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鬼子来了(1 / 1)
夏子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崇拜英雄人物,那还得从他听《岳飞传》说起。那时,每家除了公鸡老母鸡,就只有收音机,其它的机一概没有。夏家也有一台红灯牌双波段收音机,成了大家的宠儿。一到《岳飞传》播出的时候,全家都不声不响围趴在收音机旁,再热闹的场合顿时鸦雀无声。当收音机里传来一声,“上回书说到,”这几个字,有的人就禁不住浑身一颤激动的直颤抖。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听着。感觉就象从事一项密秘的集会。连咳嗽也不敢大声能咽的也就咽回去,否则就会遭到所有人的白眼。当收音机里传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所有的人都会意犹未尽地叹一口气。全中国的老百姓都被一个长相平庸的一个叫刘兰芳的女人吊足了味口。听《岳飞传》成了周围老百姓平常最高档的娱乐享受。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听到刘兰芳的声音,大家的感觉马上就不一样,就象过了电一样。有的马上发足往家狂奔有的则驻足侧耳细听,忘了走路。撞到墙上电线杆子上的都有。有没有撞汽车上的那就不知道了。
夏子微从很小的时候就迷上了《岳飞传》,也听过无数遍,百听不厌。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岳飞大破诛仙阵,而最难过的则莫过于岳飞屈死风波亭。每次听到岳飞屈死风波亭这一段时,他就泪流不止。恨赵构忠奸不分恨秦桧残害忠良,甚至是包括关岳飞进大牢的那几个牢卒,“长尾巴狗、短尾巴狼、钟不响、铁铃铛、胎里坏、一泡浓,”也一并恨了。
然后应该就是一九八O年,夏子微念小学三年级的事了,那天刚好他生日,他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华守珍,递给华守珍一根抵针,也就是缝衣针,与一般的针稍微不同的是退过火比一般的软,但是可以用针箍抵住针鼻子帮助用力的那种。对他的嬷嬷华守珍说,“嬷嬷,你能帮我在背上刺两个字吗?”
“好好的刺什么字,长寿面吃饱了身上作痒是吧!”一说出来,华守珍就表示反对,“你勿不是想学街上的那些小流氓小混混在身上画得乌漆八糟的,你们老夏家可是本份人家不兴那个侮三弄鬼的东西,流里流气的。要是被你嗲嗲晓得,连我也要讨讨骂,我才不干呢!一边去一边去。”
“我又不是学流氓,我是学岳母刺字,岳飞嬷嬷不是在岳飞背上刺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么!我想学他让你帮我在我背上刺上“精忠报国”那四个字,哪里是什么雕龙画凤!”
华守珍觉得好笑,“还学岳飞呢!你就不怕痛?”
“不怕,岳飞不怕痛,我就不怕痛!”
“你不怕我怕。我才舍不得在我儿子背上鬼画符呢!要画你找别人画去,反正老娘我是下不了手。”
“嗯---!求求你吗!求求你吗!嬷嬷帮帮我好吧!”
“不行不行!好好的学什么岳飞?傻拉巴叽的。好好的做我的儿子,我才不要你精什么忠报什么国呢!你要是再吵,以后再也不准你听《岳飞传》了。你嗲嗲也要听?那我就把那破收音机给甩了,甩得远远的甩河里去。让你们听。孬里八哄的,”华守珍不耐烦地把针还给小儿子。
夏子微怏怏不悦地走了。他以为嬷嬷会很欣赏他的想法的,没想到遭到母亲的一通谴责。有些郁闷。不过,他并没有打算放弃。
他又去找父亲夏孝忠,然后又去找了哥哥姐姐,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他的,都以为只是一个小孩子的一时兴起无理取闹,根本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求人不如求自己,最后他一咬牙自己办自己,背上够不到,在大腿上就刺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刺后用蓝墨水涂上颜色。激动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过岳飞同志相对遥远了一些,而有关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电影与故事则是普天盖地的,无时无刻不在冲刷着洗涤着每一个人的心灵,连当年的许多特务都被改造了,何况是与白纸一样纯洁的孩子的心灵。每一个孩子都被老一辈革命家的光辉业绩给征服了。
在岳飞的精神世界里熬游了半年之后,夏子微小朋友也开始慢慢地成为毛主席的粉丝红军的粉丝。处处是以毛主席为榜样处处是以老一辈革命家的丰功伟绩来激励自己,每天早上起来必定要唱一遍国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否则,就起不来。
夏子龙同志退伍回家之后,带回来一件军用棉袄。华守珍把就把它们改制成一套小号的棉袄棉裤。四儿子夏子庸先穿,子庸穿过到小女儿夏子夫穿,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夏子微了。这也就是过去常说的,“新老大旧老二补补纳纳是老三”。夏子龙是一九七五年从部队退伍的,转眼界到了一九八二年,那套衣服就有七个年头了,小孩子穿衣服本来就费衣赏。那套棉袄棉裤早已成了百纳衣,补丁垛补丁。夏子微却一直巴望着夏子夫能早日把它脱下来由他继承。对于军装他有着无比的敬畏。无论什么鸟人穿上他都觉得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羡慕的了不得。到了一九八二年的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长势一直喜人的夏子夫终于忍受不了了“这套枷锁”的束缚,说不要了。夏子微如获至宝。马上穿在身上。
好象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夏子微的穿着就永恒地固定了下来。上身一件破棉袄下身一条破棉裤,一顶早就为这套行头拾掇来的一顶八角帽,脚下一双华守珍亲手纳的黑布鞋。整个看上去就象是长征路上的红小鬼,就不是现代的人。只要人说他象一个小红军战士他就飘飘然如吃人参果。
天气热也舍不得脱,光着身子穿。华守珍说成裹尸。只是脚下的布鞋换成了草鞋。即使这样哪有不热的。等到了六月中考的那天,他依然一身棉袄棉裤坐在考场上,连监考老师看着就要吓死了。心说这是哪来的天神到我这里来体验人间生活了。就见他大颗的汗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一摔八瓣。源源不断地水往座位下面淌,水汪汪地一大片。觉得即便是沙漠之舟骆驼先生,这样流下去,也会扛不住脱水倒毙的。
那是一个女老师,心又软,胆子又小,她可不希望自己的考场上有自杀事件发生。不住地好言相劝,小老子唉!趁早把棉袄脱下来吧,又不是冰棒大夏天的你就光着膀子考算了吧!也不算你扰乱考场秩序了,要不这样下去你肯定会中暑的。你还是脱下来吧!求你了!
他一抹脸,精神抖擞地说,老师,你放心,我没事的!伸出手掌去,亮给她看,这是水不是汗,又指了指座位下面,全都是水,不是汗。原来他在进考场之前就在水笼头上把自己浑身上下浇了个精湿。
中考结果到放暑假了,家里人以为他这时候肯定要脱了。没想到他还是不脱。热得快不行了。就到水里泡半个小时再上来。即便如此。身上还是长满了痱子,红红的象癞葡萄一样。睡在床上受到挤压刺激,奇痒难耐,痒到肉里骨头里。抓不过瘾,可是不抓又不行,睡觉中抓起来没有下数的,连皮带肉血迹斑斑。加之经常遭遇汗浸水泡,有的地方就开始脱皮,红兮兮的,象刚出生的小老鼠。
汗作的衣服发出阵阵酸味臭味,他也不管。一道道的盐霜从里渗到外。直到臭得人神共愤的时候,晚上交给华守珍洗一洗,第二天也不管它干与不干,往里一钻。华守珍骂也不行劝也不住,想想没辙了,趁他晚上睡熟的时候,把里面的棉花抽去。以免小儿子身上焐不出小鸡焐出蛆来。
再穿身上,凉快是凉快了些,只是大了些,颇有几分菩提树下托钵僧的味道。他爱的不是款式而是颜色。因为它是军装是国防绿。是时尚是潮流。那个叫崔健的城市摇滚歌手就是象他这样打扮的。此外,这也是那些新城市无产者——混混们的最爱。无不以穿一套国防绿感到光荣和了不起。
每天天不亮的时候,他就会起来。起来之前必定要唱一遍国歌,起来!不愿做奴隶。否则,就会散失勇气起不来。起早是为了跑步。跑到离西洋河边的横山上,冲着四面八方,大声喊:“我爱你中国!我爱你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万岁!”知情的知道那是一个爱国爱得快要发疯了,不知道的以为时光倒错,某个革命党人在横山之巅即将慷慨就义。
每每都会热泪盈眶。是被自己的热血行为所感动。心情稍稍平息以后,从山上下来。沿途会掐些带着露珠的嫩草尖放进嘴里,边走边嚼。这就是他的早餐了。多了就是零食,塞进口袋随时备用。轮到雨天,干脆把那套行头脱下来塞到岩石缝里,象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赤条条地往山上爬,越爬越兴奋,有时故意把手指扣出血来,放在嘴里面吮,脸上露出对于肉体的讥诮。指甲翻转着痛彻肺腑,他的脸上所展现的也不是痛苦而且快乐。
下山也不总是常规方法,为了挑战自己,有时,他会一路狂奔着从山顶之上直冲下来,不顾后果的,将自己扔出去,然后,就随着那股巨大的惯性,一路狂奔收脚是收不住的,只能冲下去,要么就是滚下去。耳畔呼呼生风,膝盖不堪重负,每一次支撑都觉得会支撑不住跌倒,最为考验人的是半途中间有个悬崖,那里是个石材厂采石的地方。在冲到悬崖下面之前,他就得让自己拐一个四十五度左右的弯子,以免自己粉身碎骨。每每想起都会让人胆颤心惊。然而,他在别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遍一遍地锻炼着自己,磨练着自己,他要的就是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感觉就要跌下去了感觉自己就要转不过弯来了。摔下山就会。可是他时不时的还要这么来一下。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胆量和气魄。不只是为了刺激。他相信百炼成钢,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他必须要这样锻炼自己。
夏子微除了那一身标志性的行头之外。他的嘴角还常常衔着一根巴根草。巴根草的味道甜甜的,很得夏子微的赏识。从嘴角这边转移到嘴角那边。抹来抹去,就不见了踪影。人家以为他吐了,其实是进了肚子。他就是这样来吃自己的零食。
“你口袋里放这么多草干什么?”有一次华守珍帮他洗衣服身翻着他的口袋问。然而也就是一问,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并没有想到自己儿子已经是草食动物了。儿子的大便已然有了芳草的气息,扔到墙上晒干也足以象牛粪一样当成柴禾来烧。就这样从一九八二年七月暑假开始夏子微开始了他的素食计划。一日三餐,除了中晚两餐以外,早餐改为吃草。
有一天,夏子夫意外的发现弟弟光着膀子正在摆弄自己的胸脯。挤来挤去。脸上现出不得要令极为焦虑的样子。觉得很奇怪,问他这是在干什么呢?
“看出来啊!我在挤奶呢!”吭着头,两只手压在自己的**附近用着功的夏子微脸憋通红答道,“奇怪!我怎么挤不出来呢?”抬起脸来姐姐。
夏子夫比夏子微大两岁,十四。顿时就明白过来了,脸腾地一红,羞道,“你是孬子啊!你又不是女的!”掉头就跑。
“不对啊,鲁迅不也不是女的吗?他怎么能挤出奶来,我就挤不出来呢?”见没有回音。抬头去看,哪里还有姐姐的影子。
“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这不是中国共产党的文化旗手鲁迅在《野草集》中说过的!夏微信以为真了。
反复试挤了七八回后,终于忘了成为母牛的事。毕竟他吃草的目的不是为了产奶,而是为了体验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烽火连天的岁月当中所啃树皮食草根的光荣历史。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要想自己变得伟大,他就得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复制先辈们过去的苦难生活。
初中新学年伊始,夏子微就是穿着那一身行头出席的。引来众人侧目。白痴的外号不径而走。有人知道郑天然是他大姐的儿子外甥。问他那个穿着怪异的家伙是不是他的舅舅。郑天然深以为耻,嗤口否认。那个与徐胖子打赌,徐胖子用脑袋撞玻璃不会撞破脑袋的白痴,指的就是夏子微。
天气渐凉的时候,华守珍再把原来拆掉的棉花一点点塞回去。为了方便。她在上衣与裤子上各安了一根拉炼。方便棉花的进出。她已经为来年作好了准备。只是他脚下的草鞋。他一直都没有再换成布鞋。草鞋当然不是原来的那一双。草鞋本不经穿,换了十几双了。不过没花一分钱,都是他自己编的。为了学这门手艺,他还特意绑着大姐到大姐夫属下的一位员工家里学编草鞋。那个员工是专门为澡堂子挑水的。因为挑水时大部分时间都要穿草鞋。买不起就自学了编。他就是跟他学的。那人姓毛。也就是当初仇其英听完风水师的话后从立人县搬过来的那十几户姓毛的人家中的一个。
到了十一月份,绝大多数孩子的脚上的单鞋都换成了棉鞋。有的一双袜子不够还穿上了两双。他依然光着脚穿着草鞋,许多怕冷的人见到他那样就忍不住直打寒颤。他却若无其事。越是风雪交加的天气他就越兴奋。他是锻炼过来了,天气再冷,他也不会感觉到寒冷,浑身上下反而是热汽腾腾,就象里头有股温泉一样,笼蒸馍似的冒着势汽。冷不冷,有人问。有时草鞋会挂上霜或结上冰馏。他让人自己摸摸。一摸脚掌还真滚热的。到这时有人就开始羡慕他的体质了。要是人人都象他一样,每个家庭每年要省去多少开支啊!下雨下雪的时候,要是图干净,就踩两块砖在脚下面,用绳子由底一兜,双手拽住绳头,拎着,一上一下提着就上学去了。就是不穿胶靴棉鞋之类的现代化的东西。
天天一副爬雪山过草地的样子,夏子微的行为着实怪异。不仅外人无法理解,连他的家人也“叹为观止”,无不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儿女太多,如不是死了几个,一桌子还坐不下。不只是夏孝忠华守珍夫妻俩个,其它家庭也基本上跟他们家一样,放羊政策。成气的成气不成气的拉倒。从没有任何为父母的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儿女都应当有出息。说句良心话,有些父母并不认为儿女的生命是不可或缺的。因为他们的确管不过来。
转眼间,又一个新的学期到来了。夏子微进了初二。这一天中午,夏家。华守珍从后面的院子里进来,“小操兽佬的又不吃饭呢!又不吃饭了,你看怎么办?”一路嚷嚷着,冲正在桌子旁边吃饭的夏孝忠抱怨道,“又说要到北京去打八国联军!你看这可怎么办?我看他是孬了!”
“不象上次说的那样要到南京杀鬼子了!”夏孝忠笑道。
“不要笑噢!老头子唉!我都担心死了,这样下去不得了欧!”华守珍正色道。
“今天肯定又上历史课了!”夏孝忠依然笑着说,一副有肚子没杂碎的样。儿女的事他是很少烦神的。他也烦不了那个神,根本不是那种动脑子的人,一动脑子,脑子就象要炸掉一样痛苦,他根本就记不得上一回动脑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可能是上一辈子的事吧!
“肯定啊!早上上学去还好好的呢!回来就变鬼了!”
“小孩子说话你也当真。真是的,吃饭吃饭!”夏孝忠摆摆手道,“他死不了。饿了,他又不是不晓得找吃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又不能保他们一辈子。反正我现在想开了。”言毕低头吃他的饭。
“念初二了唉!不小了唉!都十五(她是按虚岁算的,其实周岁只有十四)了。‘十三的爹十四的娘’这要是在我们小时候都结婚成家了。我看别人家象他这么大的孩子可不象他这个样子。从这个学期开始他就象中了邪一样,”
“是从这个学期才开始的吗?”不等她把话说完,夏孝忠把头抬起来,嘴里衔着一大口饭反问道。”
“过去是不和人家不一样。不过也不象现在这样动不动就气得要死吧!这可是过去没有过的。”
“丫头,你跟老子说说,他们这历史书上倒底都说了些什么。他们现在上的,你应该都也上过。你能不能跟老子娘说说。你以前可没有象他这样上一节课就气得要死。不仅是你。你哥哥你姐姐他们都好好的。怎么唯独他气性这么大呢!”夏孝忠不再理华守珍转过脸来问正在一边吃饭的小女儿夏子夫。
“应该正上到鸦片战争,”已经读高中一年级的夏子夫回道,“是挺气人的!我上鸦片战争那一段历史课时也是气得要死。不过,过后就好了,哪里象子微这样气性大。我去看看他去。为古人担忧,真得没必要!”夏子夫端着饭碗到后院劝夏子微去了。
“操!为清朝的那些破事生气,真是他妈的吃饱了撑得。不吃饭更好,我看他就是欠饿。饿他两天看他还有这么大的气性为八杠子打不着边的事生气了,”夏孝忠正说着呢。从后面的院子里传过来杀猪一般的惨叫声,紧接着就是夏子夫大呼救命的声音,“嬷嬷救命啊!快来救命啊!”,夏孝忠和华守珍赶紧扔下饭碗朝后门口跑去,一边大声嚷嚷着,“怎么了!怎么了!”。跑到后门口一看,就见他们的小儿子夏子微正骑在他姐姐夏子夫的身上。一手揪着夏子夫的头发摁在地上,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块尖尖象竹笋一样的石头。两眼瞪圆了,泛着血丝宛如吃人一般,把那块尖尖的石头抡起来,一下不等一下地砸向夏子夫的脑门上。凿一下,夏子夫的脑门上就会出现一个三角形的小洞,随着石头的离开,血马上从那个三角形的洞里射出来,嘴里同时大叫着,“打死你这个英国鬼子!打死你这个法国鬼子!让你们再欺侮我们中国人!”
夏子夫从石头第一次抡下来就吓瘫了。大伸双臂,紧闭着双眼,刚才捧过来的碗掉在脑袋旁边,饭米粒象折扇一把铺张开来,筷子却还下意识地握在右手的掌心里,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俊秀的脸上已经溅满了点点血渍。
“不得了了!这狗日的疯了!”夏孝忠一看魂都不在身上了,“小狗日的,你疯了,快放了姐姐。”疯一样扑上去一把将小儿子死死抱住,试图将他从女儿的身上拖下来,“她是你姐姐,不是鬼子。狗日的得唉!”夏孝忠急得都快哭了。
“快不要打了,我的活祖宗,她是你姐姐,不是什么鬼子,”华守珍边哭边叫,人不能马上赶到,声音早就送达了。
夏孝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的把小儿子从女儿身上拖下来。临离开姐姐的身上,他还不依不饶一脚踢在他姐姐夏子夫的脸上。夏子夫的脸上刹时喷出了血。
“完了!完了!这狗日的疯了!”华守珍把大腿拍得山响,“我怎么生了这样一个神经病啊!我跟你这个老狗日的说过吗他不对劲,不对劲!你就是不听我的,现在好了,出事了吧!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汉奸!走狗!你们两个老不死的,再不放了老子,老子杀你全家!”夏子微恶狠狠地冲着他的父母骂道。
听得两个老家伙耳筋一炸一炸的。还真别把这话当成笑话了。看眼前这个架式。保不准以后就成了现实。想到这,两夫妻真的害怕了。“捆起来!捆起来!给我找根绳子来!”夏孝忠一看只能这样了。就吩咐华守珍赶紧找根绳子给他。
华守珍赶紧跌跌撞撞地找来一根麻绳子把小儿子手脚都捆起来。夏子微的嘴上还没闲着,不停地恐吓着自己的父母,要不把他放了,等一会儿,就用枪把他两个老不死的都崩了。两人也顾不得挨不挨枪崩了。捆好儿子,转身把女儿往背上一扛,撒腿就往医院跑。脑门上钉了十几个窟窿,比人家庙里的住持方丈都要多。即使没有性命之忧,好了,这一个姑娘家,怪漂亮的,头上多出十几个戒疤,这算是哪个门子里的尼姑啊!能嫁得出去吗?还有人敢要吗?夏孝忠是忧心如焚。
“你怎么惹他了,我的小姑奶奶唉!要你不要惹他要你不要支惹他,你偏要去惹他,他是个神经病麦!”做母亲的一路上还在不停地埋怨自己的小女儿。
“闭上你的臭嘴,姑娘都这样了,你还怪她,”老夏终于冲妻子大吼起来。这是很少见的,也是真的急了。
夏子夫的脑门上一共被弟弟凿了十一个洞。血流一阵以后就不再流了。干的地方已经开始结成痂。鼻子被夏子微踢了一脚流得一脸的血,夏孝忠走路一颠一颠的好象还有些晃动,鼻梁可能被踢断了。被弟弟袭击的那会儿,夏子夫就处在半昏迷状态。没感觉有石头是砸在自己的脑门上,只以为一群玩摇滚的疯子正在她旁边弹电贝司打爵士鼓。直到现在,走到去医院的途中,由于血液凝固带来的皮肤的紧绷感以及伤口被拉扯时而产生的痛疼,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于是便听到了母亲的埋怨,心里当然无比委屈,分辩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叫他吃饭,他就打我!呜呜呜!他就打我!”没有比她更冤的孩子了。
到了医院。医生把伤口清洗过后,说问题不大。将来会长平的。只要以后不要吃酱油吃黑鱼牛肉之类的发物。就不会留下象和尚尼姑那样的疤痕。夏孝忠这才松了口气。医生又测了一下脑震荡。最终认为只有轻微的脑震荡而已。没关系,休息两天就行了。
只是鼻子稍微麻烦些。医生一看就说夏子夫的鼻子歪了。夏孝忠华守珍在旁边都看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直到在医生的调教下跑到女儿正面一瞅,这才发现,女儿下半个鼻梁显然已经窜门了,跑人家位置上了。好在只有那么一点点。不注意看还看不出来。也不影响美观。要是以后丢了往回找也方便。
夏子夫一听就吓坏了,下半辈子就靠这一张脸混饭吃呢,鼻子歪了,那整张脸还会漂亮到哪里去。下半辈子岂不就完蛋了。“这可怎么办啊!歪鼻子,让步我以后怎么见人啊!我不干!我不干!”急得直哭。
“不要哭啊不要哭啊!医生有办法的,”华守珍这样劝女儿。心里其实也没底。
医生说道,你还是不要讲话的好,一讲话就变成哈米蚩了。(哈米蚩是《岳飞传》中金国的军师被岳家军俘虏之后割去了鼻子放回。他的名字常用来形容一个人说话时,鼻子不通风。)我先拍一张片子看看吧!应该是小事一桩。于是就拍了一张X光片。片子显示鼻子的确有了裂痕。
医生处理起来其实也很简单。从医院的食堂里拿来一根普通的筷子,伸到鼻腔内,把鼻梁往原处拨了两下,鼻梁就回到原来位置上了。就算完事了。
把小女儿的伤治好了回到家。再看他们的小儿子夏子微躺在后院里竟然睡着了。华守珍看着儿子稚气未脱的脸,禁不住心痛。和丈夫商量,是不是把儿子身上的绳子解掉算了。
“不行!要是他再打人怎么办!我要去找他们老师去。他们是怎么教人家孩子的。都教成疯子了。教个屁啊,不是害人吗!”
“你不要叫好不好,孩子还这么点大。你这样大喊大叫的,全镇子的人都晓得了,孩子以后好了,让他还怎么做人。再说你去找人家老师,你能怪人家老师什么?你有证据吗?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家的孩子就被人家老师教坏的教成神经病的。你多少要讲出一些道貌岸然道来吧!要不然,人家以为你一家子都是孬子呢!我看你明天哪里也不要去。怪张三怪李四怎么着也怪不到人家老师身上啊!”
“不怪老师怪哪个。不上他们历史课他会变成这样。我明天要去找那些笨蛋老师去。我还要把老三也叫回家来一趟听听他说该怎么办。我们老了,跟不上社会了。要听听孩子们的意见,”夏孝忠说。夫妻俩出现了分歧。
“要叫你叫,明天我和老大一起去看七仙姑。”老大说的是他们的大女儿夏子美。而夏孝忠提到的老三则是他们的三儿子夏子苦。夏子苦出生于一九五五年。在夏家是属于默默无闻的一类。到农村插过队。现如今上调了,分在一家国营水泥厂里做一名技术工人。
正说着夏子微醒来了。发现自己四马倒攒蹄绑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自己坐在后院的柿子树下面正生闷气儿,小姐姐端着饭碗扭着腰就过来了。接下来自己什么也记不得了。怎么自己会被人绑在这里呢?
对于父母姐姐的指控他感到吃惊。诅咒发誓刚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一定是见鬼了。
华守珍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是得!肯定是得。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肯定是摊鬼了!胡理糊叨的打了人也不晓得,不是摊了鬼又是什么!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真蠢呢!”嘴里叨嚷着自己蠢,然后就象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迈开两只小脚飞快地挠进厨房用一只蓝边碗端出一碗清水来,另一只手里握了双筷子。来到大家面前,把碗放到地上。
夏孝忠一副看够了的样子,“又来了又来了!”
华守珍也不理他,只管把那双筷子在碗里浸了浸,打湿,然后就作出一副极虔诚的模样,让筷子笔直地竖在水中央,左手扶稳,另一手往筷子上面浇水,同时嘴里面念念有辞,然后再慢慢地把松开,于是令人惊奇的一幕就出现了,筷子突然间就象生了根一样站在了水中,“真得是摊鬼了!真是摊鬼了!”华守珍那感觉是铁定无疑的说,“我看见鬼了,是在南边。你早上去过南边了?”华守珍头都不抬眼睛一直注视着碗里面。
夏子夫起先听嬷嬷说弟弟摊鬼了,觉得好笑,心说你们这些愚昧的老人,太可笑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呀神的存在。分时都是在自欺欺人。可等到母亲让两根筷头一点也不规则的筷子站在了水中一动不动,并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说,她已经在水里看到了鬼的样子。立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上的暖气呼呼地往外跑。冷得她缩紧了身子。事实上天一点也不冷。被华守珍吓的。眼里的嬷嬷也不是嬷嬷了,俨然就一个一身鬼气的老妖婆。心里也是将信将疑,莫非这个世上真有什么鬼魂存在?
“啊!我是去过南边啊!我早上跑步去过。我每天早上都到南边去。”
“那就没错了!我这就去找汪奶奶,看汪奶奶能不能把这个鬼给降了,”说到这,华守珍劲头十足地就走了。找汪奶奶去。
“嗲嗲!世界上真的有鬼嘛?”夏子夫问自己的父亲。
“听你嬷嬷胡扯八道,哪里有什么鬼!”
“那筷子怎么就站起来了呢?”夏子夫与夏子微同时跑到了碗边开始学着嬷嬷嬷刚才的那个样子,让筷子竖起来。根本就让人想不到女孩子头上的那一个个小洞就是和她在一起玩的这个男孩赐予的。两个人轮番尝试了十几次,一次也没有成功,不免泄气。
“我们怎么就竖不起来,而嬷嬷怎么一下子就竖起来了呢?勿非嬷嬷懂法术?”
“鬼!她会什么法术。”
“那嬷嬷怎么就能让筷子竖起来的呢?这筷头又不是平的。圆不圆方不方,”
“这我哪晓得!等一下你们问你嬷嬷就是了。我也竖过也竖不起来,只有她能竖起来。她说,竖起来了就能看到鬼”
“那我还是不竖了吧!万一看到鬼,我还不吓死!”经过华守珍的几分钟的表演,夏子夫几乎已经放弃了八年多来她在学校里所学到的无神论思想,完全相信,今天打她的不是人是鬼,她的小弟弟和她一样同样是受害者,充当了一个不知名的鬼的傀儡。
没过多久,就传来共共的脚步声。汪奶奶被华守珍请来了。汪奶奶是西洋有名的接生婆。说西洋有一半人是经过她的手来到这个世界的那是夸张了,反正上千是有了。夏家的前几个夏子美夏子龄夏子中(当然指的是原产的)都是经过她的手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其余的虽然没有经过她的亲自把关,可是华守珍要不是从她那里剽学得手艺也不会一口气生下其他九个一点也不带磕绊得。
要说汪奶奶的本事,其实远不止接生这一项。说起那两项副业,更是顶顶有名。一是降妖除魔二就是看病。尤其是那些奄奄一息的小孩子,医院里束手无策了,送到她这里来死马当活马医,有时是香灰一把,有时是草药一副,孩子就奇迹般地活过来了。此外,她还精通刮痧和放血疗法。可以说以西洋为中心方圆百里的老百姓,稍通世务的胆明白些道理的,无不知道有汪奶奶这号人物。比之医院里的大医生还享有崇高的威望。以其半仙之体,享受着人们对她的爱戴。
华守珍早就在路上给汪奶奶作了介绍了。汪奶奶一头银发,显得仙风道骨。她先是端详了一下夏子微的面相,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然后,戴上老花眼镜,胸有成竹地问,“纸,笔呢?”华守珍赶紧让夏子夫把纸笔拿来。
夏子夫一脸的神圣地忙去屋里拿纸和笔,一会儿出来了,问,“铅笔行不行?”诚惶诚恐。
“行!”汪奶奶说话很节约,透着一股仙气。夏子夫毕恭毕敬地把纸和笔交到汪奶奶手里。汪奶奶开始写字。夏子夫在一旁啧啧赞叹,“奶奶的字写得真好!”“这算什么!要是毛笔,写得更好呢!”华守珍在一旁不失时机地拍着能上马屁。
三下五除二,汪奶奶用繁体字开出一张方子来递给华守珍,要她即刻就办。方子包括:弓箭一副,梯子一张,黄裱纸两刀,冥币四沓。
华守珍即刻去办。家里要夏孝忠负责伺候着。沏茶献烟。汪奶奶过去是吸鸦片的,现在新社会了,跟着时代进步改抽香烟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汪奶奶才打开了话匣子。这也是过去吸鸦片留下的习惯。没有过瘾就没有兴趣说话。“送过土箭,一个月内保管没事。今个是癸亥年八月二十八,也就是说从今个儿到下个月的二十七之间保管孩子没事。”
“多亏你了多亏你了!汪奶奶!再来一根,”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谢的又给汪奶奶奉上一香烟。汪奶奶手上的烟还剩半截呢!
“有点事你们俩个要小心,那就是二十七的那天,巳时,中上(中午)十点到十二,你们家里人要小心些。看他到底怎么样。保不准那段时间,他的毛病又会犯。那是我给鬼安归定的最后期限。搞得不好那天中上的时候毛毛还搞今天一样五心烦躁的,你们不要怕,赶紧去叫我来。这回,你家儿子碰到的可不是一个鬼,是一堆鬼,原来都是在这块打仗的四川兵,原来全都是可苦命人,打鬼子时死掉了,四川老家太远,回不去,在我们这里就做了孤魂野鬼。生是苦命人死是可怜鬼。今天碰到你家儿子作弄一下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等过了老历二十七中午,一点事情也没有,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就好了。那就是讲那些可怜的鬼一个不剩都离开你家小儿子身上了。”
夏孝忠看着汪奶奶不住地点头。一副信服的样子。而夏子夫则入了迷,同时又惊又怕。按汪奶奶的说法,弟弟现在已是被好几个鬼缠住了。她很担心那些鬼会跑到她身上来。所以马上问那些鬼有没有可能跑到她身上来。汪奶奶打保票说,不会。鬼一般都有是怕人的。鬼在上到一个人的身上一般也不容易。也差不多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想上就能上的。所以她也不必害怕。经汪奶奶这么一说。夏子夫松了一口气。
正说着华守珍把东西都买回来了。本以为是黄巾军要攻城拔寨呢,原来弓箭是芦苇做的,梯子也是。汪奶奶携华守珍带着买来的那些东西就出了大门。一直往南。就到了与西洋河一埂之隔的内河边上。两个人都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把黄裱纸分别贴在梯子的关节部位。贴好了,把梯子一头放在水里一头搭在岸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那些川军是海军陆战队。或者他们是被水淹死的,而不是被日本人的枪炮给打死的。然后,汪奶奶再把那只弓箭放在岸上,箭头正对着梯头。作出一副武力威胁的样子,鬼若不退却,当是要用箭射杀之。再把剩余的黄裱纸分成四份摊在地上,冥币各一沓,一份烧给夏家祖宗一份烧予华家祖宗一份给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另一份就是给那些缠人的鬼魂的。汪奶奶的这一招真可谓是软硬兼施。武有弓箭对着。软有美金相送。如今的冥币已经非同以往了。以往的冥币里的人物是皇帝,如今的冥币都换成了美国总统。林肯杰斐逊华盛顿都有。颜色也有原先的红色变成了美元的绿色。整个过程汪奶奶一直嘴里哼哼叨叨。可能是在念经吧!或者是什么驱鬼的咒语。反正没有人能听清。人能不能听清其实并不重要,重要是鬼能听清就是了。
纸钱烧完,鬼也就驱完了。汪奶奶要走了。华守珍与夏孝忠千恩万谢不说。又奉上两包画苑香烟加上家里仅有的六只鸡蛋。用手帕包着。汪奶奶也不推辞。笑着就接纳了。只到这时汪奶奶才第一次开笑脸。可见驱鬼一定是大获成功了。临行之前叮嘱华守珍,孩子经过这一次鬼上身,阳气已经亏了不少。为了补他缺损的阳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最好每天给孩子弄碗芹菜粥喝喝。华守珍点头称是。
弹指一挥间,就已是一九八三年农历的九月二十七号那天。在此前的那一个月里,正如汪奶奶所说的,什么事也没有,夏子微再没有出现因为发狂伤人事件。前一天夏孝忠就到了夏子微他们的学校里以家长的名义给儿子请了假。自己也请了假没有上班。加上华守珍,三个人在家迎接汪奶奶所说的非常时刻的到来。
时钟开始接近十点了,家中原本相对轻松的气氛刹时开始变得紧张起来。连夏子微自己的心也都悬了起来。夏孝忠一面说怎么可能,不要相信汪奶奶的那些鬼话。可是从他的脸色上来看。他的心里也在打鼓。儿子的一举一动则一直牵扯着华守珍的神经。
说来也怪,到了十点半钟左右,夏子微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没来由地突然就烦躁起来。还出现了短暂的胸闷气短。然后身上的反应就越加的明显与强烈。就觉得丹田那块不断地有热气往上涌,大口的喘气都无法把那一股股不断上涌的热浪排出体外。脸胀红了,口干舌燥,想喝水。水喝下去,过不了一秒钟又渴了。根本就不顶用,着了火一般。坐不住整个人感觉就象形字困兽一般,莫名的在地上蹦了又蹦跳了又跳。时不时伸一下脖子,就象狮子老虎在猎杀小动物之前做的热身运动。在家就呆不住了,到了后面院子里。他们的屋子原是仇其英家的老宅之一,是原先仇其英的二姨太住的。土改时政府把它们分给了他们一家。后院是个小花园。花与盆景那些资产阶级的情调早已荡然无存,代之以遮天蔽日的林木。槐树栎树桑树柳树苦楝各种寻常的江南树种都可见到。一个月前,夏子微也就是在这里差点要了姐姐夏子夫的小命。
夏子夫上学去了。被弟弟打烂的额头,伤疤差不多都已经落了,留下了隐隐绰绰的咖啡色的印记。真得象尼姑额上的戒疤仿佛。夏孝忠又带她到医院问过。医生还是先前的说法,没事。过一段时间,颜色自然就会变淡,恢复成和周围肤色一模一样。父女俩这才放了心。现如今的夏子夫留了个五四学生头。用前面的马桶盖遮住了那些疤痕。
华守珍跟到后门口,她不能让儿子走到她的视线以外。随着儿子在后面院子里的表现,一会场儿烦躁一会轻松,华守珍的脸上就象变色龙一样变化着。要不是要中午饭她会一直在那里盯着的。就算是在烧饭时,她也抑制不住要不断地走到后门口伸头看一看。否则,就不放心。夏孝忠一直坐在堂屋的桌子左边,这是他一家之主的位置。安然不动。表面上看似平静,其实一点也不平静。他之所以安之若素。那是他从华守珍的表情得到的信息。
这时,下起了小雨。靠近后门的是两颗栎树。是夏子中十二岁那年种下的。人已去了,而两棵栎树则早已成了参天大树。十月,栎树叶和栎树果子都到了成熟的季节,不仅是树叶就是栎树果子都开始泛黄,细细的雨丝打在上面。泛着晶莹的亮光。细细的雨丝一根根落在树上,凝聚起来,化作一颗颗的雨滴,从树上落下来,打在在栎树下面烦躁不安的夏子微的身上。十四岁的夏子微有时劈空打上两拳有时冲着栎树踢上两脚。把草鞋的头都给踢破了。只有这样,他的心里似乎才平静一些。
“雨大了,到家里来吧!”华守珍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就象是自己把他赶到外面去淋雨的一样。从后面口伸出脑袋来对小儿子说。夏子微不理,自顾自地在雨中踱着,低着头就象在地上寻找自己丢失的什么东西。寻找着内心的平衡点。
到夏子夫十一点半放学回家,到家是十一点四十五。夏子微在小雨中已经徘徊了一个多小时。雨虽然小,湿起衣服来比大雨一点也不差,那套黄狗皮早就粘在身上,巴在骨瘦如柴的身体上,象一枚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瘪壳稻。
夏子夫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弟弟在哪儿。见嬷嬷趴在后门框那儿向外看,华守珍饭做好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儿。就没等人家回答就径自走到后门口伸头去看,被子华守珍一把拽住了,“又要去惹他,还没被打够是吧!”夏子夫吐了吐舌头,“我只不过看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是你弟弟,看稀奇看古怪啊!又不是没看过,真是的。饿了,就去吃饭。少捣蛋。和你嗲嗲两个吃饭去。不要管我和子微了。”“谁捣蛋了,真是的。”夏子夫本还想争辩两句,见华守珍眉头皱的象检察官似的,就算了。回到屋里。找了个小凳子坐下,和她的父亲一样,望着嬷嬷。通过门口的华守珍好象就望见了门外的那个人。
“离十二点就十分钟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华守珍跑进来看了看钟,说道,“要不要再把汪奶奶喊来!”没头没脑的,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在和谁说话。或许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语。
“再等一下子还没到十二点呢,老话讲,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就好的。”夏孝忠说。他也觉着蹊跷,莫非这世上还真的有什么鬼魂存在,要不汪奶奶说话怎么这么灵验呢?真是神了,说一个月以后就一个月以后连小时都掐准了,太神了。但是他宁可相信这不过是个巧合,世上哪有什么鬼魂存在。要是存在世界上早不就被鬼给挤爆掉了。(这也恰巧是东汉朴素唯物主义思想家王充在其《论衡》当中所述说的观点之一)。见华守珍又跑到后门口去看儿子,而且依然一脸焦虑的样子。他自己突然也烦躁起来。好象自己这糟糕的一上午就是因为华守珍这个老女人一直站在后门口造成的,“你老站在后门口干什么?烦死了。家来,不要再站在那里,擦眼睛!”夏孝忠近一两年夏孝忠好象进入了更年期,老是看华守珍不顺眼。
“我站门口挡了你什么事,真是的。”华守珍嘴里面反驳身子还是从后门框上离开,走回来,到桌子边上坐下来。然后三个人就齐刷刷地把眼睛盯在供桌上方照壁上挂的那只老式挂钟上。总觉得挂钟老了走不动了,就差那么一点点距离,摇摇晃晃地仿佛一辈子也到不了似的。走的太慢了!
“咣咣-----!”连敲了十二下。一家三口恍若从梦中醒来。张着嘴,“到十二点了?”华守珍问丈夫又把脸转向女儿,不相信的样子。“怎么这么快,一下子就到十二点了。”夏孝忠很少见地开了玩笑。大家又把眼睛齐刷刷地投向后门口。希望此刻奇迹能够出现。象汪奶奶所预计的那样。没有。华守珍冲女儿噜噜嘴。让女儿到后门口看看儿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不是懒。是怕汪奶奶的话有误。不准了。而万一汪奶奶都不顶用了,她还能去靠谁呢?夏子夫正要站起来。后门口,夏子微满脸的雨水一头撞了进来,“嬷嬷!饭好了没有,我都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