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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尉找到维克多，差不多是当着玛利亚的面把他从被窝里掀出来，太阳已经晒屁股了，他有任务交给他。
上尉给了维克多一张字条：“上面有名字和通信地址，写一封信给老太太，让她好受些。这是个艰巨的任务，但是你必须完成，就当是替你我赎罪吧。我们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失去苏珊娜让你我有些气昏了头，以至于让无辜的人无故丧命。这是对自己的救赎，好好写，尽量婉转一点。当然，这是有难度的，大儿子死了小儿子也死了，孤苦伶仃的一个老人——别告诉她真相，给她一点点荣耀，那中校还没坏到家。”
这是具有挑战性的工作，维克多顾不上穿好衣服，洗漱和用早餐，便坐到写字台前，展开信纸，却迟迟不能下笔。
“你连我妈妈都无法安慰，又怎么能安慰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的老太太？”玛利亚替他端来了早餐，回来时看见他只在信纸上写下了开头的几个字，她是想安慰维克多，让他不要那么难过。
“的确，给失去孩子的妈妈写封表达安慰的信简直是自讨没趣，也于事无补。但是我总得做点什么吧？就算不能安慰，也应该让她知道他的儿子死讯，她有知情权，虽然那样会让她难过，我也要让她知道。迟早会知道的，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孩子们终会回家。我不能让一位老人每天都守在屋外门前等着儿子回来，应该让她知道她的小儿子也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得给她编个故事，我不能让她知道她的儿子死在自己人手里那样太可悲了。”
亲爱的*夫人：
你的小儿子在战斗中不幸中弹，为国捐躯。作为他的长官，我有义务让你知道他的死讯。
他的死没有痛苦，很快便倒下，也许这是惟一值得高兴的地方。
活下来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每天活在胆颤心惊中。
现在他回家了，去了天堂，我替他感到高兴。
我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也许还有更多的人像*一样把命留在异国它乡，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
很抱歉，我无法把他的遗体送回你的身边。
*是个优秀的战士，我们都以他为荣，他作战勇猛，谦虚，讨人喜欢，对他的死大家都感到遗憾和难过。
他是个英雄，他为了他的国家和人民而战斗，勇敢地冲锋在最前沿，他是我们的骄傲，他的鲜血没有白流，他的牺牲必将为我们的人民建立一个崭新的只属于我们的世界。
那时我等的荣耀必将与那些为之死去的人分享！
不要为以后的生活担心，我每个月都会给你寄去数目可观的生活费用。
请好好保重身体，等到战后，我想我会来拜访你。
希望你能健康，以后的日子还很长，美好的未来在等着大家。愉快地走过每一天，总比哀愁地度过要好得多。
希望你能给我回信，寄到这个地址，这位叫维克多的军官会帮你把信转送到前线来，我会在战壕里给你回信。
愿你幸福
维克多把信念给玛利亚听。
“我觉得糟透了，我在赞扬侵略者，这让我作呕。”
“可是不这样写就根本寄不出去，就算能寄出去，也会给老人造成很大的打击吧？好像她的儿子该死一样，尽管侵略者的确是该死的，但老人是无辜的。”
“只能这样了，写得太多往往会露出马脚。没有哪个作家能把悲剧写成真正的喜剧，这是很严肃的事情，我不想说太多没用的话，过多的安慰只能起到反效果。我现在只希望帮*的妈妈能走过以后的日子，就算哪天是我死了，玛利亚也要替我给她寄钱去，这是我惟一能做的。”
“不要说那样的傻话，但你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时玛利亚站在窗边，她指着窗外说：“他们真的把他吊了起来！”
*的尸体被脱去了军服，仅穿着短裤和染血衬衣，被铁链吊在基地大门边的墙外，铁链系在长出墙外的树枝上，还有士兵守在那儿，任何一个路过的人都能看见。
维克多不忍心看见*的尸体遭受如此的侮辱，他刚才才从上尉的字条上得知他不过才十八岁，在一个人死后，还这样对待他的尸体，这太过分了！
“如果尸体腐烂，散发出的恶臭能污染整个波兰！”玛利亚对维克多说。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一个人，无论犯了多大的罪，只需在历史书上鞭笞他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用羞辱他人尸体的手段来发泄活人的不满呢？”
维克多涨红了脸，训斥着士兵：“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这是上尉的命令，那位长官的意思，如果不这么做，或许传到那位长官耳朵里，对长官你也不利。”士兵显得很无辜，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我现在命令你们，把他放下来。”
“这，得去请示上尉。”
“我才是这儿的最高长官！算了，你们不去，我自己去。”维克多不想跟这些缺乏人性的士兵多费唇舌，他要冲过去救下*，却被一位士兵挡住：“你已经害死他了，还想害我们吗？在上尉来之前，我不能让你过去！”
另一个士兵去请上尉，维克多不再硬闯，那带着责备的话仿佛闪电一样劈中了他，只能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上尉赶来时，维克多还来不及开口，树枝突然断了，那本就不是很粗壮的树枝，也找不到更粗壮的。
玛利亚说：“这是上帝的旨意。”
“就这一根像样的树枝伸出了墙外，找不到别的支点，就把他放下来埋了吧，出了问题我会向上司解释的，时间要是长了，大家也都不用吃饭了。”
也许上尉认同了玛利亚的话，留下这句，他便回去工作了。
维克多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也许真的是上帝的旨意，但先不要管那么多，他得去解开束缚*灵魂的锁链。
在玛利亚的坚持下，维克多把*的尸体埋在了波兰人的土地里。
他亲自去挖坑，他从未挥动过铁锹，不久就大汗淋漓，还是没有停下来，对于死者，这是他惟一能做的。
没有牧师，没有礼物和鲜花，也没有眼泪，没有亲人的送别。
玛利亚说：“有的人活着对人类的惟一贡献就是死后变为肥料滋养大地。”
维克多抱着铁锹和玛利亚并肩坐在*平整的墓前，士兵们都回去了，明年春天，这里会被人播种下种子。
“那个中校说，波兰人跟我们一样在迫害犹太人，虽然你们的过去的确没法让人恭维，但是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没办法在书中看到，但愿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以前我的国家，我的政府和我的同胞们做过什么，以前镇上的确有波兰人去向德国人报告犹太人的行踪。我们家没那么做，我们也死了很多人的，任何胆敢站出来的人都死了，活下来的都成这副任人驱使的模样——我的同胞大多既懦弱又愚蠢，我也有些讨厌他们，但我还是得救他们。我们的敌人很多，德国人，苏联人，都是我们的敌人，而维克多，你是我惟一的依靠。”
两个人许久不再说话。
“连个标记都没有。”维克多在沉默中突然感慨道。
“怎么能有标记？明年这里还要种上粮食，总不能立个墓碑占地方吧？当我们吃着他的尸体腐烂后滋养出来的粮食时，应该能想起他吧？”她带着小恶魔般的坏笑调侃他，空气中又了一丝血液般的甘甜。
这让他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他很累了，汗水打湿了脊背，衬衣紧贴着肌肤，低沉的空气，让他大口的喘着气。
“你那样说让我觉得恶心。”
“因为是同胞的尸体？你们现在吃的粮食又何尝不是我们的血汗？你有觉得恶心吗？对我们的剥削和压榨都觉得是一种自然了吧，没感觉了？”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玛利亚，我知道你从心里想改变你的国家至少是你身边的你所见的这些人的现状。但是，我们的力量太小，根本无法改变，我们现在就顺其自然吧。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等到战争结束，然后过平凡的日子。无拘无束，没有皮鞭和*，没有战争和恶魔。现在让我们一起忍耐，等到战争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维克多难道就不想靠自己的力量加速这场战争的灭亡？”
“我的能力有限，我只能让这个地方的人过得好一点，我没想过要去做点别的。”
“维克多在怕死吗？当你面对某些人的时候，譬如那中校，你的影子都变得渺小了，你还是在怕，怕那些比你高大的人，怕那些能轻易否定你生命的人，就像他杀死*一样杀死你。”
“难道我不应该怕吗？”
“你本可以做得更多，你却选择了放弃，你是一个作家，如果你想让自己姓名前面多上伟大一词，你就应该勇敢的站出来，像我的家人一样，去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
“什么意思？你需要我的帮助？帮你们对付我们德国人？！”
“就是那样！我要你给我你们的运输车队的行进路线图，我们需要大量的药品，只要你愿意帮我们，你就能做到。我和爸爸每天都会到基地里来，我们可以带出去很多东西，只要你能搞到。我的爷爷领导着一支小小的游击队，虽然他们现在像小丑一样狼狈，但是我们都坚信，凭着我们的努力，我们的队伍会逐渐壮大，我们定能赶走德国人，抵御苏联的再次入侵，守护我们的国家和亲人！”
维克多把玛利亚扑到在地上，掐住她的喉咙，原本苍白的脸被愤怒染得通红，凶狠立现，如同被恶魔附体般，他加大了手臂的力量，要夺去她的性命！
她倒是带着从容的微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你靠近我真的只因为我有利用价值？仅仅是想从我这儿得到对你们波兰游击队有用的军事情报？也难怪，你本来就对游击队的生活充满向往！你的家人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怀揣宝藏的一个傻瓜？你从没有没有爱上我，也没有爱过我？如果要欺骗，为什么不一直隐瞒下去？你大可以将我像猪一样戏弄，为什么这时候要把这层丑陋的纱布挑开？你让我的伤口流血了，还没好起来，苏珊娜的死，*的死，我受够了，你却在这一刻在这儿往我被划了一刀的伤口撒盐，你想让我死吗？我本可以在你的手心被你玩弄一辈子的，为什么要突然向我摊牌？因为我不肯合作，没了利用的价值？你们等不及了？我没用了？我该向你们投降吗？继续被你们摆布？听从你的命令，做出有损我的同胞的事？我讨厌战争，但我不能去帮我的敌人，因为我是一个德国人，就算我讨厌我的同胞，我也不能去害他们，他们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而你们，我和你的那些同胞没有一点关系，你们想让我帮你们去杀我的同胞，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玛利亚脸色开始变深，她快喘不过气了，渐渐闭上了眼，嘴角挂着最后的微笑。
他松开了手，她又能呼吸了，维克多灵魂的扭曲让她痛苦得睁不开眼！
她还想要活下去！
他高高举起了铁锹，只要狠狠地砸下去，定能把她那张俏脸砸碎，他所深爱的那张脸，欺骗了他，要彻底毁灭，那张虚假的，带着谎言的脸，彻底毁掉！他所爱慕的女人，竟然敢欺骗他的感情，全部都得击碎，击碎这个谎言，该死的女人，全都去死，去死吧！
他狠狠的砸了下去，砸碎了她虚假的面具，鲜血满地，将她的头深深砸进土地。
他看着她支离破碎的尸体，把铁锹扔在一边，扔得远远的。
他逃回了基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像一条狗一样，从床底下找出了被遗弃的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
“砰！”------
维克多瘫倒在埋葬*的土地上。
她说：“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