弥漫的天际,陆小凤才缓声道:“我从未想过他的脸也会这样僵硬。”这种僵硬,就如同是痛到极致痛到麻木痛到连表情都记不起来!
花满楼惋惜着叹道:“他本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大好少年……”
琅华没有说话,她涉足的往事不及陆晏怀多,经历的情感不及陆晏怀深,在这转瞬倾塌成灰的端木府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去悼念。
又静默一会儿,三人商议片刻,决定分道扬镳,陆小凤去寻找司空摘星,而琅华和花满楼则前往江南花家。
死别方过,又是生离。
人生一场奔波劳碌,竟全不来一世团圆无缺。
这场爆炸很快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毕竟被炸死的是塞外豪雄万马帮帮主关自在和武林第一美人端木孤嬛。
不久,又传出陆晏怀以铁血手腕收服了万马帮势力的消息,至此,陆晏怀一人独揽万马帮、端木府、陆云侯府三大势力,更有无数小势力纷纷归附,俨然成为新一代的武林一霸。
而另一方面,陆晏怀又公布孤嬛夫人生前手札,记载了有关三倾庄的开立、以及威逼利诱武林新秀的事情,陆小凤身负血案之事得以大白于天下。
手札之上所记所指全都是孤嬛夫人一人所为,而陆晏怀丝毫不涉及其中,武林各派召开武林大会,认为孤嬛夫人已不在人间,再多加探寻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可明白的人都知道,是对于陆晏怀手中势力的忌惮,才另他们不予追究。
而后,关于那场端木府里的爆炸,江湖人不免做了多种猜测,有些猜测是一场意外,有些猜测是关自在发现孤嬛夫人经营三倾庄这样的淫庄,不得已之下大义灭亲……
客栈酒楼里,琅华听到江湖豪客们纷纷抒发己见,带着讽意地勾唇冷笑——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那段爱恨交错的往事纠葛,就这般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孤嬛夫人,你一生争强好胜,也不过就争出这般结局而已!——在琅华心中,那是她一辈子不甘不愿也不会去认的母亲。
太原一行,她外表上看来毫发无损,可那种似无还有的钝痛却扎根在内心深处,不尖锐,却更磨人。
花满楼这一路来对她温柔体贴至极,他从不出言开导她,只是常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让她感受他的温度,让她知道,她还有他,而且是一辈子的拥有。
可仅仅这些似乎还不够,她和花满楼之间难以避免地生出了隔阂,一种很微妙的隔阂。
这种隔阂无关于琅华,无关于花满楼,无关于他们之间。
就好像一个人常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他会时常幻想外面阳光的美妙,可一旦给他机会走出去,他只会因为阳光的过于耀眼而遮住双眼。
端木府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段暗无天日的过往,琅华的身世令她弥足深陷,而花满楼的暖,不再是微醺醉人,反成了刺目的阳光,让琅华裹足不前。
谁都没有说出口,端木府里发生的一切,成了两人之间不谋而合的禁区。
就这样,一路静默,花满楼两人回到了江南,回到了百花楼。
已进入十一月中旬,虽略有萧条,可江南的风依旧是和煦的,阳光也带着熏人的暖意,就连河边垂柳的枝条都是柔软的。
卯时初两人就进了城,时间太早,街道上还一片祥和安静,晨光洒下来,竟像是与世隔绝的现世安好。
花满楼离开数月,花家派了个小厮每日前来打理百花楼,所以两人来到小楼前,依旧是鲜花满楼,暗香萦绕。
他二人初次见面,琅华就对花满楼的百花楼有一种特殊的向往之情,如今,历经种种,夙愿得偿,竟有了落泪的冲动。
只站在百花楼里的一瞬间,仿若前尘尽散,琅华竟觉得如释重负一般,缓缓呼了一口气,一些钝痛,不治而愈,一些感情,破冰而出。
花满楼拉着琅华的手,察觉到她的迟疑不动,不禁回身轻问:“怎么了?”
琅华缓了缓情绪才道:“你可曾听过一个佛家故事,叫做千年等待?”
花满楼沉吟着道:“说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于万头攒动的人群中对一男子一见倾心,为了再见那男子一面,少女以诚心感动佛祖。于是,历经五百年风吹雨打,化身石桥,只求男子能从桥上走过;又历经五百年日晒雨淋,化身嘉树,只愿和男子有一触之缘……”
这个故事还没有完,琅华的手指已经抵在他唇上,只听她轻地有些虚幻的声音道:“我愿受一个又一个五百年风吹雨打之苦,只求每一个轮回,都能让我从你的小楼下经过,带走一袖花香……”
“琅华……”怜惜、爱意、恨不得揉入骨髓的疼宠,种种感情从心底纠缠而过,最后只化作一声缠绵入骨的叹息,花满楼将人用力地搂住,怀中的女子,就是他一生的执着、爱恋,与幸福。
良久又良久,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样久违的身心契合的相拥,琅华笑道:“还要有劳花公子带小女子领略一番小楼风致。”
花满楼朗笑出声,“姑娘请——”
即使主人不在,小楼也依旧是不落锁的。
走进小楼,因为常常有人前来打理,看起来并不像主人离家多日的样子,处处简洁雅致,透露出主人的格调。
琅华在百花楼里走了一圈,发现小楼远不止从街上看到的那么小小的一幢,而是成回廊式。若从上空俯视,小楼成回字形,四面皆楼,而中间之处又是一处小花圃。楼名无愧百花,步履行走间,竟处处有鲜花入眼,一圈走来,早已暗香盈袖。
最后,琅华在花满楼的房间对面那幢楼里选择了一间和其成斜对角的房间,而窗子却刚好摇摇相对,不近的距离,却总是能注意到彼此的视角。
虽说百花楼里并不脏乱,可它不止盼回了自己的主人,还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之后,两人又是一番收拾整理,布置新家,如此这般,竟是一直忙活到傍晚,竟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又将一盆白菊花放在屋内的花架之上,琅华用胳膊蹭了蹭额头的汗珠,一转身,就见花满楼卷着袖子露着双臂,手里还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在柜上拂来拂去,琅华忍不住笑出声来。
花满楼闻声,一双没有光彩的眸子准确地锁定琅华,悠悠问道:“笑什么?”
琅华没有立即回他,反而起身端起放在架子上的水盆,走到花满楼身侧,拿走他手里的掸子放在一边,然后执着他的双手放进水盆里,一根根替他仔仔细细清洗干净。花满楼就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听话的孩子,淡笑着任她所为。
接着琅华又拿过手帕替他将手擦干,又将他卷起的袖口放了下来,那衣服布料做工极好,卷起这么久放下来之后竟是一道褶子都没有留下。
看着面前又恢复成如玉公子的花满楼,琅华才满意道:“不错,花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花满楼拦腰抱住,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笑着道:“不躲着我了?”
“我什么时候躲你了?”
“琅华,莫要瞒我,这一路从太原到江南,你主动和我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琅华缓了笑意,轻声道:“你知道,我不是躲着你,只是……我只是……”
“我都明白,”花满楼用下巴蹭蹭她光洁的额头:“琅华,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怎么会过得去?”琅华截口打断花满楼的话:“顷刻间父母双全,又在顷刻间失去,连是爱多恨多都来不及去分辨……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闭上眼,我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孤嬛夫人凄绝至极的眼神,想到师傅临死前的遗言,还有关帮主一脸激动期待地看着我的模样,他在生命最后的一刻救了我的命,可我却连声父亲都没来得及叫……”
“有时候我真想,若他最后一刻也选择和孤嬛夫人一样放弃我该有多好!这样我就不会欠他分毫,不用在如今的欲报无门里苦受煎熬……”
琅华说着说着,眼泪已经一滴一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沾湿了花满楼的前襟。而花满楼只是耐心而又轻柔的拍着她的后背,不发一言,却听得专心至极。
百花楼内,孤灯一盏。
从楼外看去,只能看见窗纸上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的画面,光影般的瞬间,竟似乎留下了隽永般的味道。
那一夜,明月别枝,清辉缱绻,苦离殇,惜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