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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再在一起过一个圣诞节,撤离的命令便传来。
“再不走,就得在这儿跟苏联人干仗了,虽然很想肏他老母。”
在十一月末的一个傍晚,上尉把大家召集起来,全聚在一起。已经没有酒了,餐桌上的食物也不丰盛,但足以填饱肚子。
一开始,上尉什么都没有说,他让大家先吃东西。
时间像被冻结一般,那些年轻的小伙子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像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温柔地吃着东西,人人都变成了绅士,嘴巴里没了粗俗的话语,都穿得整整齐齐的军装,沉默得像是要被押上邢台的犯人在享用最后的美味。
宴会结束后,上尉让维克多跟他一起回他的房间,去搬来了两个大箱子。
当着大家的面打开,里面全是钱,还有不少金条,出乎维克多的意料,守财奴把钱全拿了出来,那是他一生的积蓄,养老的钱啊。
所有的士兵都睁大了眼睛,甚至连上尉都有些吃惊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攒下了这么多钱。
上尉说:“这些是我利用职务之便,倒卖那些前线不怎么急需而普通的市民急需的物资得来的钱。原本打算在战后供自己养老用,现在觉得,没那个必要了,所以决定分给大家。拿到钱,回家后,马上就拿去换成粮食等等在以后物资匮乏时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不要把钱留下来,用不了多久,就成了一堆废纸。”
士兵们都激动起来,那么两大箱子的钱,这么点人,每个人应该能分到不少,就没有人去追究上尉是否构成的犯罪,当然,这时候也没人会去追究。
上尉把分钱的工作交给了那些知道他干了什么勾当的会计们去做,他叫上维克多,让他跟他一起出去走走,在这漆黑的夜晚,在这冰冷的晚上,在雪地上慢慢走着。
“我已经让人把基地剩下的粮食都藏进了卡钦斯基家的地窖里,那些足够维持到你等到玛利亚回来。别发好心分给那些穷人,我想他们也不需要你的帮助。我已经帮不到你了,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有好几个医药箱也放到了卡钦斯基家,有谁生病了,你倒是可以帮帮他们。基地里剩下的这些垃圾,对镇上的人来说或许有用,有空就带他们来拿回去。其它的,我已经想不到还能帮你什么,只能送你个忠告,你可以为了你的爱情牺牲你自己,但不要连累到你的孩子和无辜的人,还有,远离苏联人,他们都是些畜生。”
上尉给自己点了根烟,走远了几步,默默地抽着,之前的话像是在交代自己的遗言般。
“你打算去哪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我也没法拦着你,只想知道你要去哪儿。要是哪天,想给你扫墓,也得知道你死在哪个地方啊。我就不明白,还有什么比活着更有意义呢?跟我去瑞士有什么不好,难道一个半死的老头子也爱冒险?!”
一提到这个问题,维克多就不禁生起气来,上尉是他尊敬的人,但是他不喜欢他那副在此事上还对他有所隐瞒的神秘模样,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呢?!
“我要去柏林,把这些家伙都送回家后,我会去柏林。”
“你难道不知道用不了多久柏林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维克多发怒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他觉得上尉是在开玩笑。
“我会根据格罗尔德少校留在日记上的地址,找到他的家人,然后肩负起保护她们的责任,他的遗言是希望有人能代他照顾家人,我在他的尸体火化前在他口袋里找到了那本日记,自己留着了。”
“格罗尔德少校?他的家人?与你何干!”
维克多差不多要忘记这个人了,有的人明明映像深刻,但若久了不去想,记忆也会渐渐模糊起来。
“我在给格罗尔德少校治疗手上枪伤的药里做了手脚,致使他的伤情恶化,伤口会感染,一直好不了,我真不是个好人啊。我想我应该为他的死负起责任来,是我杀了他。他还有妻子和女儿留在柏林,我应该去找到她们,保护她们,那算是我死前惟一能做的事,赎去我的罪孽。
维克多无话可说,把上尉一个人扔在雪地里默默地抽着烟,转身逃走了。
有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为了救一个好人就必须要杀掉另一个好人吗?
维克多不知道上尉做得对不对,但在他心里,开始祈望上尉不要告诉那对母女真相。
也许吧,他就是那样的人,一个糟老头子。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东方的天空还是一片惨白的时候,上尉他们便离开了这个他们待了好几年的地方。
维克多站在窗前,他看见,满院子的卡车和满院子的伪装木乃伊。
“我的计划是伪造文件,让他们都缠上绷带拄着拐杖,弄一些动物的血来,伪装成从前线撤回来的伤兵,一一把他们送回家,回到家后也要继续伪装,就不会又被征去打仗。我能为他们做的就只有这些,但愿一切顺利。”
上尉是这么对维克多说的,但愿他们都能有幸运女神陪伴,能活下来,毕竟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还年轻,也没杀过人。
那时辛德瑞拉,安捷丽卡和辛迪还躺在床上,彼此簇拥在一起睡得香甜。
维克多看着士兵们一个个爬上卡车,心中便为他们祈祷,希望他们能在发生在自己国家土地上的战争中存活下去,能与家人团聚。
上尉缓缓地走在雪地上,他慢慢走向他的车,快要上车时,那副苍老的身躯把头扭了过来,刚好看见站在窗前的维克多,便对他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久久地看着他,却不愿就此上车离去,仿佛在期待什么。
直到维克多抱来睡眼惺忪的辛德瑞拉,叫醒了安捷丽卡,辛迪也来了,它趴在窗台上,他和她站在窗前,让上尉再看他们一眼,老人这才钻进车里,头也不回。
随即汽车发动起来,轰隆的声音足以吵醒大地,告诉那些还在熟睡中的人们。
他们走了,德国佬走了,老子再也不回来了。
辛德瑞拉还需要睡会儿,她不会因为爸爸把她吵醒了就放弃掉和辛迪挤在一起的机会,被窝里总是温暖的,她还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就在刚才,她都没来得及睁开眼再看那个老头子一眼。
现在,维克多得自己到厨房里去准备早餐,他让孩子们都再睡会儿。
诺大的厨房即便即将被搁置,也被那些厨师收拾得干干净净,却也多出一份额外的伤感。熄灭的炉火,让寒冷更加侵蚀了这个地方,维克多深深呼出一口气,紧了紧衣扣。光是把炉子重新点燃就把他弄得灰头土脸,异常狼狈。惟一值得庆幸的是,冰箱里还剩下一餐的牛奶,还有一大块奶酪,一小块黄油,最后几根熏肠,有几个鸡蛋,就像是有人精心准备一样,让在这里最后的早餐还不至于太寒碜。
他把冒着香气的食物带回房间时,安捷丽卡已经起床了,她搬了张凳子,在窗前梳理起头发来。
她那弱小但已经渐渐丰盈起来的背影,仔仔细细梳理头发时的样子,让维克多找到了一些安慰,至少,她现在是个正常的小女孩了。虽然还不爱说话,除非被辛德瑞拉缠得太紧,一般不太爱开口,但一旦熟络起来,总有一天会倾吐出心声来。
“今天格外安静,像是帕特里夏生病了躺在家里一般,那几天就听不见惨叫和哀嚎。他需要休息,安静的环境,他不希望他的那些手下吵着他。那时候,他就会把房间门锁上,让我和他躺在一起,躺在他身边。他让我给他讲个故事,可惜我知道得不多,好在他也不时常生病,我所知道的那些,也没曾给他重复几遍,想来他还没有听腻,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就像她突然长大了十岁一般,她用大人才会有的口气对维克多说话,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来吃东西吧,吃得饱饱的,等会儿我们就要搬家了,离开这儿,到镇上去,你和辛德瑞拉都需要来帮忙,得花些力气。”
维克多只能这么敷衍安捷丽卡,他接着说:“到了镇上,你会认识许多的朋友,但我要开始教你说波兰语才行,接下来会很忙,我先去叫辛德瑞拉起床。”
“我已经醒了,我不要帮忙,我没有力气,我只吃东西和睡觉,我什么都不会干的。”
辛德瑞拉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床上怪叫着,仿佛是在气愤安捷丽卡没叫醒她就先起了床,或者是在生气安捷丽卡在她还想睡觉的时候就先起了床,让她只能抱着辛迪睡觉。
“我不会让你做什么的,你只要好好待着不给我添麻烦就行。”
窗户开着,飕飕的寒风灌进来,维克多不能让女儿着凉,他要去给她穿衣服,她却光着脚丫跳下床躲开了,她想和爸爸玩一玩,却突然又变得怪异起来。
她跑到窗前,爬上凳子,倚在窗沿上,看着外面,怪叫起来:“大家都到哪儿去了?!”
“难道都还没有起床吗?可是在以前,这么冷的天,我不想睡的时候,大家都没睡觉了。”
维克多急着给辛德瑞拉套上衣服,她还在问:“大家都到哪儿去了?”
“都走了,不在这儿了。”
“为什么要走?”
“因为有些事让他们得离开这儿。”
“什么事?”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你都还没说!维克多你这是在欺负我年纪比你小吗?”
“他们逃走了,因为敌人就要打过来了,不逃走就会死在这儿,死是什么?死就是你问我照片上那条大狗哪儿去了的时候,我告诉你,它死了,死了,就不见了,你永远也看不见了,为了以后还能看到彼此,他们就得逃走,不能留下来,死在这儿。”
“那老头子也走了么?我们以后还能见到他么?我好喜欢他,他从来没惹我生过气。”
这个问题维克多没有回答,他的脸色难看起来,辛德瑞拉马上吐吐舌头换个问题。
“我们为什么不一起走,我们就不怕死吗?我好怕,要是死了就见不到维克多了。”
“我们要在这儿等一个人。”
“那个照片里的姐姐吗?”
“是妈妈,我都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是你的妈妈啊,不是姐姐,她只是太年轻了,但是我和她生了你,她是你的妈妈,不是姐姐!”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只是觉得她更像是爸爸的另一个女儿罢了,那是我的姐姐才对。你把我穿太厚,我都动不了了,我要脱两件。”
“不行!”
“那就一件?”
“一件也不行!”
“那我就不吃东西了,再吃些东西我就只能在地上打滚了,走不了路,我怎么出去和安捷丽卡玩?”
就在父女俩争执不停时,安捷丽卡和辛迪各自吃掉了一份早餐,似乎还剩下三份,维克多并没有忘记上尉那份儿呢,一切就像昨天一样。
搬家并不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卡钦斯基家什么都有,家具厨具一样不缺,维克多只需把衣柜里的衣物,辛德瑞拉的玩具,书柜中的书都带上就行。
吃罢早餐,他就开始打包行李,找来一个大大的箱子,把能塞进去的东西都塞进去,胡乱塞进去。辛德瑞拉也来帮忙,如果是不那么讲究规矩的事,她都乐意来做,把那些衣服有多乱就能多乱地从衣柜里抱出来,扔进箱子里,如果是爸爸的大衣掉在地毯上,她还要用只穿着袜子的脚在上面去踩几下。
安捷丽卡也忙着收拾她的东西,把原本取出来的衣服叠好了再一一放进她的小行李箱里,那宝贵的照片,她擦拭了几遍后才小心翼翼塞进行李箱的衣服中间。
“到了新家,我们还睡一个房间,那里有两张床,大的那张让你们睡,我睡小的,我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睡沙发了,不过再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要单独睡一间房了。”
维克多难掩心中异样的喜悦,他似乎觉得,离开这儿,搬到卡钦斯基家去,他的人生就跨出了一大步。上尉他们已经离开这儿,他想,那么玛利亚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他想着那一天,或许就在明天,他在那久违的家里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玛利亚,那样太好了!
“为什么?我们要单独睡一间房?”
“因为辛德瑞拉长大了,长大了就要自己睡一间房。”
“那维克多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和我们睡一间房?”
维克多记得自己小时候并不像这样多话,想必辛德瑞拉是从玛利亚那里继承了这样的天赋,便不禁又同情起威廉来。
“可是维克多,我们为什么要搬家?我们在这儿也能等着姐姐回来。”
见维克多不回答,辛德瑞拉一边清点着她的玩具,换了个问题。
“这里并不是我们的家,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那座破屋子吗?我觉得这里比那里好啊。”
“这座屋子并不属于我们,它属于一个死去的波兰人,是我们把它抢过来后再在周围修了这个基地。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会明白,你只需记住,住在自己家里才是最幸福的,就算它比较旧比较小比较破,也是如此,我们去自己的家里等你的妈妈回来。”
“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发现我的鸭子不见了!”
“在浴缸里。”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去看?”
“那鸭子成了你的礼物后,就没离开过浴缸。”
雪花在窗外静静飘落,寒风忽忽吹着,不时送进一点湿润到房间里来。不知不觉维克多也累出了一身汗,他便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喝杯热茶。他觉得,或许应该把这精美的茶杯也带上,尽管卡钦斯基家并不缺什么东西。
安捷丽卡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陪着辛迪在壁炉前坐着,一动不动,也许她们在欣赏那跃动的火焰,但是若不去叫她们,她们便能在那儿坐上一天,直到肚子饿了,也不会说出来。
维克多又有些担心,尽管比起最初那几天来,安捷丽卡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笑意,会因为辛德瑞拉的搞怪发出一些声响,却不像她那个年纪的小女孩应有的样子。
“安捷丽卡,”维克多小声叫了叫她,她还是听见了,转过头来,看着她,等着他说话。
他想了想,便说:“到了镇上一定要跟辛德瑞拉一起出去玩哦,镇上有很多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你要和他们成为好朋友才行。跟着辛德瑞拉,你不必害怕,她是他们的公主,他们都听她的,以前是那样,现在也差不多吧。一直待在家里可不行,辛迪也需要出去走走,每天都趴着,对一条狗来说,那不是什么好事。”
或许它也要死了吧,主人死了,一条好狗是活不下去的。
安捷丽卡点点头,又转了过去,仿佛没听见维克多说的话般。
也许是因为,她有好几年的时间里,她都这样和辛迪待在房间里。在集中营里,她没有朋友,只能与狗为伴,呆呆坐在那儿,没人跟她说话。帕特里夏自然不会时时把她带在身边,他干的是不可饶恕的勾当,血腥残忍,他是绝不会让她看见的。这样想来,维克多也能明白为什么每天帕特里夏都会带着安捷丽卡出门去走走了,或许他只在早上的时间有空,带着安捷丽卡,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的空气,享受和她在一起的那一点点的时光。那时候,每一天,她也只有那点时间可以出门。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只从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也许辛德瑞拉正玩得高兴。
渐渐的,那水声又消失了,维克多正举着手清理着书柜高层上的藏书时,辛德瑞拉跑了出来,把冻得通红的手从维克多衣服后面塞进去,贴着他腰部的皮肤,那份冷感让他打了个寒碜,接着便听见辛德瑞拉嘻嘻哈哈的笑声:“冷不冷,冷不冷?”
她这样问着,整个世界都热闹起来。
维克多跑到窗口一看,他看见了许多人,整个土豆泥小镇上的人都来了,老人,小孩,男人和女人,拄着拐杖的,弯着腰的,挺直腰杆的,在地上搓雪球的,都来了,所有人都来了。
他们停在基地敞开的大门的外面,向里面张望着,什么都没有发现,却没人敢跨进去一步。
维克多加快了收拾行李的速度,足足两个大箱子,叫上辛德瑞拉和安捷丽卡,他便出了门,下了楼,把楼梯踩得吱吱作响。
“等一下等一下,我要去拿我的鸭子!”
“让我把这火熄灭了再跟上。”
维克多提着两个重重的箱子,踩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足印。
当他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时,两个健壮的中年男子马上跑上来接过他的行李,辛德瑞拉和安捷丽卡还有辛迪在这时候也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维克多牵着两个女孩的手,来到大家面前。
一个老头说:“我们以为连你也走了。”
“不,我会留下来。”
“那他们真的走了吗”
“嗯,真的走了,你们胜利了!”
于是,这个世界再一次欢乐沸腾起来。
“维克多,为什么他们这么高兴?”
“因为他们等到了。”
突然,人群里有人问维克多:“这个漂亮的小女孩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上次她来过镇上,她是我朋友的女儿,以后会跟我一起生活。”
“她看上去不像是德国人,倒像是---”
有人冒出这么一句。
这个世界又安静了下来,那些人开始窃窃私语,维克多有些听不清楚。
在院子里送走了大家后,整个上午,维克多都把时间花在打扫卡钦斯基家的卫生上。
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来,灰尘虽堆积得不多,却弥漫得到处都是。打开房门,脚一踏进去,就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漂浮的沉重。稍稍走上几步,便会惊醒那些沉睡的精灵,在空气中躁动起来,引发一场咳嗽和辛德瑞拉的抱怨:“这里太脏了,我就待在外面。”
安捷丽卡却留了下来,维克多一把行李放在地下,便对她说:“趁现在,你就跟着辛德瑞拉一起和他们去玩吧,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收拾这个地方,等差不多到了午餐的时间,你再带着辛德瑞拉回来。”
“你不需要帮助吗?”
安捷丽卡看上去似乎对于家务很在行,也许是个不错的帮手,但是维克多不想她留下来:“我更希望你跟着辛德瑞拉在一起,她总是不小心,万一摔倒了,你还可以帮我把他扶起来,就当是为了辛德瑞拉好,你快些带着辛迪出门,去追上她。”
然后维克多便动起手来,脱掉大衣后就后悔了。
“应该让她留下来帮我一阵才对,玩有很多机会。”
“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自己干吧。”
先去取一桶水来,还得有一把扫帚和一块抹布。打扫完卧室还有饭厅要收拾,然后是厨房,光是那些沉积下来的餐具就需要额外花些时间来处理。维克多从来没试着这么累过,差不多到了中午的时候,手上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卡钦斯基家变得崭新起来,出了一身汗,也不觉得累。
“现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他带着满足的微笑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被打开窗户的通风的房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这时候雪花又飘落起来,砸在他的身上,落在院子里。
“下午就要开始打扫院子,把积雪都铲走,好想睡上一觉,但是时间不够,得开始给孩子们做饭了,如果玛利亚在我身边,我就会轻松许多,但也不能让她累着。”
看了看那块从士兵手里买来的破烂手表,维克多便往厨房跑去。
卡钦斯基家硕大的地窖里的确是堆满了食物,一袋袋面粉和土豆胡萝卜堆积得整整齐齐。维克多觉得三年后,这些食物他们也没吃完,但是那些都不重要,关键是得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若光是土豆面粉和胡萝卜,辛德瑞拉的抱怨会要了他的命。好在在角落的箱子里发现了好几大桶油和好几大袋盐,地窖的墙壁上整整一面墙上都挂着熏肠和熏肉,另一个角落里的一个密封的大罐子里似乎装的是奶酪,还有上百个鸡蛋。这些东西在地窖里都保存得很好,这里干燥又有细小的通风口,许久都不会坏掉。他可以拿一些熏肉和鸡蛋去跟镇上的人换一些新鲜的蔬菜,撑过这个冬季。到了明年春天,他就自己去开垦一块土地,种上一些合适的蔬菜,用不了多久,他们的餐桌就会更丰富起来,辛德瑞拉就会少些抱怨,多一些对爸爸的称赞。
“也不知道上尉花了多少时间来为我们筹措这些东西,想必还有士兵们的支持才能省下这么多。”
一想到上尉去了最危险的地方,有可能不能活下来,维克多心里便有了泪,但是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他得赶快去给辛德瑞拉准备午餐,要是晚了一点,她就会说些话,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不负责的的爸爸。
在卡钦斯基家的炉火被再次点燃四十分钟后,一顿香喷喷的午餐便被维克多做了出来。
“好在以前跟威廉学过一阵,尽管那时是被当成奴隶一样呼来喝去,却也真学到了一些东西,不然真让自己和女孩子们长久吃以前那种手艺做出来的东西,就好像真的过上了奴隶一样的生活。”
没过多久,两个女孩子回来,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维克多询问是怎么回事,辛德瑞拉就抢着说:“他们只跟我玩,不跟姐姐玩,姐姐就一直在一边一个人待着,他们喜欢她的狗,还是不跟她玩。”说到这件事,她的表情就像自己受了欺负一样。
“是因为安捷丽卡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所以他们才不跟她一起玩吗?没关系,我下午,或许要傍晚的时候,我就有时间开始教你说波兰语,很简单,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接纳你的。”
维克多猜想,大致是这个原因,那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辛德瑞拉就能和那些孩子们打成一片,安捷丽卡这么聪明的女孩也一定没问题。
“不是,他们就是不和她玩,就是不和她玩,就是不和她玩!”
辛德瑞拉似乎想要说明什么问题,可是她又说不明白,只能重复几句,越来越急,把餐具都搁到一边,不打算吃了,就是得跟爸爸说明白。
维克多也真的明白了原因。
安捷丽卡一直低着头吃东西,不时去看看趴在地上的辛迪有没有大口吃东西。
她的表情,好像习以为常,维克多看着却心痛。
安捷丽卡突然抬起头附在他耳边悄悄对他说:“我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和我玩而不高兴,而是我靠在那房子的窗边,看见镇上的人把好几个女人的衣服剥光了,让她们光着身子,把她们赶出了镇子!那样的事情,以前我也看到过,我以为只有那儿的人才会这么做,但是这里的人也一样!”
那些女人是和德国人上床的波兰妓女。
对于她们,维克多也无话可说啊,就此不去想她们接下来的悲惨遭遇吧,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或者就当根本没听人说起过这样的事情。
我才不是那样的烂好人呢!
“维克多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跟姐姐玩吗?姐姐跟你说什么呢?”
“因为战争还没真正结束,他们的父母都在害怕。”
“害怕谁?害怕姐姐?她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也不明白他们的勇敢和善良在此刻躲到哪里去了,一个个就像是只受到惊吓的老鼠,看见猫掉落的毛也会吓得不知所措。”
“那我下午还要出去玩吗?如果他们不和姐姐玩,那我也不去了。”
“要去,大家都去,我也去。不能让不洁的种子在纯洁的大地上生长。也许我还不能改变那些大人,但是我得去先试着改变那些孩子,让他们意识到,犹太人和他们一样,安捷丽卡就像辛德瑞拉一样,并非是瘟疫或者怪物,而是能一起玩耍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