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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和英国人在诺曼底登陆的消息是上尉告诉我的。那就在两天前的傍晚,天边的云彩把一些异样的光芒踢进我们的房间,撒在窗前的沙发上。那时我和女儿早早吃了晚饭就躺到床上,我闭着眼睛给辛德瑞拉讲她想听的故事。我倒是不累,本想坐着,只是女儿她要我和她一起躺下来,那样她听着也觉得舒服些。

当我讲完了匹诺曹,辛德瑞拉不再去摸她的鼻子后,我开始准备讲讲青蛙王子的故事,至于灰姑娘,她已经听得不想再听了。

当我在脑子里回想那个我已经差不多快要记不起主人公叫什么名字的故事时,上尉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神色慌张,像打了败仗的将军,我完全不记得刚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有这样,想必那个坏消息是他也是刚刚才听说。

“美国人,英国人在法国登陆了,很多很多人,情报失误。”

那种慌乱的表情,仿佛地震来时无助的老人,亦或是在敌人的空袭中失去了全部亲人的老家伙,站在被焚毁的家园面前,一时没法接受现实。

“既然都已经知道,失败是必然的,现在看来,不过是失败来得更快一些罢了,不必这样惊讶吧,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那时我并不像我嘴巴里说的那样平静,心理想着我的国家我的国民未知的命运,又不禁能感受到些许上尉的苦楚。他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失败给德国人带来的巨大伤痛,见证了那个时代整个国家民族的衰败,想到要再一次面对国家的灭亡,那将是怎样的心情?我至今不能体会,那时那刻那张爬满皱纹的脸,那双暗淡无光仿佛又在反射着异样光芒的眼睛底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情?

上尉只是来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但是我并没能给他多少安慰。他告诉了我这个消息,我没有说一些能鼓舞他的话,他就没有留下来,拖着苍老的身躯,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我的房间。

那时本想把他留下来喝一杯,却终没有开出口,想必喝进嘴里,也是苦的。

现在想来,或许我应该好好安慰一下他,他正在见证自己的国家走向灭亡,而我和他持有不同的看法,我越来越认为那是一种新生。既然在面对同一件事,我比他要坦然,我就有义务要帮助他摆脱那份恐惧。

可是我又实在找不到好话说来。

老头子们的脾气都古怪,我想我老了也会那样,对过去的事总是耿耿于怀,无法释然。即便知道这样一个国家需要一次彻底的洗礼,仍然不舍得它就此倒下,这样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就像自己的孩子犯了罪,太多太多的父母并不情愿把他送进监狱一样。

可是,死守着这个腐朽的国家这邪恶的政府又有何意义?

它们倒是会利用人们的爱国情怀,可是,它们做过什么?贪污,腐败,暴政,屠杀,专制,独裁!比敌人还要凶残的手段,它们也能用在自己国民身上,这样的政府,爱戴它,保卫它的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上尉并不是一个愚笨的人,我知道,他只是活在过去的梦魇激流中无法摆脱,因为害怕失去得更多,所以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掉手中的东西,重新洗一次牌。

尽管手中的牌已经完全没了希望,还是要倾尽全部力量去博弈的人,那是一种什么精神?什么样的灵魂主宰的人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来?

我完全找不到答案,若深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像泰坦萨格拉斯那样迷失自我。

我还是什么都不要去想比较好,就静静等着,等着帝国的毁灭吧!

“维克多,你看,我已经画好了,它们在打架!”

辛德瑞拉把她仔细画出来的画递给我看,虽然笔线扭曲,却也能一眼认出是什么,的确是一只踩在河蟹背上的羊驼,它的表情就像现在的女儿一样洋洋得意。

我得表扬她,好好表扬她,激发她的兴趣,或许这是个决定她未来命运的时刻。

“你画得棒极了,但是你还可以画得更好。”

“嗯,我再画一张,这一次,我画一群羊驼咬一个河蟹,河蟹长得太丑了。”

收到妈妈最后的来信是在七月末,快到八月份的时候。

那时,战败的阴影笼罩着大家,已经很少有物资运进这座基地,也没多少东西运出去,运到前线去。上尉开始让大家清点仓库里剩余的东西,把那些不重要的扔在一边,把粮食等重要的东西集中起来,谁也不许乱动。渐渐地,士兵们餐桌上的食物变得稀少起来,虽不至于饿肚子,也能让人感觉到整个国家的衰败。维克多和辛德瑞拉也不能幸免,他们和上尉开始吃得简单起来,味道也变得差了些。虽然维克多向女儿解释了许多,辛德瑞拉偶尔还是因为那些不可口的食物而发起脾气来,但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在冲爸爸发火,可是她也渐渐知道,那些都不是爸爸的错,不能怪爸爸。

在那个没有一丝风的炎热午后,维克多穿着敞开一半扣子的衬衣坐在窗前拆开了妈妈的来信。辛德瑞拉光着身子趴在床上躲避夏日的灼热,还来不及看,她就吵着要到湖里去游泳。但这样恶毒的太阳挂在天上,他不敢带她出门,把她抱到浴缸里泡了几分钟冷水后又把她抱回床上。

“乖乖躺在床上,不去想那些太阳啊湖水啊什么类似的东西,只需要轻轻闭上眼睛,你就不会觉得热了,好好睡一觉,把毯子搭在肚子上,不要让自己着凉。”

维克多这样叮嘱,辛德瑞拉还是觉得燥热,就自己下了床,跑进浴室里又跳进浴缸里欢快得游起来。虽然那样会很凉快,但泡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维克多站在浴室门外告诉辛德瑞拉:“觉得凉快了就擦干了身子到床上去睡觉。”

她满口答应,维克多便急着回去读妈妈的来信。

维克多,我又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的姑姑已经在四月十二日病逝了。

你的爸爸在去年圣诞节前就处理掉所有的事情来到瑞士和我一起共度圣诞节,很遗憾,你的姑姑姑父没能来和我们一起。我本想既然他们走不开,那我们就去他们那儿好了,因为我一直担心你姑姑的身体状况,正好可以一并去看看她,早就计划好了。但是你的爸爸死活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我便没法成行。若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似乎觉得他太可怜了,若没他陪在身边,我也觉得没有出行的勇气。

有时候,真想一脚把他踹了,我跟他离婚算了,我受够他了!

可是一想到我和他还有维克多联系着我们那日渐衰老的感情,如果跟他断掉这夫妻名份,我的维克多会多伤心难过呢?

原本以为,他放掉了手中的工作,会有大把的时间来陪我,但是我错了。他并没有因为工厂关闭了而无事可做,他现在就开始为他的未来做打算。他开始频繁地去拜访那些贪得无厌本地高官们,带着大把的钱去,只为在这里的上层社会谋得一个地位,谋得一份声望,结识那些有钱有势的朋友,虽然我们家在瑞士早已经有不少有权有势的朋友,可是他还是不满足,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巩固新的关系网上。

虽然并没有花几个钱,我们家的财富依旧堆积如山,但我更愿意拿出一部分钱来去帮助那些在街头上挨饿的人,去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但他注重的是自身的利益,若让他拿出一部分钱去帮助别人,那就仿佛是在割他的肉一般。

他自私贪婪,我早已知道,至少他还能因为我们的儿子你而有所改变。他忙着事业,多少会冷落我不顾我的感受,这些我也已经习以为常,就算在家陪我他也不是什么懂得情趣的男人,我才不需要他的甜言蜜语。

我所气愤的是,他对自己的妹妹竟这般无情!

孤独的圣诞节一过,我便催着他和我一起动身前去看望你的姑姑,他一直推脱,我没有丝毫办法。直到你的姑父来信告知你姑姑病危的消息,我本想连夜回国去看望她,可是你的爸爸却仍然不愿回去见你姑姑最后一面,若非我用冰水淋湿了床铺,他一定会赖在上面一动不动。

最后磨蹭了很久,他才愿意跟我一起上了车,我们在下半夜才得以动身。

一路上看见那些被轰炸后显露出衰败与死亡气息的城市,那些被倍受战争折磨,在街角流落出哀伤神情的人们,心中那份不安就更加强烈。

而你的爸爸在颠簸的车里却依然睡得安稳。

他并不愿意来见他的妹妹最后一面。

我们来到她的床前时,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我们了,她等我们已经太久了。她的眼睛在以前似乎就有了些许问题,我一直不知道,那大概是在以前,他们穷苦时,过度的操劳留下的毛病。那时她已经骨瘦如柴,已经有好几天吃不下东西,连喝口水也显得困难。

我知道她时日无多,不禁伤心落泪,她却用微弱的声音安慰我,她觉得你的表妹年纪还太小,这时候她去陪伴照顾她,似乎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惟一放不下的是对哥哥的愧疚,因为一直惹他生气,从没有替他考虑过,一直和他吵闹,一直任性,从小到大从没有让过他,从没有听过他的话---

她说了许多,你的爸爸一句话都没对她讲。

我只在那儿陪伴了她两天,她就去了。

你的爸爸连她的葬礼都没来出席,因为他那天喝醉了,倒在家里的地板上,吐了一地,我才懒得管他,丢下他一个人回了瑞士。

而今你的姑父被当地的政府征去做了财政顾问,已经没办法逃离那个国家,将来有什么样的命运亦不知道。

你的爸爸回来后每天都是酗酒,也不和我说话,连一点悲伤的神色都没有,哪怕是喝醉了,也不能吐露些忏悔的语叶来,可见他心里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

辛德瑞拉在浴缸里泡得太久了,维克多急忙放下信件,要去把她抱出来。

刚进浴室的门,便被女儿泼了一身的水,她并因此笑个不停,仿佛乐意见到爸爸那副滑稽的模样。

维克多也觉得高兴,至少这样,女儿便不会见到他落泪时的样子。

身体凉快下来,辛德瑞拉的心也就安静了下来。维克多给她擦干了身子,把她放到床上,让她好好躺着,睡一觉,不要来打扰他,他现在要给妈妈回信了,没时间来陪她说话,陪她玩。

维克多花了很多时间来试着要去弥补爸爸和妈妈渐渐破裂的感情。他知道,他们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当初会走到一起大概只是缘分所致,他们的兴趣爱好完全不同,甚至连道德标准都不一样。可惜,他并不在他们身边,他把大把的时间都用来思考该写些什么只言片语来安抚妈妈那小孩脾气,来让她重新给爸爸打一次分。他不想见到妈妈和爸爸离婚,他在生理上就厌恶离过婚的女人,而父母的关系还不到那一步,还有弥补的机会。这一刻,只需要让妈妈冷静下来。

此刻,维克多更愿意站在爸爸的角度去考虑,他希望将来他的孩子们也能像他这样多为他着想而不是当父母出现矛盾的时候一味地站在妈妈那边。

他决定给妈妈回几句话。

爸爸他并没有酗酒的习惯,他是个商人,他常说他需要保持一个冷静的头脑。如果他真的变得嗜酒如命,那肯定是因为遭受了很大的打击,除了姑姑的死外,我觉得找不出任何能改变他的别的事情来。由此可见爸爸并非是对姑姑毫无感情,只是因为他的个性使然,即便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出口,也难以启齿。妈妈应该了解他,他对我亦是如此。我想他还需要些时间才能改变对姑姑的态度,就像他也是这般对我一样,若非不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他很难向我低头。对于姑姑,我想,时间定能改变他和她的关系,但是上帝没有给他们那个机会。

姑姑的死,爸爸肯定是最难过的人,就算他不会流泪,他的心也会流血,妈妈你若静下心来,不被现在生出的对爸爸的偏见所左右,去关心他,你会发现他比谁都要伤心。

这个时候,妈妈你更应该站在爸爸的角度考虑,尽管有时候他有很多做法是让你不高兴的,但是你我都知道,他是真的爱你并珍惜你的。妈妈你的脾气就像个小孩子,你有时候也会任性,也会给爸爸添麻烦,但据我所知,多数时候,爸爸更多的选择是对你的忍让。

尽管在来信中你已经对他有些不耐烦了,但是我觉得,爸爸他需要时间来忘记失去妹妹的伤痛。如果他喝酒,你就让他喝吧,不必为此感到烦躁,因为酒精能加速时间与悲伤的流逝,现在也只有时间能治好彼此的遗憾。我在这里并没有是批评你的意思,我还不至于会为了爸爸说话而让你难堪。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彼此珍惜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年月,毕竟你们在一起已经这么多年,若为了一些不必要的事情而闹到离婚的地步,那对我来说,我会非常愤怒!我会憎恨你们不顾我的感受,而对你们疏远起来!好在妈妈你能为我考虑,打消了那样的念头,为此我感到高兴,有你这样的妈妈,是我的幸福。

请代我转告爸爸,让他保重身体,辛德瑞拉越来越高越来越重,如果他在这时候倒下,将来怎么可能抱得动她?而她,也一直渴望着和你们见面的那一天。”

辛德瑞拉睡不着,她跑到爸爸身边。

“维克多,你怎么还不把脸上的水擦干净,你看你把纸都打湿了。”

一九四四年的整个秋季,整个基地都陷入死寂与疯狂的笼罩中。

“撤离只是时间问题。”

上尉这么对维克多说,他也这么对士兵们说,于是大家都开始收拾行李,每人都配发了武器。

“也许苏联人明天就会打到这里来,谁也不知道,如果有必要投入战斗,我希望你们都还记得怎么开枪。”

那段时间,无其它事可做,所有人都把精力投入到战斗演练上去,他们在院子里立上靶子,轮流练习射击,枪声不止,上尉还特地要求他们进行徒手格斗训练。

这样的训练不得不让人感到担忧,有的士兵就发出疑问:“难道最后还是要把我们送到战场上去吗?”

“我想,我的上司将来给我的命令并不是要我把你们送回家去---他会让我把你们带到某个地方,然后把你们编入做出最后反抗的军队。但是我并不打算那么做,我会把你们一一送回家去,在此我以性命担保我会兑现我的诺言。而现在,我让你们练习射击,练习格斗,仅仅是希望当你们回到家人身边后,当有敌人羞辱你们的家人时,你们有能力站出来让犯罪者付出应有的代价。你们要记住,即便付出你们的生命,你们所要保卫的家人也不能受到伤害。你们要记住,以后你们所面对的会是一群缺乏教养的恶棍,有机会杀了他们,那就是做了一件好事。”

辛德瑞拉绝对无法忍受每天都在院子里此起彼伏响不停的枪声,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除了睡觉,还有玩耍,都需要安静。维克多便带着她去了镇上,白天就在那里和镇上的小孩子们一起玩。她能走路会说话也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已经能完全能融入他们的圈子,这点维克多完全不担心。孩子们也乐于围着她转,听任她那些无礼的要求,她就像苏珊娜一样非常享受被别人围着转的感觉,她就像他们的公主或者女皇一样,是永恒璀璨夺目的恒星。

如果肚子饿了自然会有人邀请他们父女到家里用餐,晚上他们再回基地休息。维克多本打算就此花些时间去收拾卡钦斯基家的院子,然后就在那里住下来,但上尉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趁辛德瑞拉还不讨厌我前,我希望每天都能见到他。”

那时,维克多心中便惦记着上尉将来的打算,但他闭口不说,任谁也猜不透他的计划,只好答应他的请求,继续在基地住下。辛德瑞拉也不喜欢跟着爸爸一起去收拾那些满是灰尘的家具,看来他们搬进新家还需要些时间。

然后,一转眼就到了下雪的时节,这一年的雪来得有些早,有些突然,在十一月中旬刚过去的时候,细细的雪花便飘落下来。

维克多推开窗户时完全没有料到,直到那些被白色覆盖的建筑在朦胧中露出大概的轮廓后,他才意识到冬天已经到了,赶紧去生起壁炉之火,让腾腾的火焰站起来,温暖他的房间。

那时,辛德瑞拉开始赖床,一向早起的她,在寒冷的冬季也不愿离开温暖的被窝。如果有可能,她会缠在维克多的脖子上,跟他亲嘴儿,不让他起床。

他告诉她下雪了,她马上就从床上跳起来,仿佛屋顶被砸了个窟窿,雪花飘进她的被窝里,惊醒了她的梦一般。她吵着维克多,让他给她快快穿好衣服,他得到衣柜里去拿冬天的棉衣,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到窗边,打着哆嗦,看着窗外的世界。

“我以前从没注意到,雪花会这么漂亮。”

她打了个喷嚏,马上就被维克多拦进怀里,给她套上厚厚的衣服。

“以前你还太小了,对外面的世界还不感兴趣。”

“现在我长大了,我要好好玩玩。”

一旦被温暖覆盖,她就变得精神百倍起来,拉着维克多的手出了门,在雪地里欢腾起来。

那时,士兵们多半是没有起床的,空旷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辛德瑞拉脱掉她的小手套,在雪地里滚起雪球来。尽管那些低语着的冰霜将她的小手冻得通红,但是若能将这些小小的雪球一个个都砸在爸爸身上,她就会展现最美丽的笑容,就像被上帝赞扬的小天使般,发出欢快又清脆的笑声,若还能再大声些,便是最好的起床铃声。

维克多担心辛德瑞拉会被低温击倒,但是她很快就适应了现在的环境。如果觉得手冷了,她会呼出热气去温暖它们,把耳朵藏进帽子里,和爸爸尽情嬉戏。

他也不会躲,每当他被击中的时候,就是女儿最开心的时候。偶尔他也会抓起一把松散的雪花抛向辛德瑞拉,那些冰冷的雪花若趁着缝隙钻进她的衣服里面,去接触她细嫩的肌肤,也会让她发出一阵阵动人的笑声。

这些都有趣极了,在她看来,确是如此,而维克多眼里只要有了辛德瑞拉,也觉得这冰冷的雪花有了动人的温度。

父女俩的游戏被一阵喧闹的汽车鸣笛声所打断,那时,太阳似乎已经从天边冒出了一个头,然后就消散在灰蒙蒙的天边。

维克多认得那辆车,从车上下来的人他也认得。

是帕特里夏-施莱德,带着他的狗和那个犹太女孩来了。

维克多抱着女儿迎了上去。

“按照约定,我把她带来交给你,还有我的狗,我的辛迪也要拜托你照顾了。”

帕特里夏指了指维克多,那个眼睛里含着泪的犹太女孩便从他的身边往维克多身边走去,那条狗却没有动,依然在他身边坐下,仿佛没听到主人的指令。

“它的两个儿子被我送人了,一想起让那两个小家伙也跟来,会耗费你不少的粮食,想来也是一种负担,便送人了,可是她不能理解我的苦衷,最近在跟我闹脾气,也不听我的话了。”

帕特里夏带着苦笑说着,便蹲下来,替他的狗解下了脖子上的酒桶,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酒杯,给自己和维克多倒上酒,抖了抖那个酒桶,差不多是空了,便交给那个犹太女孩。

“好好保存这东西,这是它的宝贝,但是别再戴在她脖子上了,已经没酒了。”

维克多把女儿放下来,让她带着那个犹太女孩回房间去,然后那条狗也跟着那个女孩走了,因为她一只手提着小行李箱,另一只手拿着属于它的酒桶。

两个男人把最后的酒也喝干净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要回基地去,把剩下的犹太人处理干净,再毁掉屠杀的证据,上司是这么命令的,然后,大致是开始逃亡吧,也不知道能去哪儿,能逃多久,再怎么逃,终究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但还是想活下去呢。”

维克多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法改变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帕特里夏也没有留下更多的言语和表情,给维克多一个感激的微笑,像鼓励朋友一样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就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辛迪最先追了出来,它嘴里咬着酒桶上的绳子,跑到帕特里夏身边,跟他一起走。紧跟着,那个犹太女孩也跑了出来,跑到他的身边,拽着他的手,紧紧拽着不舍得放开,泪水似乎比刚才还多。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被寒风凝固了,辛德瑞拉慢慢爬回爸爸怀里。

“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需要暂时分开,他们在告别。”

帕特里夏从狗嘴里夺过酒桶,掏出枪来,把酒桶扔向空中,对着它开枪,把它击得粉碎,那些木块掉了一地。

辛迪便对他吠叫起来,它非常生气,仿佛他杀了它的孩子般,要去咬他,被那个犹太小女孩拦住了。

过了许久,辛迪才安静下来。

帕特里夏摸了摸那个犹太女孩的头,又亲了亲她的脸,最后还是忍不住吻了她的唇,抱着她的头,深深地吻起来,她热情地回应着。

他想要抱抱他的狗,它扭过头去躲到一边。

他有些无奈地对维克多笑着。

他又把那个犹太女孩和辛迪送回维克多身边,维克多腾出一只手来按住犹太女孩的肩膀,不让她再去追赶那个即将消逝的生命,而那个犹太女孩也把辛迪拦在身后。

帕特里夏终于上了车,发动了引擎,突然探出头来,在噪声中大声喊出那个犹太女孩的名字:“她是我的女儿,安捷丽卡-克莱因。”

然后,他的车开走了,在雪地里留下两行深深的足印。

安捷丽卡和辛迪追上去时,帕特里夏已经开出老远。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爆炸轰隆声,整个世界都喧闹起来。士兵们都被惊醒过来,有的人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就跑到了雪地里,上尉急忙赶到院子里,派人出去查探。以他的经验判定并不是苏联人打来了,他很快就安抚了大家的情绪,但大家仍拿着武器,不愿离去,即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没人去注意那些被冻得发紫的皮肤上已经凝结上一层薄霜。

维克多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升起的黑色隆烟,在这白色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醒目,刺痛了他的眼睛。

出去查探的人回来了,士兵们纷纷传说,终究飘进了维克多耳朵里。

“是一辆汽车燃起来后爆炸了,车上有一个人,被烧得都没法辨认了,死得太惨,就坐在驾驶席上,一动不动的,在爆炸前应该有机会跑下车来吧,满地都是雪,在地上打几个滚,熄灭身上的火还是很容易的。”

送走了前来汇报情况的士兵,维克多关上门。

“那声爆炸只是一个意外,我们不用担心。你们都起得太早了,还需要休息,再睡一会儿,我去让厨房准备早餐,一切都好了再叫你们起床。辛德瑞拉,带安捷丽卡上床去,现在她就是你的姐姐了。至于这只狗,让它躺沙发上吧,我给它找床毯子盖着,等一会儿我给它洗干净爪子就可以让它到床上去了。”

维克多尽量表现出轻松的样子,他现在是个收养了一个小女孩的爸爸,从现在起,安捷丽卡就是他的女儿,他是她的爸爸,他们是一家人了。

可是安捷丽卡拘谨极了,她还没放下她的宝贝行李箱,站在房间的中央,看着这个被维克多收拾得很温暖的房间,干净舒适得让她有点不知所措。辛德瑞拉看来很喜欢她,她就站在这个新姐姐的身边,看着她的脸,十分着迷。

辛迪除了对陌生的环境抱着不适应感外,还被莫名的沮丧笼罩着,它在熊熊燃烧着的壁炉面前蹲下来,趴下来,一动不动,没发出一点声响,或许它需要好好睡一觉。

维克多从安捷丽卡手里想要接过她的行李箱,不能一直提着不放,可是她却表现出不舍的样子。

“我并不会打开,也不会把它弄丢,我只是想把它放到柜子里或者墙角去,这样你就不用一直提着它,那样会很累,把它交给我吧。”

这样说了,安捷丽卡才松手,又马上让维克多把她的宝贝还给她。

她打开了行李箱,里面只有几套干净简单的衣服,她从衣服里面翻出了两个相框,拿着它们问维克多:“我可以把它们放在哪儿吗?”

“就放在床头柜上好了,这样你每天醒来,能第一眼就看见他们。”

维克多给她指了地方,她便跑过去,把相框放端正,又用袖管擦了几下,再摆正了。

第一幅照片上的女人或许是她的妈妈,维克多这样想,一个犹太女人,十分漂亮的一个女人,脸上荡漾着动人的微笑,向四周散播着幸福的味道。她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女孩,约莫才一岁左右的小女孩,一个哭闹着的小女孩,生气勃勃的女孩,那就是安捷丽卡没错,小时候的她,和辛德瑞拉有什么两样?都那般可爱极了,即便长大后,也是那样动人。

这张照片大概是安捷丽卡的爸爸拍的吧。

另一张照片的男主角是帕特里夏,比刚才还在世时的样子要年轻许多。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夏天,他只穿着一条短裤,露出结实的肌肉,站在河边,一手握着鱼竿,一手提着一条足有他小腿那么粗胳膊那么长的鱼,脸上是得意的微笑,那是他的战利品。而他的辛迪泡在水里,在河边只露出了一个头,眼睛盯着那条大鱼,一脸厌恶的表情。这张照片上还有一个主角,那是一只小手,一个小女孩漂亮的小手,对着帕特里夏伸出大拇指。

像是年幼的女儿在妈妈的指导下给爸爸拍照,不小心把自己的手伸到了镜头前,好在没有挡住全部精彩。

“你能在这床底下铺上一层毯子吗?”

在维克多的要求下,辛德瑞拉爬上床去,她并没有躺下,她在等着安捷丽卡也上床来,那样她就能抱着她睡觉,但是安捷丽卡却提出了这个奇怪的要求。

“在床底下铺上毯子?”维克多对此保持着疑问。

“是的,辛迪它喜欢睡在窄窄的地方,它喜欢睡床底下。”

“那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去准备,你先上床去睡会儿吧,冬天是个容易让人犯困的季节,你也起得太早了,需要休息会儿,把这当你的家,不必拘谨。”

“可是,我不能睡你的床,我得睡床底下,和辛迪睡一起,它喜欢抱着我睡觉,我就像它的女儿或者妹妹一样。”

“不不不,我不能让你睡床底下,我宁愿让辛迪上床去也不会让你睡床底下!你是个人,人就应该睡在床上,我等辛迪睡醒了就给它洗澡,然后就把它放床上去,我睡沙发就可以,我绝不会让你再睡床底下的,你是个人啊,你是个人啊!”

维克多有些生气,他一直以为帕特里夏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他怎么能真的让安捷丽卡睡床底下呢?那么矮的地方,一抬头就会撞脑袋的地方,根本不是人睡的地方。

“可是帕特里夏说,他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也没有舒服的沙发,我要是和他睡一起,让别的人知道了撞见了,我和他都得被绞死!”

维克多的心情豁然开朗了,又突然低沉了下去。

他觉得帕特里夏真的是个好人,现在这个世界,是绝不允许一个党卫军军官和一个犹太小女孩像一对父女一样睡在一张床上。他们想要待在一个房间里,就必须是主人和奴仆的关系,她的身份,仅仅能是一个小跟班,小佣人,他的狗的朋友。

这样他才能保护她,若把她扔进集中营里,那黑暗的房间,那些崩坏的人性,那微薄变质的食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任何一样都足以要了她的命。

可是现在,因为帕特里夏的善良,他的努力,她获得了新生。

安捷丽卡望着维克多,她带着迷茫,问他:“如果我睡你的床,你会死吗?”

“不,不会,我不会死,你也不会。这里和那里不同,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你的身份,他们都是好人,绝不会因为你是犹太人而欺辱你,因为你是我的女儿。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爸爸了,你明白吗?你是我的女儿,你应该管我叫爸爸,而她,辛德瑞拉,是你的妹妹,你是她的姐姐。辛迪现在是我们家的一员,看见它我就想起了我的卡特琳娜,那条大狗大狗, 你见过的,我会对它就像我的卡特琳娜一样好。你可以安心在这儿住下,安心躺下,睡觉去吧,辛德瑞拉很喜欢你,她现在要你去和她一起躺下。”

上尉来之前,维克多坐在沙发上,看着睡熟的两个女孩还有那条狗,心中渐渐温暖起来。并非源于那壁炉的努力,而在于他突然觉得,帕特里夏的死,是那样有意义。像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一个该死的人,在死前救了一个该活的人,那份死亡,亦显得格外珍贵与伟大!在拯救别人的同时,他也拯救了自己的灵魂,这的确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在日记本上这样写到:

我大致看见了生命的模样,那本是无形的,此刻,我却看得真切。那就是安捷丽卡安静地躺在床上,安稳地睡觉,平静地呼吸,她随意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可以很舒服地躺着,可以很温暖地躺着,即便睡着了,脸上也能挂着微笑,那便是对生命的最好赞美,也是对生命本身最好的阐述。

我大致看见了死亡的模样,在那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即便是一个罪人,他的灵魂也会化作青烟,顿时伟大起来,却也缥缈,但却是真实地存在着。摸不着,我却能感觉到帕特里夏灵魂的温度,如同那沸腾的火焰般,那样光亮,那样夺目,以至于我不敢去直视那神圣的死亡。

合上了日记本,上尉也进了房间来。

“站岗的士兵说那辆车上的人是你上次来的朋友,也许并不是一个意外,女孩和狗都留了下来,自己独自出去,却那样死了,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维克多便把帕特里夏的故事告诉了上尉,淡淡地叙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他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还有希望,在他们那一群人当中还存留着伟大与高贵的灵魂。”

上尉说了这句话,接着沉默了一会儿,就去翻维克多的箱子柜子,总算从这房间主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找到了一瓶酒,拿来两个杯子,和维克多干了一杯。

在这冬雪纷飞的时节,还有什么比美酒更能让人陶醉呢?

上尉接着说:“一年或者两年前,你要是收留这个犹太女孩,我一定会马上就枪毙了她。因为她会给你带来天大的麻烦,但是现在,有麻烦的是我们德国人,所以你想把她留下就留下吧,留下来,可以帮你不少忙,我已经帮不上你了,我们就要分开了。至于那具抢救下来的尸体,也没剩下多少东西,我会去把他埋葬在这附近最高的山峰上,他足以享有这样的荣耀。而你,留下来照顾孩子们,等我们走了,哪天你有空了,再带着她们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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