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轮回(1 / 1)
盛月儿一直都在关心着台湾与大陆的关系。从一九七九年中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发表《告台湾同胞书》到一九八一年人民常委会委员长叶剑英提出的叶九点,提倡两岸三通。大陆与台湾之间的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在第一时间内知晓。原因在于她有一台能够收短波的小收音机。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许多人都进入梦乡了,她就躺在床上象做贼一样把它贴在耳朵上,收听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这成为她的一大享受。尤其是**。也许是有两个哥哥在美国那边的缘故。对于**她有种特殊的感情,并不象政府宣传的那样觉得那是敌台。冒被告发的危险她一直在偷听。日后才知道,不仅是她,许许多多的老百姓尤其是年轻人也曾象她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收听来自另外一个自由世界的声音。
“**”“四人帮被打倒”“唐山大地震”许许多多的信息她都是在**当中获得的。有的过了半个月过了一个月甚至半年,这边的官方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抖露出一点点料子出来,通常都是面目全非。也正是听了**之后,盛月儿才学会了动脑子。去从一正一反两个方面去思考问题。这才发现自己以前完全就象个傻瓜,不仅仅是她自己包括她周边的所有人都做了傻瓜,好在她是明白过来了,而绝大多数的人还被蒙在鼓里,被人愚弄或者说生生地被侮辱被玩弄着。
当然除了关心仇其英一家的下落之外,她也很关在意两个哥哥的下落。尽管与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并不是一奶是胞,必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盛字。他们的身体里流的都是盛家的血都肩负着重振盛家的责任。
尤其是那两个哥哥尤其是有责任。如果不是因为盛家曾经的辉煌,他们也不可能念那么多的书,更别说出国留洋了。可以说他们是硕果仅存的两个盛家盛世时期的受益者,此外如她如她的三哥以及大姐,只能说是辉煌背后的受害者被屠戮者。所以说,他们两人比其他的盛家子弟更有中兴盛家的责任。或者说不是责任了而是义务了。
大哥听说是一九四三年去的美国学得是经济,二哥去得稍迟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以后才去的美国,学的是法学。比她大三四十岁!可以说不是一代的人了。父亲给她看过两个哥哥戴着博士帽的照片。在被整死之前,父亲经常流着眼泪呼唤着两个哥哥的名字。他们两个才是父亲中兴盛家的希望所在。
她期待着两位兄长杀回来!迷信地以为她大哥二哥回来的那一天就是他们盛家复兴的开始。仇其英回来那就意味着仇家将要复兴。不管哪一个回来,她都将受益。从来结束这么多年来苦难。她似乎已经嗅到了好日子正在一天天靠近她,离她与儿子仇一龙越来越近。只不知这好日子率先由谁带来,她没有把握,是台湾还是山姆?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她已经将儿子的姓改过来了。提前告别了灰溜溜的生活。风水轮流转,人跌倒了鬼爬起。四九到七九年,刚好三十年,也该轮到他们盛家仇家重新做人了。
从基辛格打前哨尼克松访华,到中美建交以及《中美联合公报》的发表。盛月儿就以为两位哥哥要回来了。望眼欲穿。然而一年又一年,大洋彼岸没有传来任何的消息。
这一天的中午,盛月儿与刘艾正在二号粮库大门口边聊天边打磕睡。斜对面的会计室里就冲出来一个人喊道,盛月儿电话。她就迷迷登登地跑过去接电话。听筒放在耳边眼睛却还闭着,“请问,您是谁啊?”她问。
听到她的声音对方很兴奋,大声问,“盛月儿吗?我是大哥啊!”一个男人大舌头说磕磕绊绊地说。就好象一个酒鬼刚刚从酒桌上败下阵来,每说一个字都是吞吞吐吐含含糊糊,性急些的,一句话听不到头,青丝都要熬成白发。
“大哥?我哪门子的大哥?”她不满道。自从蝉联寡妇之后,常有各色不怕死的男人想要做她的丈夫。自称大哥的为多,有结过婚的也有三、四十多岁没有结婚炫耀自己是童男子的。基本上都是神经病。不止是称兄道弟,还有自称玉皇大帝的,所以一听对方说是自己大哥就气不打一处来。
听到她很冲的回话,对方没了声音,沉默了,好象在思索下面的话该如何说。她却不愿再浪费时间。“到底是谁呀?烦死了!我还有事呢!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就好象电话那头通过电话线能看到她的厌恶和不耐烦似的,眉头紧锁着,死死地盯着电话线。只以为是哪一个讨厌的酒鬼发的疯颠拿她来寻开心了。打来的骚扰电话。随时就准备着把电话挂了。
“你有几个大哥?我是你亲大哥啊!”那人厚着脸皮一本正经地说。
几乎每个打来电话的神经病都说是她的亲大哥,再问,就会说我是她亲亲的大哥了。接下来的话就不能听了。所以她恼火地把电话啪地一挂,说声“无聊!”,转身就走。
刘艾问她谁打过来的。没等她把大哥两个字说完,刘艾就哈哈大笑说她的大哥能组成一支部队去打越南了。盛月儿去揪她的耳朵。两个正打闹着。没出五分钟,小出纳王霞再次跑了出来,快!盛,电话!
“肯定还是那个人!”刘艾一口咬定。这也是盛月儿她所认为的,冲着王霞懊恼地说,“不接不接!烦死了!”
“不是刚才那个,另外一个,他说是你三哥,”刘艾再次哈哈大笑捧着肚子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三哥也不接!”到这时她已是啼笑皆非,冲着王霞大喊。心说的哪来的这些牛鬼蛇神,大街上那么多的小姑娘不去找,老是和她这一个残花败柳较什么劲呢!
虽然不是征对自己,可是一个人面对自己板着脸大喊大叫王霞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心说,以后有你电话我也不喊你了。掉过头转身进去了。她进去没多一会儿,马会计又跑了出来,“盛月儿你还是去接一下吧!吵死人的,老是打,人家中午想休息一下都不行,”气急败坏地。
盛月儿一看马老太太是真的急了。心里尽管不乐意,还是走了过去。也就是刚把听筒放到耳边,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婆婆妈妈的声音,“是小月吗?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打了七八次了,”还真是她三哥。她三哥就这德性,好奉承,喜欢别人把他供得上上的,一旦有人对表现出拿他不重视,他立马火冒三丈。也不管人家有意无意,肯定就要吵得菩萨不蹲庙。今天看来是捅着马蜂窝了。接下来肯定会有好一通教训。她把电话拿得尽量离自己的耳朵远些,就象一个小男孩儿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敢与同伴打赌,手里捏着一枚滋滋冒烟的爆竹,迷缝着眼歪着嘴,心里面尽管怕的要死却还不舍得撒手。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三哥的声音,不致于错过了重要信息就行了,如果错过了重要信息,那就更不得了了了。他肯定是要大发雷霆的。又有的唠叨了,每次接三哥电话,就象受刑。有时她就么俏皮地想,早晓得结过婚的三哥变得这样地婆婆妈妈,相处起来这么受罪,就不和他和好了。
马老太太和王霞看她这个样子都忍不住笑。电话那头就听到了,问她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做鬼脸。说她太不象话了,越大越没正经。声音大的连马老太太和王霞赶紧捂住嘴。心说这盛三哥实在厉害,单凭一两声笑,就能知道妹妹做鬼脸,简直是超人。抱怨完自己在妹妹这里的遭遇之后,他又开始抱打不平起来。“刚才,你为什么撂大哥的电话。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肚子里就是有气也不能冲大哥发。大哥再不是,也是你大哥,你是小妹!”
电话是越拿越近,渐渐地开始明白,刚才自称大哥的那个人的确是她的亲大哥。在抱怨之余三哥还是言归正传,说远在美国的大哥就要回来了。只是暂时的,三哥告诉她他们大哥接受了大陆某著名学府光华研究所的邀请前来讲学,趁此机会打算回家乡一趟,看看阔别已经四十年的故乡以及亲人们。
大哥二哥先是和绩溪的大姐和三哥联系上,方才知道她的下落故此打来电话,没想到初次通话就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只以为这么多年音信皆无,妹妹生大哥二哥们的气了,哪里会想到这不过是个误会。又把电话打给她三哥,要她三哥安慰安慰她,大哥二哥虽说身在异国他乡对故国对亲人没齿难忘。这么多年来,美中两国由于在意识形态上的分歧,隔阂,造成的骨肉分离,这是他们兄弟二人也无法改变和左右的事实,希望她能理解。知道两位哥哥确实是迫不得已。
三哥立马打包票让大哥放心,保证小妹不会生他的气。于是打电话过来就是一通教训。说她如何如何不懂礼貌,居然连大哥的电话都敢撂。盛月儿这才知道,刚刚自以为是酒鬼打来的骚扰电话,确确实实是离家三十多年来杳无音信的大哥打来的。
盛月儿欣喜若狂。那感觉真的就好象回到了少女时代,又有了在面前撒娇的人了。太好了!马老太与王霞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尽管她们的一刻也没有闲着。打磕睡的打磕睡,流口水的流口水。见她容光焕发忍不住都抬起头来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我大哥要回来了,”盛月儿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过,简直是嚣张。有恃无恐地大叫着大笑着。就象当年的翻身农奴得了解放一样,一身的桎梏突然间得到了瓦解,那种轻松畅快写意统统写在了脸上,“美国,”有意加重语气强调说,“就要从美国回来了。”马老太和王霞似乎也很兴奋。等盛月儿兴高采烈又蹦又跳地走出门去,就后悔自己兴奋过了头,是人家大哥要从美国回来,又不是她们的。
她的大哥是在一九四二年就去了美国,如今已经四十年多年过去了。听口音早已忘了怎么说中国话。这才让她误认为是一个酒鬼打来的骚扰电话,不由笑得咯咯地浑身象灌满了蜜。
“那你不马上就要成富婆了!?”当她和刘艾说过以后,刘艾难过地问。尽管读书不多,她还是知道美国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发达国家。
“你哥哥是干什么的?”一个外号软龙的少妇,懒洋洋地问。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妇人做任事都比人家慢半拍。所以,她远不象别人那样为盛月儿感到高兴。
“经济学家!”盛月儿自豪地说。
“经济学家,天哪!太了不起了!”刘艾大叫道,“你有这样一个有本事的大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告诉你干什么?你还想嫁给她哥哥不成”一个妇人与刘艾打趣道。
“我就是想,要有那样的好命啊!她大哥那样有本事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上我这样的小老百姓。”
“这倒也是,象我们这样既没文化又没年龄的老女人,只怕是给他擦皮鞋他也不会乐意的呢!”
“什么是经济学家啊?我还没有听说过呢,我只听说过革命家政治家作家思想家,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经济学家呢?经济学家是干什么的?”李丽问刘艾。
“我哪知道,你问盛月儿好了。”
“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管做生意的的吧!象我大哥这样的人,好象只有资本主义国家才有。象我们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他就派不上用场了。我也是瞎猜。”
“那么我们国家为什么还要请他过来讲学呢?”有人问。盛月儿陡然之间成了大家的中心,成了公众人物,答记者问一般。
“我也搞不清楚,可能是不想搞社会主义了,也想学学人家美国好日子是怎么过的,也搞一搞资本主义。收音机这一段时间老是放邓老的话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想可能是想搞资本主义了。也说不定的。我这是乱猜的。我们这样的小老姓哪里会搞得清政府的想法。”
“要是搞资本主义能让我们日子好过起来,那就搞资本主义好了。我们小老百姓只要能过上好日子,管它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看解放这么多年来,共产党都干了些什么,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上,从三反五反到大跃进到六O年饿饭到特殊时期,到联产承包责任制真的是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就象个神经病一样,三天一运动四天一整风,还不如干资本主义的好,”这当中年岁最大的罗姐就说。
“你这样说,小心把你抓去坐牢哦!罗大姐,”李丽打趣道。“我又没有说什么东西,你要是告就告去好了!我可不怕。反正也死得着了,”嘴上说无所谓,看脸色就知道,罗大姐害怕了。
“李丽只是说着玩的,现在又不象是过去特殊时期,谁还会干那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我心里其实和你想的是一样的,三民主义马克思主义,对我们小老百姓来讲,管他是什么主义只要是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不要再担惊受怕的,就是好主意,要不就是坏主意。”
“你们真反动。”李丽笑着说,接着问,“那你家大哥一定很有钱了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和他说上话,以前也没见过。哎!我真是太高兴了
想都不敢想,要是我爸爸妈妈都还活在世上,肯定比我还要高兴的。可惜都不在了。”
和刘艾以及众工友分享了自己的喜讯之后,还觉得不过瘾,她得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她的荣耀盛家的旗帜,敬爱的大哥就要从美国衣锦还乡了。是回来讲课的,到中国最了不起的大学给那些天之娇子讲课的。多了不起的一个大哥啊!
她本是最讨厌市侩的,而现在她开始不自觉地往一个虚荣的市侩身上靠了,恨不能拿着大喇叭到街上喊,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好象真的已经扬眉吐气了一般。在那些婆娘当中她就再也呆不住了,身上的每一只毛孔都想说话。她去请假。暂请今天下午半天,如果到明天早晨还是象目前这样倾诉的症状一点也没有消退,明天就再接着请。她甚至已经开始认为目前的这份工作好象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只要大哥一回来,她就不用再劳动了,当小姐做太太。以前她家就是这样的,算她倒霉从出世来就一直过着下等人的生活,过去的那般锦衣玉食的生活也只是听父亲母亲说。也许老天打算补偿她曾经缺失的生活了。
盛月儿一走,那些女人马上就围拢到一起。平日里刘艾与盛月儿接触最多,大家七嘴八舌地争着问她,盛月儿所说的那个了不起的大哥是不是真的,感觉是不是太玄乎了。为什么从前就没听盛月儿提起过呢!
“鬼晓得是真是假!”困为自己没有一个美国哥哥,感觉身心受到摧残的刘艾不屑地说,她的心里倒是真的希望是假的,那么以后在盛月儿面前就要矮上一截子,没法子做人了。“我看就是吹牛!”罗大姐说,“你看她那怂样,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在这里做小工。他们家的大哥又能好到哪里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是和我们不一样的,我们当中有几个念到高中的,象你,罗姐,一天书都没有念。她可是念过高中的。他们徽州人可不象我们芜湖这边人那么小气,那边出大人物呢!在封建社会那个地方尚书状元就没少出”刘艾叹气道,还是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怪也直能怪自己生的地方不好,要是生在徽州那样人杰地灵的地方就好了。她或许会更聪明,她的未来也更有指望。而现在的她只有眼馋的份了。
前一段时间,儿子仇一龙吵得很凶,想要上学。正犹豫间,恰巧就发生了夏子微痛殴夏子夫事件,这下子可帮了她的大忙,帮助她下定决心,不能把儿子往火坑里推。俨然把夏子微当成了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对儿子加以教育,说学校是千万不能进的,进了,将来的你就会象你小嗲嗲一样疯疯颠颠的,成了疯子孬子神经病。
仇一龙听不下去,他所关心的并不是学习到学校接受教育,而是玩,交朋友。他太孤独了。从七岁开始他的朋友就越来越少,到现在为止,同龄人当中只有老表郑天然还把他当作好朋友看待外,再没有其他年龄相偌的朋友了。早先的朋友早已把他忘到爪哇国,自恃是文化人了,平常连正眼都懒得再看他一眼,不屑于和他一个文盲为伍。
而就算他们愿意和他玩玩,他们的父母也会出来阻止。认为和他一个不上学的孩子在一起玩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生怕他把自家的孩子带坏了。古话不是说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要好伴树要好林,跟着麻雀子学吵跟着叫化子学讨。在那些父母的眼里他俨然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任由自己的儿女跟他在一起厮混,无异断送儿女的前程,迟早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事实上也并非他们所想象的,仇一龙大字不识,这些年来,在盛月儿的督促下,仇一龙也读了不少书,唐诗宋词没少背,《论语》《孟子》也没少看。识的字也并不比那些在学校里读书的孩子少只是没有被社会认可而已。然而有谁愿意来了解他呢!都还以为他仇一龙不过是个新一代文盲的代表。
不仅仅是别人看不起没有进过学堂他。连他的小嗲嗲(名义上)也看不起他。
夏子微就是鄙视他的众人当中的一个。尽管对他的不理不睬并不是一如既往的,有时会因为突然间的一句名人名言,突发慈悲,对他好上两个小时,过后照例对他横竖看不起。
盛月儿有时带他到夏家串门,凑上去想和他说上一句话,那架式不亚于和国家主席套近乎。那小脸板的跟镜子面似的,没正眼瞧人不说,那鼻子翘得更象朝天的漏斗。
这也难怪一个发誓要成为伟人的人,的确有他不同寻常的地方。伟人之所以为伟人肯定是高不可攀的,要不就是矮人或中人了。所以他要可能地摆出一副对人不理不睬的架式出来,好显出自己的确是与众不同,不只是对仇一龙了,被他看不起所鄙视的人那实在是太多了,车载斗量,尽管夏孝忠的腿上还能闻到泥腥味,他的儿子却已经打算一辈子不理农民了,离农民远远的,因为农民意味着愚昧没有文化粗俗。就连三姐夏子悦回来,他也是若睬若不睬的!
在他看来,不理人就是伟大。只有等到自己谁都不理的时候,那么自然而然他就是伟人了。
仇一龙并不为杵,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相反还是很理解小嗲嗲的,尽管他并不知道夏子微已经决定要成为伟人的人肯定是要和平常人不一样的。这也是他与母亲盛月儿不一样的地方。盛月儿看夏子微就是看笑话看到了是犄形教育的丑陋,而她的儿子却以为要想成为伟人,也的确只能象小嗲嗲那样的怪人才会成为伟人。不奇怪,宛然众人又怎么可能成为伟人呢!爱迪生要不是从小孵蛋也不会成为爱迪生了。“夫志存高远。”这是盛月儿要他背过的诸葛亮《前赤壁赋》里的一句话,别人可能看不惯夏子微的行为方式,可是仇一龙却看得特别地顺眼,他是夏子微为数不多的拥趸之一。他想成为夏子微的朋友,常常是热脸往冷屁股上贴。夏子微却懒得与他罗嗦。有时盛月儿来劝有时是华守珍求情,“和小龙玩一下子么?”夏子微都一概拒绝。结果夏子微就发现仇一龙有着惊人的厚脸皮,越是不理他就越要往你身边凑,再难听的话到他耳里,就象没有说过一样,脸拉得再长,也当是没看见,很有些越挫越勇的精神。有时见到仇一龙过来,干脆就躲。
盛月儿自己要上班,余下的时间得洗衣做饭干家务。也不可能有很多的时间来陪他教育他。就给他留下大把大把的时间自娱自乐。
每天上学放学都有很多中学生背着书包打他家门前经过,他就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时不时地招惹他们一下,用弹弓描一下某人,引来侧目,他就在家里做出各种花俏的动作,把自己当作猴子一样又蹦又跳,目的只有一个想逗得人家哈哈大笑,那样自己也会特别开心。可惜的是,大多数的学生都对他保有戒心,一见他做出危险的动作,就加快了脚步,离他远远的。别说开笑脸,个个神色紧张,象躲避瘟神一般。
光做鬼脸并不凑效,他就迅速升级,开始提高骚扰的力度和强度。那时他就会象个神经病似的,看见有谁打门前经过,突地冲上前去,在人家的头上或者身上挠一下或者打一下,然后迅速地逃回家里,嘻皮笑脸地等待着别人的报复。要么用弹弓真的就发射出子弹去打在人家屁股上。然而,十分遗憾的是,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把他当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孩子,看他的眼神不仅仅是鄙视而且带着同情。很少有冲到他家与他撕打成一团的,这是他想要的,但是绝大多数的孩子都很矜持,做出一副大人不见小人过的样子,不屑于和他计较,更别说象他所期待的那样大战三百回合。
他开始把侧重点放到女孩身上。只要有漂亮女生由打门前经过,他就开始扯着喉咙唱《恋曲一九八O》《小城故事》《三月里的小雨》。就是想引来人家女孩子注视的目光。望上一眼就要幸福半年。
以前石担子石锁都是放在后院里玩,现如今全部搬到了前门。每天下午三四点钟就可看到他炼得腰胀腿胀满头大汗的身影,而那段时间,正好就是女生们三三两两放学回家的时候。照例是看一眼幸福半年。有时禁不住就要上前撩拨。
光着油腻的半截身子走上前,煞有介事的“姐姐姐姐!”把人家叫住。
“有什么事啊?”女孩子就会问。
然后就见他故作单纯地说“我们比比胸肌哪一个大好不好?”。
这样的好创意也只有他这样整天无所事事的愣头青才会想得出来。大多数女孩子起先并不会马上明白过来胸肌对于她们本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首先一愣,马上脸上就象血泼了似的逃开。有的很生气有的则捂着嘴笑。觉得这小男孩子说话真有意思。
盛月儿刚出粮站大门口,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正追在两个女高中生后面喊,一个“比比吧!姐姐!你说话呀!比还是不比啊!”
两个面容姣好的女生边跑边笑得直喘气,“比你娘个腿!”那个胸脯小些面容姣好的扭过头来骂。
“比什么东西啊!啊!这么开心,盛月儿正好回来。问她的宝贝儿子。你不会又在跟人家比胸肌吧?”说着,盛月儿自己就笑了起来。她并没觉得儿子已经到了一个比较危险的年龄。纯粹把儿子的这一小把戏当成了游戏看待。而没有发掘出儿子看人家女孩子时眼里所透露出来的异乎寻常的渴望。他的儿子已经不经意间长大了。有了遗精小小的自攻螺丝也能膨胀到真正的鞭子一样,拿它去抽人了。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也没有这种意识去了解一个男孩子的生理与心理发展状态。潜意识里。男孩除了长大了要防些神外,成长的过程是无需打理的,完全可以任由其生长。即使偶尔干些坏事也是无伤大雅的。不象女儿,从一点点大开始父母们就要为她们的贞操担心。
盛月儿连拖带拉把儿子拉回家里,嘭地一声把门带上,一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又是亲又是啃,仇一龙被她弄的很烦。象他这个年龄对老女人是越来越反感,只有年轻的女孩子才能让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搞什么搞啊!搞得人家一脸的口水,”仇一龙挣扎着从盛月儿的魔掌中出来,大声地抱怨着一面擦着脸上盛月儿留在脸上的口水,以为自己的妈妈疯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盛月儿。
“儿子,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高兴吗?”盛月儿兴奋地问自己的儿子,然而并不等儿子回答,就迫不及待自己作了回答,“你大舅要回来了!”说这句话时,双手一拍,笑得就喘不过气来。咯咯地笑了老半天,才缓过劲来继续说,“知道吗?从美国。老远老远的美国。我们家要发达了,知道吗?就算你爷爷他们不在了。你们仇家也会好起来的。他会带好多好多我们见都没有见过的东西给我们。我们家就要发达了。你知道吗!我们家就要发财了!”盛月儿就象个小女孩子似的大声嚷着。边嚷边忍不住泪水往下流。
“大舅!?大舅是谁?我还有大舅么?”仇一龙只知道绩溪那边有个三舅,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大舅存在。也没细想过,只以为绩溪人说的三舅就是大舅,算术和芜湖这边不一样,这下子突冒出来个大舅也很震惊。在盛月儿的感染下尽管也很兴奋,但是并不是确信是因为什么。
“你真傻!”盛月儿伸手打了儿子一巴掌,就象个小姑娘撒娇一般,“你说大舅能是谁,肯定是你老娘的大哥,还能有谁。老娘就我一个,当然大舅也只有一个,还会有别的地方蹦了一个大舅来,”然后就把自己刚才在单位里接电话误把大哥的电话当成人家酒鬼打来的电话大骂了大舅一通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仇一龙明白过来了。急急忙忙把盛月儿给他买的学习用具地球仪拿过来,大海捞针般地找美国在哪里。结果在海里把美国找到了。说美国怎么这么一点点大,比小日本还小。
这显然影响到了盛月儿的荣誉感,腾地从板凳上站起来,不相信,“肯定是你搞错了,美国可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国家,怎么可能比日本还小,”走过去一看,哑然失笑。原来她儿子把太平洋上夏威夷当成了整个美国。
想起这么多年来自己所遭遇到的挫折不由的悲从中来,过去要是有大哥二哥在身边顶着,为自己支撑起一片天空,那该多好啊!无论如何大哥都会呵护她保护她,她就不会遭那么多的罪了。俗话说,“长兄如父”。尽管在她出生以前大哥就已经去了美国。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长相年龄都不知道,可那能怎样呢!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不是外人所能想像的。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哥作为盛家的一家之主,重振盛家门楣的那一刻的到来,自从他重新踏上这片土地起悄无声息地铺张开来。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是到了盛家仇家卷土重来的时候了。她的上半辈子碰上了那倒霉的三十年,而她的后半生将要在时来运转的幸福中度过。
接着又接到了二哥的越洋电话。二哥盛友友是哥化比亚特区一著名的律师。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不久去了美国,学习法律。通过自己的努力最终成为法律间的风云人物。参予过许多重大案件的辩护工作,其中就包括给刺杀约翰-肯尼迪总统的莆甘作无罪辩护。
因为大哥就要回来,盛月儿当然也希望二哥能尽快回来看看。“我也在等待着那一天,象大哥一样,只要是他们请我,我就回去,如果不请我就不回了。”没想到二哥会这样回答她,让她感到失望。同时也不太明白他所说的“只要他们请我,我就回去”当中“他们”指的是谁或者是哪一部分人。问了,二哥也不回答,说反正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到了那样的时候,她自然就会明白“他们”指的是哪些人。二哥远比她想像中的要难以说话要狂妄,她不晓得做律师会是这样子的。
在紧张与兴奋中盛月儿期待着大哥荣归故里。大概过了有一个星期,盛中华突然从加州打来电话说,他的签证被中国的大使馆拒签了,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回不来了,原定的讲学也因此取消。为此他深感遗憾。盛月儿更是难过,刚刚升起的希望之光突然之间变得稀薄暗淡起来。
回来成了遥遥无期的一桩喜事,感觉空欢喜一场。
然而东方不亮西方亮,就在她为不能与身在大洋彼岸的亲人团聚苦恼之时,令人稍感欣慰的是,孩子他爷爷,仇其英那边突然间有了消息。当年作为仇其英逃离西洋拉去帮忙的长工鲍三,以台胞身份突然之间现身西洋。省亲回来了。
鲍三与夏孝忠原是油坊的同事,同为仇家长工。当年鲍三因为欺侮夏孝忠曾经遭到仇其英的打,自然,也不可能比夏孝忠混得好。可是如今的鲍三西装革履大背头梳得锃亮,操一口普通不普通闽南话又不象闽南话,那派头不亚于当年春风得意时,风流倜傥的仇其英仇老爷。伸出手来,五根手指头上全是金灿灿明晃晃金戒指。让左右闻讯赶来的众乡亲无不艳羡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年轻的没有见识,有打出世金子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只是听上辈说,“软金子硬银子”,“真金不怕火炼”的话,自然不知道,那一大坨一大坨戴在手上的东西有什么好戴的,就象好人戴上犯人的手铐自己找罪受么!年长的见过,那也是在解放前。在老爷太太那里。时隔三十多年前,再看到金子,物是人非。无不感叹。人跌倒鬼趴起,一个家庭的没落就意味着另一个家庭的崛起。想想当年的仇家,风光无限,西洋的大半壁江山全都是姓仇的,然而一夜之间,随风去了。等他们这一辈老人去了,还有谁记得当年的仇其英是如何风光如何称王称霸。只晓得原先与他们一样猪狗不如的鲍三,老爷一般戴着这么多的金戒指在手上。
鲍三原先在西洋就娶了一房老婆,到台湾另娶了一个。也带过来了,包括在台湾生得三个儿女,也来了一双。这让绝大多数的男人都羡慕不已。就两个老婆相比,西洋的这个俨然就象是侏罗纪时代的史前文物,而台湾来的半老徐娘就连这边的黄花闺女也自叹弗如。更别说,那一双儿女了。女的象天使男的象王子。与鹤发童颜的鲍三相比,不仅是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鸡皮鹤首的老西洋人觉得就连他们的儿女也觉得自己这辈子活糟了。当鲍三的现任老婆豪气冲天地给鲍大鲍二家的儿女一共七人,一人一枚金戒指时,全西洋的人差不多都快疯掉了。
鲍三说,西洋的生活水准至少和台湾相差一百年。没有人不表示赞同。甚至以为一百年可能还远远不止。不知道夏孝忠是否有过,反正许多当年和鲍三一样的仇家长工开始后悔没有象鲍三那样跟着仇其英一起跑到台湾去。否则,自己岂不也发财了。尤其是几个仇其英曾邀请过他们却又不舍得离开妻儿老小的老男人更是悔青了肠子,当年的儿女情长错过了上天堂的大好机会。现在就只好一辈子活在地狱了。
盛月儿绑着华守珍牵着夏孝忠去见了当年夏孝忠的对头鲍三,希望从他的口中得到公公一家的讯息。当年的半吊子小老头子都已到黄昏暮年,当年的不愉快都成了不置一提的小事一桩,讲起来都成了笑话。不但没有觉得隔阂反生出许多亲切。当华守珍问到,仇其英一家的下落时,鲍三却支支吾吾起来,说他也不清楚仇其英具体流落何方。说他们是在基隆上的岛,随后就到了台北。而到了台北,他就和仇其英一家分手了。仇其英并没有象国民党的其它绝大多数将领那样,原先各霸一方的诸候进入台湾纷纷失了势,而仇其英好象因为他与当时的台湾省主席是留学日本的校友,所以到了台湾之后,就被派往台中任税务局长,他则留在台北卖起了槟榔。从那时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与仇其英联系过。
说到这鲍三想起了一件事来,说,说他们在撤往台湾的军舰上,仇其英的三姨太与二姨太发生冲突打起来了。最后双双堕落大海,宪兵却不让救眼睁睁就看着一对冤家缠在一起沉入大海,应该都被淹死了。所以事实上到达台湾跟随仇其英任上的仇家亲人也就只剩下了仇氏原配夫人于氏大姨太胡氏。
“那他们的儿子还好吧?”华子珍急不可耐地问。那可是她的亲骨肉啊!鲍三这才讲起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华子珍顿时昏倒。
鲍三临走时答应帮夏家寻找仇其英的下落。这边盛月儿已经把有关消息告诉给了市台办,希望通过海峡之声人民广播电台对台湾广播寻找到仇其英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