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教育与花拳绣腿(1 / 1)
新学年开学的时候,男孩进入了西洋中学初中部一年级学习。与此同时,一部由李连杰主演,香港出品的电影《少林寺》也风靡大江南北。倾刻之间,武术热席卷全国,大街小巷充斥着闻鸡起舞的身影。举石担玩石锁练哑铃的人更是随处可见。许多人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宣布爱上武术了。这充分证明了,爱从来都是糊涂的,充满了神经质。
我们中国人的内心是最害怕孤独的,唯恐被社会或者周围的人所孤立,所以干什么事都是一窝蜂,无论是大跃进特殊时期还是改革开放,我们中国人习惯于被席卷。干什么事我们都唯恐成为少数,唯恐被主流社会所抛弃。
我们中国人的性格当中充满的孤独感,不稳定感。跟蜂子的性格类似,纯净的时候天空一样湛澈蜜一样地甜,然而,疯起来逮谁叮谁一头的包。中庸不过是假像,随大流走极端才是事实。
上学根本就不象是在上学,感觉就象进了少林寺。上课都有人在练铁沙掌铁头功。不时传来“嘭”的一声,肉掌砍在课桌上的声音。要么就是“咚”一声,有屋梁上的存货,老鼠屎麻雀子屎吊铃子蜘蛛网之类的落下来。那是有人用头撞墙造成的。
可怜的教室墙壁原本都是好好的,特殊时期打砸抢的时代都完好无损地过来了。被一双双铁沙掌打的到处都是窿都是那种薄薄的开线砖,半寸厚。既不是扁捺的彻得是斗子,而且用的也不是水泥,是黄泥巴。那哪经不得愣头青们的锤。开学没多久,教室的四壁就给大伙儿打得千疮百孔。二班与三班中间的隔墙,也被打通了。可以自由出入。二班也就是郑天然他们班。有时,那边考试,就会有人低声问这边的闲汉,这题怎么做那题怎么做。有时干脆把卷子递过来,这边抄好了,再递过去。反之亦然。大家都是同一条战线上的,老师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破墙学校补了无数次,最后还是觉得让它通着自在些。必竟这些小狗日的还不至于敢把整个教室都拆了。
眼看着教室里面摇摇欲坠,所有的人开始把目光转向教室外面。操场上堆着准备为教师盖新房用的上万块红砖。后来,一块囫囵的也找不到了。全打碎了。全校几百名男生,没有哪一个人敢于诅咒发誓这上万块砖中没有一块是他打碎的。
全校唯的体操毯子成了大家的宝贝。所有的人都自告奋兴地在上面练各种武术基本功。鲤鱼打挺乌龙绞柱摔碑栽碑旋子手翻空翻前空后空。
同学徐胖子是个和气的家伙。见人就笑。小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特别无害的那种动物形像。特别有礼貌,见人就爱打招呼。而且总喜欢学小日本的动作,哈依!瓦搭西那!一个大弯腰,九十度。看上去很亲切,可结果常常是叫人叫苦不迭。
原因在于他那大如冬瓜肉肉的脑袋总会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一下子撞到被施礼者的脑门上。这并非只是两个人见面之后,被人强行抱过去痛吻一番那么简单。那最多只能算是非礼,而要被那圆骨隆咚的东西撞一下,那只能用强暴来形容!这头猪练得就是铁头功,操场上堆的上万块砖,毫不夸张地说,有一半是被他的猪头给撞碎了。两块红砖垛一块,头一点,那砖就象细胞分裂一样,一块变两块两块变四块。人脑哪是他的对手。恁谁不被他撞得七晕八素的。
每一次相撞之后,他会笑咪咪地望着你,亲切和蔼就象一位尽心尽职的好医生,在动完手术之后询问病人的术后感受。通常都是那么一句话,“怎么样。”
不过胖子也有乐极生悲的时候。他曾经与全校最著名的白痴学生打赌,用他的脑袋去砸教室的窗玻璃,保证将玻璃撞碎而头不破。结果他输了。胖子的右侧眉骨被稀里哗啦的窗玻璃狠狠地报复了一下,差点刺破了他的一扇“窗户”。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和那些没有生命力的家伙较劲了。也就是打那以后,他才变得通情达理,见人就打招呼的。
离学校不远的有块墓地。由于人体的滋养与温暖,那里一年四季芳草萋萋,地毯一样柔软,摔在上面也不会痛。
练武之人大多脾气不好。脾气不好的人再一扎堆,打架的事肯定就多。而这儿就是同学们解决争端的地方。之所选取择这里,大有一决生死,死掉即就地掩埋的意思。
为了表示勇敢,矛盾双方大都会选择单挑,就象十八世纪时的欧洲决斗。打群架是为同学们所不耻的。“有种就单挑!”这是同学们最常用的口头禅。只有孬种胆小鬼才会喊帮手打架。
打架那天是早就商量好的。自有好事者勾通双方,通知当事人双方何时在坟场决一生死。时间通常都是在放学以后。一放学,两队人马各自簇拥着自己的拥趸,众星捧月一般来到坟地中央。那里死人已事先给他们腾出了一块不小的空地。篮球场大小。要死要活都是风水宝地。有时还有人带双卡录音机前来助兴,十有八九放的是《热情的沙漠》。
双方就在场地中央摆开阵势。前面已经说过了是单挑,不是打群架。摆开阵势只是为了最后明确一下各自所拥护的对象。只是一种隆重的形式而已。主要还是为了便于看热闹,其次才是为了充当啦啦队。一场大战如果没有观众没有呐喊,就像电影没有票房没有人捧场哪里来的成就感。跟没有发生过一样,那简直太悲哀了。都没有一决高下的必要。
因为都练过,你一拳我一脚打得风生水起。着实好看。可是说实话,汗没少出劲不少使,具体的,打没打到对方彼此都不清楚。反正每次打完架每个人都是好好的。各自的啦啦队喉咙都喊破了,脚下的地都跺沉了一大块,也不见一个人死去,感觉受了骗上了当,有时就喝倒彩。
公鸡打架尚有一地鸡毛可算成绩,两个人虎虎生风打了半天连彼此双方都不晓得打没打到对方确实过份对不起人。有的那就更离谱了。那是两个懒学生的缠斗。待各自吃过对方两记老拳之后,通常都会滚倒在地,像木棉看上了常春藤一样两个人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然后在地上滚来滚去,弄不清楚他们是在打架还是驴在撒欢。就如同一部无休无止的《断臂山》,让两厢的观众看得眼皮打架只打呵欠。
拳击运动员打累了可以抱着对方喘一口气是允许的,就算是象泰森那样偶然饿了咬一口霍利菲尔德的耳朵的事也不是明令禁止的。然而老抱着休息就太对不起观众了。裁判肯定要加以制止的。可同学们终究是业余的,而且两厢的观众也没有一个买票的,他们也没有出场费,他们根本无需对观众负责。又没有裁判,所以他们完全可以自由自始至终地抱下去到明天天亮了再起来。天晓得他们会亲热到什么时候,两厢的人有的就睡了。而两位对手中,有人抱着抱着竟然也就睡了,而且睡相极其难看,趁对手也昏昏然,流对手一脸的口水。把对方流醒了。可是考虑到是敌人,主动找对方说话是有损形像的,躲闪又不礼貌,会打扰对手休息,所以干脆强忍着恶心任对方的口水在自己的土地上肆虐气都不吭一下。当然,他的好心,对手醒来也不见得领情。更不会说对不起。
睡醒了,时间也不早了,就象约好了似的同时站起来。先撸一撸鼻子,因为两条龙的长度已经相当可观了,快到八达岭了。再拎一拎已露出屁眼的松筋裤子。如果眼屎出来的够多的话,还有必要用袖子擦一下眼角。这才得空轻蔑地睃一眼对方,眼光撞在一起,于是便决定恨对方一辈子了。而战争就此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再过一星期,眼神就使不上劲了,再也不能象开始那样,光用眼睛就能将对方钉得一个窟窿一下窟窿,光用眼神就可以把对方死在十字架上。眼里有了少许的温柔。终于有一天,板着的脸突然不知为何露出了一丝笑的破绽。不是有意的,仓皇地想收回去。可是对方已经收到了,来不及了。索性笑得前仰后合一蹋糊涂。这就是所谓的一笑泯恩仇。一切恩怨自此一笔勾销。
这是学生的状态。为武术而疯狂。而老师的状态呢!
那个教体育的男人,就是说个不折不扣的屠夫。他甚至连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都不肯放过,只要他认为可以,就会毫不留情地揪着她们漂亮的长头发,拎小鸡一样提起来,用膝盖顶她们的嫩屁股。这样火爆而又生动的场面第一次在郑天然他们面前运用,顿时赢来一片热烈的掌声。所有的男孩子都为之鼓掌。终于平等了!从小到大,无论家长还是老师要打总是打男孩子不打女孩子,让他们憋得太久了。终于看到一个主持公道的师长。而所有的女生都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然而好景不长,短暂的刺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鼓掌了。他们很快就发现男女平等其实一点也不好玩。他们的鼓掌并没有换来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的另眼相待。在不断有男孩子遭到非常对待之后,他们觉得男女同学还是同仇敌忾的好。
教政治的女老师,那就是一个小婊子。她总是打扮的象只花蝴蝶似的来上课。一上来就匆匆忙忙地将课文读完,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走出去。大部分时间,必定有一个到两个年岁相差无几的男老师与她在走廊上不期而遇。而且相见恨晚。就在走廊上两人聊起来。起初还能保持一个相对小的分贝。然而随着话题的深入他们分明把校园当成了他们家的后花园。内容也越来越有味,手脚也越来越耐不住寂寞。肉体相搏声、母鸡下蛋般的咯咯笑声,追逐的脚步声,令人想入非非的娇喘声,就如同洪水泛滥一般响彻整个校园,让有耳朵的每个学生都心惊胆颤。就是没有一个站出来管管。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她才会带着满脸的意犹未尽,和一丝丝的疲态回来。让学习委员把作业本发了。把课后的作业做了交上来就是。一节课就这样完了。
也有不如愿的时候,转一圈没有公猫出来。她就会神情暗淡地折回来,就象一只无精打采的波斯猫,眼皮耷拉着眼里灰蒙蒙地罩着一层阴霾。不能说她不美不能说她不精致,那时,她看上去真得是楚楚动人让同学们都止不住要同情她了。
不过这样的状态不会持续很久的。过不了五分钟她就会变得容光焕发红光满面。她应当是一个臆想高手。就见她眼光一闪,就象刚刚的迷茫只不过是在充电,现在电充足了。她会走到某个漂亮的男生面前,把高高的珠穆郎玛搁在桌沿上趴在那儿,和男孩聊天。家常里短,学习状况无一不包。脸几乎就贴人男生脸上了。说话吐出的气息不时地撩拨着男孩的脸和眼睛。
男孩子们没人敢抬头。抬头就可看见她那堆白花花的胸脯。男孩们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她了,何以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们。回到家吃不好睡不好,眼前尽是那洪水一样的白浪涛涛,感觉就要淹死在那白茫茫的一片中了。
她经常性地问她的男学生们,“老师漂亮吗?”因为得到肯定的回答,她会把东西半球挤得象金鱼的眼珠一样,从领口跻出来。
教数学的是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个小而扁。在特殊时期中做过叛徒出卖过不少人。据说,他把自己的恩师出卖了,然后迅速地将恩师的漂亮女儿据为己有。那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年代。尽管很多的师兄师姐都说他的水平很高,但有关的传闻早已把孩子们吓破了胆。只要见到他那对小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讲台下面就有孩子止不住浑身颤抖。大部分的孩子只想讨他的好不惹他生气,就象面对一条腹蛇,唯恐其向大家投出分岔的舌头。在求知与求生之间,大家觉得还是生命更为重要一些。所以凡是数学学习好的都是怕他怕的厉害的。
英语老师是个心智不全睚眦必报的小人。有一个学生早上上学,在走廊上碰到他吃完早饭回来,边唱歌边敲瓷缸子,心情看来不错,那学生就斗胆与他开了个玩笑,“敲瓷缸子,讨饭的料。”他立即就火了,“讨饭的料?那你是什么?把二十六个字母给我抄五遍。”“凭什么?我就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抄十遍。再顶嘴,二十遍。”最后那个男孩子为此抄了三十遍的二十六个字母。
这还是刚学期刚开始。随着时间的深入,孩子们发现他的神经越来越脆弱,他那脆弱的神经总以为人家要陷害他。所有对他言语不恭的人都是他的死敌。而他用来对付敌人的最好武器就是不理睬。打死都不理睬。只要你得罪他了,他也打算恨你了,那你就死定了。除了对你噗气,就甭想再捞到他的一句半句的囫囵话,而且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别指望他再正眼瞧你一下。鄙视你!他就是这态度。
英语课开还是不开。开,是计入中考总分还是不计入总分。计入总分是百分百计入还是打折计入。每年新学期开学管教育的官僚们无一例外地要把它拿出来讨论一番争论一番。讨论来讨论去始众没有一个定论。原因在于最上面的人没有一个稳定的思维。所以下面的官僚们只能猜测上意。
其他科目的老师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大多不赞成学生在英语上投入太多精力。也许是好心,并以俄语的下场为例,当年与俄国断交之前,他们学得就是俄语。转眼间过了六O年,俄语就成鸡肋了。夜里做梦时玩玩,平时说起,都有打成修正主义的危险。基本他们的经验。中国历来与英国不陌,英语的下场十有八九会象俄语那样死的很难看。
学生们当然举双脚赞成不学英语,何况有老师金语良言在前,那更是有恃无恐了。念书本身就是一限负担,少一门课的负担岂不是少一些罪受。再想想邪片战争的故事,恨不能嘴伸到大不列颠去,咬死两只英国鬼子的余孽方解心头之恨,回过头来还要把他们的语言当作经来念,情感上也接受不了。如同卖国。
大人们可能习惯于一下子为人一下子做鬼,当面叫哥哥背后掏家伙。以此为本领以此为活的武器。小孩子可做不了,他们的世界是单纯的,要么黑要么白,非黑即白,不存在任何中间颜色。共产党为好,国民党就坏。国民党若为好,那就表示你反对共产党,认为共产党是坏党坏蛋。然而,愚蠢的教育家们并不能顾及那些幼小的心灵里刚刚萌发出来的茫目的爱国热情,孩子们,尤其是夏子微感觉受到了蹂躏。
恨英语和不学英语成了私下里孩子们自发的爱国行动。为大家所鼓吹所热捧。
英语老师的处境说实话是相当尴尬的。甚至于说有些可怜。小妈妈生的一样,与教别的科目的老师站在一起难免会矬人一头。端着饭碗感情也就象化斋。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象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焉不拉叽的。不但教得兴致不高,学的人也了无生趣。
一副无为而治的作派,听不听他的课他不管,做不做英语作业更是无所谓。听不进去的尽可以出去。混在别的班里上体育课打蓝球或者到泥地里打两个滚回来,一概不究。后面永远是敞开的,来去自由。在课堂上看琼瑶下象棋打扑克都可以,只要一条别出大声,别把牌摔得象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
睡觉他是最欢迎的。能通通地睡死那是最好。死了清静。所以徐大胖子发出巨大的酣然,他也只是跟着大伙儿一起笑,称徐同学是个有福之人,并阻止其他同学将其叫醒。在他看来酣声是和谐的,至少与他的教学无碍。
有几个孩子是他的珍宝。比如学习委员谷生云。对待他们他就象个慈父一样拿出为人的精神,倾其所有的为他们服务。唯恐他们消化不良或吃不饱。其中也不排除做做样子看的成份,。有意造成一种反差,让那些不听他课孩子们产生一个失落感,既然到他这里争宠。寻求招安。孩子哪里会想得那么多。尤其是男孩子只要是有的玩就行。
夏子微的一记雪球擦着他的耳朵打在黑板上,纷飞的雪沫打在他脸上,他都打算忍而不发,就象他一惯遵循的死不理睬的宗旨。可是最前面的几个“假洋鬼子”同时扭过头来作恶心状,。这才让他意识到不管不行了,否则,只怕连这最后的几块遮羞布也可能弃他而去了。
要夏子微上去!站黑板上去。可是明显的缺少底气。夏子微不予理睬,而是象个民族英雄似的得意洋洋。在他看来学英语就是卖国教英语那就是图谋颠覆反革命了。
那位满面痤疮的英文老师火了。过来扯他。在武术热的熏陶下,夏子微也练得一身的功夫,灵活的象条泥鳅。呆手呆脚的英语老师哪里是他对手,随手扯过一把扫帚,打扫教室的。抓过来作为力量的延伸,横扫千钧之势冲夏子微扫过去。夏子微一看不好,慌忙抓过剩下的簸箕抵挡。
这样一来,就见课堂上一个四眼先生高举着扫帚就象近视了的黑周仓举着关公大刀在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小鬼后面穷追不止。小男孩顺着过道来回地跑。眼看着迫近了用簸箕抵挡一下。几圈下来,夏子微俨然已成了勇于挑战大狗熊的人类英雄了。“夏子微加油!夏子微加油!”加油之声不绝于耳。那几个“假洋鬼子”一个个气得脸都绿了,也大叫起来,“老师加油!老师加油!”接着,夏子微蹦上了桌子,在课桌上跳来跳去,老师扑过来戳一下扑过去又戳一下,无关痛痒。有些桌子就被他蹬倒了,倒在某些同学的身上,竟赢来一片轰笑之声。大多数的孩子都开心得什么似的。又笑又叫抽疯一样拍桌子打板凳。在寒冷的冬季里,外面飘着雪花,教室里散发出一股股别样的温暖。
至于学生们所担心的期中期末考试成绩,他则显现出宽宏大量的一面。是人都可以得到60分。皆大欢喜。私下里绝大部分的学生还是认为他是一位开明的老师。有些学生也会在玩得痛快之余,流露出一丝隐忧,但从来没有一个能够拒绝这样的好事。等到初二下学期得到确切消息,英语百分百计入中考成绩,想从头来抓已经来不及了。日后表明那时丢了英语的那些人,基本上就丢掉了一生,整个未来。不亚于被英国人发动的第三次鸦片战争给打败了。
一百年前英国人用鸦片左右了我们的国运,一百年后,英国人又用他们的文字左右起了我们的命运。鸦片与语言哪一个更厉害人者见仁智者见智。6-1=0,7-1=0的人间悲剧反反复复在中华大地上上演。军事殖民殃之于身,文化殖民殃及于心。连骨子都屈服都奴化了。
当年的那些孩子成年以后聚在一起常唏嘘不已,动辄将当年的英语老师拎出来诅咒一番。因为他们已经发现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被那个四眼毁了。
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毁掉他们的其实是千刀万剐的教育制度。这种与封建社会科举制度如出一辙的愚蠢的选材制度,不仅害人而且灭绝人性。经过洗脑让天才成庸才让庸才成为蠢材。从而让蠢材位及人臣俯首贴耳地为政治服务。考试制度事实上就是一种愚民制度。目的是毁掉天才,制造出庸常的产品。
教地理的是一个十足的骗子。象所有的骗子一样,他的口气比力气大多了。他有两个外号,一个叫“话家”一个叫“广播电台”意思其实差不多。都是表明他说话的欲望很强烈。“话痨”。他显然是早产了,生在了一个崇尚沉默是金的年代。要是在如今应当是如雨得水的。不说国务院发言人,好孬弄个主持人当当应当不成问题。被中学刨过来教地理前是镇中心小学的音乐老师,能比较熟练的使用脚踏风琴巴扬风琴口琴和二胡。就象天主教堂里的唱诗班里的阉人歌手,已近不惑依然能唱一口清澈嘹亮的童声。讲起课来也避免了地带着一丝让儿童听着亲切,大人听了肉麻的长长的韵尾。
这一切其实尚可容忍,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让人不能容忍的人,他就象一个奔上战场却忘了带武器的战士,可怜的笨蛋他忘记带知识了!
“怀化在哪里?”有学生这样问。他就象被吓倒了,眼睛绷得跟个白痴似的。当然他很有插科打诨的本领,“呵!怀化啊!当然在怀里啊!冰棒放在怀里肯定就会化的,不就是怀化吗?”要不说他有当主持人的天赋呢!说正经的不行,油嘴滑舌他是第一。同学们一阵轰笑之后,再也不提这茬,算是蒙混过关了。做学生的也不好意思打破沙锅问到底。真要碰到那一根筋的,他也有说辞,“现在不能告诉你,现在告诉你印像不深,怕你记不住,”反正他总有理由搪塞。
那时的学校真可谓是一副烂摊子,不少老师都是从下面各地的小学征调上来的所谓“精英”,甚至还包括少数社会上搜罗来的喽罗散兵游勇。现在教二年级英语的男老师,就曾经是西洋河边旅社里的跑堂工。教政治的花蝴蝶本身是一个待业青年,初中还没毕业,由于父亲是镇教委主任也只好笑纳了。前面说的体育老师以及这位教地理的都是从镇中心小学抽调上来的活宝。在后面将要提到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也就只读了两年的私熟。“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可是不能因为没有拿得出手的老师学校就不办啊!破袜子比光腿好,那就凑合着用呗!
破袜子真得就比光腿好吗?好的老师象明灯能指明人前进的方向,不合格的老师那就是黑暗,只会将不谙世事的孩子带进阴沟带进陷阱。遗患无穷。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文不能测字武不能当兵。”书念的不怎么样,清高懒散知识分子的一切臭毛病倒一样不拉地全学会了。教育比不教育还要来得可怕。
学校和老师合伙起来骗学生骗家长把所有人当傻瓜。别人可能明白也可能不明白。郑天然心里却象明镜似的。心里早愤愤不平了。所以当“广播电台”正声情并茂地对外广播时,他就会猛地站起来插一句,“老师!你说错了,洞庭湖不在江西,在湖南。”郑天然就喜欢干捅他屁眼的事。心里说,整不死你这个南郭先生,糊老子们。说他有多恨地理老师又谈不上,分明还分外地喜欢上地理课。只要一听说下节课是地理感觉就象要过节一样。因为他又可以找茬了。只要广播电台一开始广播,他的耳朵就竖了起来,同时大脑开足马力准务着,一旦发现可疑点,脑子飞快地运转。若没有把握,马上翻书。确认的确是老师说错了,马上站起来指出。乐此不疲,充满了成就感,感觉比老师还牛。
“乖!就你能,就你了不起,我不知道!”地理老师也不是吃素的,反唇相讥。要是一般的老师多少会有些脸红的。那家伙不,皮挺厚刀枪不入。反过来会把他挖苦一番。好像他刚才说的错话并不是他真的不知道,而是他有意弄出来的一个智力陷阱,有脑子的学生肯定是不会上当的,只有象他郑天然这样的笨蛋学生才会瞎了眼睛往下跳。而现在所有的学生当中只有他郑天然一个人上当,那足以证明他的智力有问题。
老师的反击无疑是俏皮的漂亮的。很多学生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傻笑起来。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笨蛋,他们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为了明辨是非解读真理让生命更富人性。他们生下来的唯一目的好象就只是为了笑,只要让他们逮到机会,他们那愚蠢的大口子就会裂得象炸了线的裤裆一样。
老师轻易地躲过了他的攻击,反把他置身于众人的嘲笑之下。郑天然想过无数次也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来回击这个老脸皮厚的家伙。只得默默坐下去。成就感少了许多。可是再遇到老师说错的地方,他又会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指正。老师低能,站起来的次数就多。有时一节课下来,他会站起来坐下十多回。到得后来,南郭先生就会说,“好,我不讲了,你上来讲吧!我们俩来换个位子,你到上面来当老师,我到你坐位上当学生。这样总行了吧!”当然郑天然不会上去。于是在众人的再次哄笑声中,坐下来。
无论同学们笑上多少回,他都不以为忤,反正他是和地理老师杠上了较上劲了。只要发现他说错就毫不留情地给指出来。错误层出不穷,新鲜有味的俏皮话却不能跟着花样翻新,油嘴滑舌并不代表他就是语言大师。再好的笑话听三遍就成废话了。程咬金的三板斧再厉害,三招过后也成了花拳绣腿。情形变得越来越耐人寻味。没有了学生的傻笑作为缓冲,直截面对郑天然这个愣头青的进攻,地理老师渐渐觉得吃不消了。招架不住了。他快被郑天然折磨得神经衰弱了。只要郑天然一站起来,他就情不自禁地闭嘴,嘴噘多高一脸死相,直等着郑天然把他的错误挑出来。心头上的那根弦自进教室的那一刻起,就绷的铮铮得,都快成惊弓之鸟了。内心里是真的怕这个姓郑的小子了。摆出一副死相,其实表明了就是投降。
说到郑天然他就恨得牙痒。俏皮话既然已不再管用。有一两回,“话家”真得气不过要拂袖而去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觉得这样下去,追究起来自己也未必讨好。知道自己的背后也有不少狗屁同事在看他的笑话,要真是被这个一根筋气回到办公室还不让那些贼子快活坏了。他想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对付这个专会挑刺的小子。
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这法子他也想过。上课只要有问题问学生的,十有八九就是郑天然。只要一说错,就大大地奚落一番,“乖!你也会有不知道的地方,我以为你有多能呢?!不过如此吗!”郑天然当时会有点脸看,当然不会往心里去。所以到老师出错的时候他照样会站起来。怎样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郑天然以后闭嘴不再挑他的毛病。他也真是没辙了,逼上梁山了。最终想出了一个在他来说的万全之策,也是作为一名老师来说,生儿子没屁眼的事。一次测验考试,有意把考试内容都布置成问答题,没有标准答案。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有意把郑天然的成绩判作了个全年级倒数第一。只有二十八分。然后在公布考试成绩的那天,在课堂上很很地羞辱了一把郑天然。样子就象开批斗大会。趁此一舒心中怨气,扬眉吐气了一回。以后,只要郑天然一站起来,他就把手一挥,“二十八分先生,我说你还是闭嘴的好,考试就考二十八分,还好意思给人家挑错,你就歇歇吧!把自己的成绩搞好搞及格了再说也不迟,”郑天然就象挨了一闷棍。凭借此伎俩,地理老师终于达到了长治久安的目的。继续害人。
语文老师是一个痛恨教师职业的一个人。巢县人。常把冯玉祥张治中李克农巢县三大将挂在嘴上。念过两年私塾。只念过两年私塾就能够教中学,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有得了便宜买乖的嫌疑。在所有的老师当中却也就算他国学渊源了,所以又兼了班主任。生得有点象希区柯克,肥头大耳,一个人不知生了多少只下巴,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走到哪里都有人冲他流口水。
由于郑天然和地理老师的紧张关系,身为班主任的他曾经到郑家做过家访。家访过后,夏子美并没有忙着指责儿子,而是惊讶道,“天哪!长成这个样子,该多费粮食啊!他家的人不都要饿饭?”为语文老师家的家属生命安全担心。
人尽管生得差强人意,却是所有老师当中最严以律己的一位。他的一生一直都处在深深的自责当中。就如同天主教会里的苦修士,道貌岸然下的肉体遍覆荆棘。
他始终以为自己做教师是自己的堕落,有在从事人世间最卑微最丢人的勾当。他不止一次不无痛苦地对他的学生敞开心扉,时时以“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来勉励大家千万不要步其后尘。表现出对于现状的绝望。就好象一修正不幸沦落风尘的良家妇女,念念不忘自己曾经的清白,念念不忘有朝一日,能够赎身,从良,脱离苦海。然而,遗憾的是,他一辈子也未能碰到为他赎身的恩主,到死他都是个老师。可怜的人,内心一直象妓女一样般挣扎着,充满矛盾、焦灼与罪恶感。
需要救赎的是他自己,讽刺的是却成了一个救赎别人的人。
他唯一的安慰就是写字。书法艺术每每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像满天阴霾之中偶露出来的一缕阳光,照亮未来。
中国传统的书法艺术指的是毛笔字硬笔字金石雕刻。就地取材,他用的是粉笔。大概传统的笔墨纸砚都要花银子而粉笔虽说也得花钱买,但不用自掏腰包。所以就用粉笔搞他的书法艺术。
看他写字得需要漫长的等待。准备工作一丝不苟看上去就象举行一场隆重的宗教仪式。首先是挑选粉笔。一般人绝看不出一只模子里倒出来的两支粉笔在个头在长像在体质会有何不同。那是一般人,大师就能看出来。在粉笔盒里倒江倒海精挑细选之后,会有那么七八根粉笔荣幸入围。一扎齐排在讲台上。选粉笔大概要四到五分钟。
接下来是磨粉笔。将选取出来的粉笔大头朝上握在掌心,与黑板成四十五度角在黑板上磨,直到磨出一只大大的斜斜的脚来,那表示一只自制的书法笔制成功了。磨好了放在讲台上备用。再磨第二第三根直到选取出来的粉笔全部都磨出斜斜的脚来。同样摆得一扎齐在讲台上。整支粉笔也就八公分长,让他如此一磨,一个字还没写,小命就已送掉一半。不过没有办法,只有磨出脚来的粉笔才能象毛笔一样,写出笔锋,写出峰回路转来。磨完粉笔,第二个步骤也算完成了。磨粉笔的时间大概要花五到十分钟。因为磨得不好,粉笔拦腰断了。那得再选一根补齐。
接下来就是写。写前得先运气,气沉丹田,排除一切杂念。沐浴更衣的仪式想必在家里时已经提前举行过了。然后,勒胳膊挽袖子丁字步站立。别以为就要开演了,没有,他还得把两边的裤管尤其是大腿处往上提提。再试着深蹲两下,发现一切顺畅了。这才露出笑脸来。直到露出笑脸那才表示,他终于要落笔生花了。
第一个字必须是踮着脚尖够着写。因为若不先够着写,单单一块黑板的面积是不够他潇洒的。接下来两脚可以落地了,标准的丁字步站立中规中矩。然而随着写字高度的不断降低,他的人也随着越来越矮,由丁字步到桩步成马步,最后就象一坨肉疙瘩趴在黑板脚下面了。老脸憋通红如同屎不屙不下来,蹲在那里玩命呢!
书写者的写意是勿庸置疑的。那份自恋是写在他那亢进的肥脸上。写着写着,脸就变起了颜色,写着写着就咬紧了牙关,写着写着,就伸长了舌头。
字如其人,老先生写的是狂草,而且是繁体字,每一个字都被他写的圆骨隆冬地,如同一堆大小不一的雪球扔在了黑板上,杂乱无章的雪渍汇成一片,看着都眼晕。大的有巴掌大,小的则小如蝌蚪。小蝌蚪战战兢兢地蜷缩在大巴掌下面,唯恐一巴掌下来,打为不朽。
长舒一口气站起来,憋红的脸还没有还原。然后,站到一旁端详,仔仔细细地品味。感觉不够漂亮潇洒的地方,马上擦了改,直至自己满意为止。直到这时,他才会把视线转到自己的弟子们身上。在那之前,他总是处在物我两忘的境界,不声不响,只是自顾自的忙。下面所有的孩子无辜地傻望着他忙碌。
他写的是狂草。比草圣张旭用扫把写的狂草还要放荡不羁。见所有的孩子都在猜黑板上的天书到底是什么字。有的就牛头不对马嘴地念着声来。他那脸上就会露出会心的一笑,感觉很满足。
认不得正好,这就是他要的效果。只有大家都识不得才会有成就感,才会感觉高高在上。认得了,他反而会难过,觉得自己已经宛然众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