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九章 说客(1 / 1)
傍晚时分,葛斯熙把蟮筒汤倒进大号搪瓷杯。他出门前跟老娘说了声,“我去书记家,就在他家吃饭了。”斯熙娘把葛成霖关在门外,知道儿子不放心,这会其实是去看他父亲,但她什么都没说。夫妻是一回事,大难到来各自飞;父子是另一回事,骨肉至亲,血浓于水。
葛斯熙到田家,田增原和葛成霖正在灶头上忙,田增原的妻子徐秀珠站在旁边看。葛斯熙放下汤,一边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一边卷起袖管,“玉米饼?我也很久没吃了。”田增原笑呵呵地说,“刚才我和老葛同志都想念玉米饼和扁豆角的味道,决定做一顿来解解馋。”
刚才葛成霖看田增原站姿挺拔,像部队里待过的,问了才知道果然是,还是个不大不小的营长。本来他觉得田增原革命意识淡薄,等聊到南征北战,两人慢慢找着共同语言了。
徐秀珠是南方人,尽管在梅城多年,仍然没改掉方言口音。像面食类的东西,她帮不上手。田增原知道他们的话她也插不上嘴,“你去尝尝斯熙的手艺,他什么都敢烧成菜,也什么都敢吃,是天生的好厨子。”
葛斯熙把锅里的饼翻了个身,“阿婶尝尝我煮的汤,没你们老火汤养人,不过昨晚刚照的黄蟮,算新鲜。俗话说小暑黄蟮赛人参,药补不如食补。”徐秀珠应了声,却没动,“我们队里的小青年,说到干活,最出色的就是斯熙和榕榕了。毕竟城里人心灵手巧,一通百通,做什么都拿手。”
葛斯熙听她提到杨廷榕,忍不住看了父亲一眼。葛成霖低着头,把手里的一坨玉米面拍成了平平的饼状。田增原笑着对徐秀珠说,“你变着法子夸自己,也不怕被老葛同志笑话。”徐秀珠光笑不说话。
葛斯熙知道,田增原在部队南下时遇到了徐秀珠,一见钟情。复员后田增原再次南下,苦苦求得为妻。两人没有子女,感情一直很好。当初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没接受政府安排的工作,选择回乡种地。起风波时虽然也被人贴过大字报,还揭发出来徐秀珠家里是资本家。但他辈分高,资历深,做事公道,至今仍住在破屋里,没多久就没人再跟他作对了。
一样的结发夫妻,葛斯熙不明白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会闹到互不相见的地步。
第一锅玉米饼出了锅,田增原拉着葛成霖去喝酒,“上次老战友给我一瓶二锅头,我一个人喝没意思,今天正好,来来。斯熙,剩下的活你干了啊?”葛斯熙笑笑说好。田增原替葛成霖倒了盅酒,“老葛同志,我是非常佩服你的。你跟我不一样,我家里穷得叮当响,出去闯就闯了。像你,背叛了家庭出身,完全是为了信仰。”
葛成霖端着酒杯没吭声。
田增原察言观色,“二来我还非常羡慕你,有个好儿子。舍己救人,不是随便谁都做得到的,全是你家教育得好。”听他这么说,葛成霖连忙谦逊几句,“全是下乡后受农民的再教育好。”
田增原笑了笑,农民是盘散沙,都说工人阶级老大哥,现在翻来倒去,全是上面的人弄嘴皮子。他若无其事地挟了筷扁豆角给葛成霖,“没什么菜,只好将就了。老葛同志,你看我们这的庄稼种得怎么样?”
“好!”葛成霖发自内心地说。地好,活也好。
“你今天看的那几块地,全是知青侍弄的。他们这帮年轻人,早来的呆了两三年了,抛秧什么的不输老农民。而且科学种地,经常有些新思路。斯熙不用说了,连杨廷榕这个小姑娘,体重不过八十斤,干活从不叫苦叫累,年年的铁姑娘,下乡也是她主动申请。”
徐秀珠插嘴,“榕榕织绒线也好,绣花也好,样样比人强。而且立身正,年纪虽小,却是知青里的大姐。今天还劝架呢,季东海和孙抗美为了意见不合打架,被她一叫就叫住了。”
葛成霖心里雪亮似的,田家夫妻俩喜欢杨廷榕,帮着她说话。他闷头喝酒,不理儿子祈盼的眼神。
田增原还是笑意不减,“我爱人总是插嘴,让老葛同志笑话了。她啊,就是想到什么要说什么。那时候我到她家门上求亲,我家老丈人不同意,我说,伯伯我尊重你是秀珠的父亲,不管你提任何要求我都答应,否则现在新社会讲究婚姻自由,连父母也不能强迫儿女。老丈人这才勉强答应,对我说了句,既然你要自讨苦吃,我也不能拦着你;但是你要记住,今天的苦是你硬讨的,做好一辈子的思想准备,不能中途放手。”
他东一句西一句的,徐秀珠虽然知道分别是说给葛成霖和葛斯熙听的,既提醒葛成霖不要过多干涉儿子婚事,又敲打葛斯熙对婚姻要郑重。但往事历历在目,她还是脸热了一下。
晚饭后葛成霖要葛斯熙陪他在附近走走。
夜晚格外安静,满天星光,虫声唧唧。葛成霖摸出样东西,递给葛斯熙,“给你妈。”
葛斯熙接过,知道是钱和粮票。斯熙娘说过,她为他受了这么多苦,吃他用他都是应该的。她也说过,人不用见了,把钱和粮票留下就行了。
其实在这里,春夏秋冬都能掏到食物,葛斯熙自认只要有他,绝对不会让老娘挨饿。但父母的较劲,他也没办法制止。
“人我也不见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告诉你妈,不要多管你的事,否则我还是送她回老家。”轮到葛斯熙苦笑了,他怎么能和自己母亲这么说呢,还是要另外想办法。
或者,和杨廷榕商量着来,只要两个人齐心,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们。
葛斯熙振作精神,脑海里浮起了杨廷榕乌溜溜的大眼睛。
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们,他无声地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