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 问自己的心(1 / 1)
陪父亲走了一圈,葛斯熙回去的时候,习惯早睡的人家已经熄了灯火,偶尔远处有几声狗吠。他沿着梅塘边走边想心事,水面光滑如镜,望出去闪闪烁烁,柳树静静立在岸旁。
葛斯熙想起小时候养过的昙花,这时节快到它的开花季了。只为看它的一现,他小心翼翼施肥浇水,花苞渐渐饱满,漫长的等候终于换到昙花的怒放。在夜晚,于寂静中,它扑地一声,突然绽开所有的美丽。
花是父亲帮他四处找才觅来的,因为儿子想要。葛斯熙微笑着对童年的自己摇摇头,太任性了,还是知识改变人生,上了学才意识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怎么和杨廷榕说呢,他默默措了几回辞,却都觉得不妥。和别的姑娘不同,她心里有杆秤,知道份量。葛斯熙苦笑,他自认也算有不少优点,却没办法在杨廷榕那得到百分百的把握。
不过,再没把握也要去试,葛斯熙加快步伐。再晚可能她要休息了,干得和村民一样强的后果是特别累,杨廷榕得到的称赞的背后是她加倍的努力。
快到知青点时,突然有人站起来叫住他,“斯熙。”
葛斯熙愣了下,谁在这等他?星光下欲言又止的是孙抗美,“是我。能聊聊吗?”
问是这么问,孙抗美没等他回答,已经走在前面往梅塘去,“我们到岸边说话好吗?”知青比村民睡得晚,进进出出难免看到他和葛斯熙,说不定有心的还会躲边上听他们在说什么。
最近发生的事,葛斯熙也全知道,但怎么说呢。他同情钱贵芳,梅城民风保守,别说农村,哪怕在城里,因为和未婚夫外的别的男人过于接近而被退婚,也是件让人颇为抬不起头的大事。但他也不愿意简单地责备孙抗美,每个人活在世上,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站在道德制高点说话容易,处身其中才能感觉到压力。
他俩默然地走了段路,孙抗美才小声地说,“斯熙,你看不上我的所作所为吧?”他自言自语,“连我也觉得我是少见的窝囊废。”
葛斯熙温和地说,“多想无益,你有什么打算?”
孙抗美没吭声,很久才迟疑着问,“你说我们还能回城吗?”葛斯熙想了想,“短期内不能,但两三年后应该会放宽,入学、招工都能回城。”
这答复在孙抗美的意料内,他折了根柳条,无意识地扯着上面的叶子,“我家里托了人,那人也这么说。不管在什么时候,中国人总离不开‘家兄’的面子。为我的事我妈投了不少‘手榴弹’和‘机关枪’,把她那点积蓄和工资都花光了。”
手榴弹和机关枪是酒和烟,孙抗美说完又后悔和葛斯熙聊走关系的事,忍不住补了句,“我爸早去世了,我妈一个寡妇,又要工作又要带我,这些年来不容易……斯熙哥,我放心你,你是我救命恩人。”但是这些话压在心里太久,难得找到个人倾诉,他控制不住地想说,“我妈把她的东西当了,换了块上海牌手表,才得了准信。斯熙,我家不像蒋家,小门小户的没有钱,我妈真的太不容易了。”
葛斯熙听孙抗美的声音带了哭声,伸手拍拍他的肩,“是挺不容易的。”
孙抗美沉默一会,又说道,“我爸是小学教员,幸好我出世没多久他就走了,要不他可得活着受罪了。我妈唯一的指望是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管外头怎么闹腾,我妈说都是暂时的,将来自有分晓。”还有句话,他不敢和葛斯熙说,他妈说过,大老粗的脑筋玩不过耍笔杆子的,被人当枪使的早晚要退场。
说完孙抗美看了看周围,这里视野开阔,如果有什么人走过,他们一定会察觉。他微觉痛苦地说,“斯熙你和我们不一样,像我们这种庸俗的小市民,思想境界就是不高……”
葛斯熙笑了笑,“我还老农民的境界呢,老婆孩子热炕头,能高到哪里去。”
孙抗美被他逗得放松了点,“那也是安心扎根。”
话题又回到起点,孙抗美也喜欢钱贵芳,她有城里女孩子少有的开朗,又比农村女孩子有文化。但他也不能辜负母亲的希望,在母亲付出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后。一旦结婚,前面的功夫都白费了,他将留在乡下,一辈子修理地球。
夜又深了些,风吹过梅塘,揉乱一河星光。
孙抗美说不出他想从葛斯熙处得到何种建议,连他自己也明白无非哪样更重要而已。事实上,在关键时刻他已经做出选择,放弃了钱贵芳。如果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季东海,也许慢慢拖着也就没事了,早晚有一天他回城,贵芳嫁给别人,时间能洗清一切。
要怪,都得怪季东海,莫名其妙说喜欢贵芳。
孙抗美看不上季东海,吃得多,人也邋遢。这样的人懂什么爱情,无非瞧上贵芳年轻漂亮能干活,娶回去好当家。他把傍晚在杨廷榕那的谈话告诉葛斯熙,“我怕贵芳耳根软,经不住季东海纠缠,万一嫁给他可是一辈子吃苦。”
葛斯熙不以为然,季东海是不太注重外表,可谁能说他就不能给人幸福。他说,“那是贵芳本人的事,别人的意见不作数。走吧,明天还有活呢。”这个时间也不方便再找杨廷榕了,葛斯熙决定还是自己再盘算下,挑个好时机再把话说开。
孙抗美跟在后面,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我该怎么办?”
葛斯熙直言,“问你的心。”
对很明白自己的心的葛斯熙来说,好时机很快来了,杨廷榕要去看妹妹和弟弟。他和他妈说去城里办事,骑着车在公路利索地追上了她。
“上来,我送你去。”
杨廷榕拎着两袋子吃食,确实走累了。上就上,天下知青是一家,心底无私天地宽,搭个便车的事怕什么呀,她不甘示弱地跳上自行车的后座。
“袋子里都什么,怪沉的?”车龙头别了下,葛斯熙问。
“头收的黄瓜、香瓜,还有些其他瓜果。”
知青们的自留地里数他俩,还有蒋国欢王拥军的三块地种得好,葛斯熙和杨廷榕聊了会沤肥。眼看路走一半了,他鼓起勇气,“你最近是对我有意见吗?”杨廷榕被刺了下,一时低下头,却没有说话。骑了这么久,葛斯熙的背上有滩汗湿的迹子,但后面没动静的两分钟里,他额头滚落的汗更多。
自认胆大的葛斯熙,竟然不敢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