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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维克多要去卡钦斯基家,上尉给了他一瓶好酒:“有这个你才不会挨揍。”
镇上的人开始回避维克多,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他一出现,他们就跑回家里,关上门窗。
似乎认定他就是个杀人凶手,要么就是一颗不祥的灾星,谁和他亲近就会突然丧命!
卡钦斯基家的院门虚掩着,淡淡的肉香从里面传来。现在是早餐时间,这样的美味对任何一个没有胃口吃早餐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如果它们蹿入其他人的鼻子里,弥漫至整个小镇,那就是在犯罪。
维克多在院子外踌躇了一阵,他不敢马上就进去,直到看了看手中的美酒,才有了勇气推开院门。
李曼夫人在院子里散步,也只有她能博得卡钦斯基家的好感,因为她长得漂亮,波兰语就像她的母语一般熟练,甚至会某个地方的方言,如果她说自己是波兰人的话,没有人会怀疑她是德国人。
“我认为这个时候你不该到这儿来,我会照顾好他们一家的,玛利亚会帮我,还有小汤姆。”李曼夫人好心劝告维克多回去,她很小声,害怕惊动屋中的人。
“老太太认定你就是害死她小孙女的罪魁祸首,至少是帮凶,她肯定不想见到你。玛利亚的妈妈现在生病了,不过有我在,不要紧的,我会等他们全好起来,再回我爸爸身边去。威廉的脾气非常不好,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他会要了你的命,你快回去吧。如果你想把这瓶酒送给他的话,可以让我转交,不然他会喝光了酒后再用酒瓶砸碎你的脑袋。”
维克多坚持要见到玛利亚:“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逃避,我应该面对这一切,我该负起应有的责任,我的士兵杀了人,我理应被判刑的——我喜欢玛利亚,我爱她。我不希望这件事让我们的关系出现断痕,我希望安慰她还有她的家人。我需要巩固我和她的感情,让她知道我愿意分担他们的痛苦和悲伤。如果揍我一顿能让他们好过些的话,我一定不会躲。只要到时你能把我治好就行,我不想就这样抛下玛利亚。”
“爱情啊,果真能让人失去理智。”李曼夫人拿维克多没了办法,她摇着头叹着气:“我去帮你把玛利亚叫出来,你的声音不要那么大,他们难过了一晚上,刚睡下。”
玛利亚刚躺下就被叫醒,又见到了维克多,心情更糟糕起来,眉头皱得老高,几乎想亲自动手把他赶走。
她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来:“我不是不让你来吗?家里已经有了三个病人,我没空来照顾另外一个计划外的伤员。”她累极了,不停打着哈欠。
维克多见她脸色依旧苍白,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样,心疼不已,却又说不出关切的话来。
他还是来了,她不想赶他走,她让他在身边坐下,让她可以靠着他的肩膀。
“求你了,不要和我说话,让我再睡一会儿,我的父母还有祖母,比苏珊娜还要让人操心。”
—提到苏珊娜,她真的不说话了,累了,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早餐只有维克多和李曼夫人有吃一点,其他的人都在睡觉,丝毫顾不上美食。
“你们会幸福的。”李曼夫人对维克多小声说到,的确,玛利亚靠着维克多的肩膀睡着的样子,的确让人羡慕。
但是谁又知道未来呢?
维克多把玛利亚抱回了她的房间,他原本想要在那儿待到她醒过来,却又害怕会打搅到她,只好退回院子里。
威廉在院子里等他,或许是等着要揍他一顿,但终究是没有下手。
他开始显现出衰老的印记,一夜之间白头发就冒了出来,整个人脸上更显消瘦,肚子倒还是那么大。
他摆出了两个酒杯,要和维克多一起喝酒。
“家里不能没有收入来源,等我好起来,我会回去工作的。”酒瓶见底的时候,他这样说,不像是喝醉了,清醒得很。
“想找机会毒死我们吗?”维克多喝醉了,他一杯一杯喝过不停,比威廉喝得还要多。
“没有,绝对没有那样想。上尉是个好人,我不会毒死他的,你和他吃同样的食物,我也不会毒死你的,除非你伤害我的女儿,那我一定给你吃烂肠子的毒药。”
维克多不知不觉就被搁置在院子里的长椅上,醉倒在那儿,睡得香极了,似乎连李曼夫人都不愿叫醒他。
到了下午,他才被小汤姆叫醒,之前说过什么却不记得了。
“玛利亚很生气,你不应该让威廉喝那么多酒,她说他的身体已经很糟了。所以她才让你躺在这儿,不让大家把你扶到床上去。我想让你去睡我的床,但是我抱不动你。”小汤姆向维克多道歉。
“没关系,我睡这儿也很好,至少空气清新,让我的头没那么痛了。”
这样的关切,让维克多觉得这个世界又多了个让他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他抚摸着小男孩的额头,替他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小汤姆就像他的弟弟一样。
维克多让他到外面去玩,这个悲伤的庭院似乎要将所有待在里面的人都感染,小汤姆不适合待在这儿,他还小,不应该过度悲伤才对。
“我想留下来帮助夫人和玛利亚,我还能帮一些忙。”
“我留下来就好了,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那好吧,那我去玩了。我同苏珊娜早就和他们约定好了,要把自行车给他们骑的。我们已经赚了不少糖果,要成为新的头目,就得把他们的糖果都赚过来,再分给他们。苏珊娜是这样打算的。”
苏珊娜已经不在了。
维克多看着小汤姆等苏珊娜在后座上坐稳后再孤单地推着自行车出门,似乎将要融化在带着寒意的秋风里。
卡钦斯基家的两位夫人都不愿意再见到维克多,当他在玛利亚的鼓励下走进她们的房间去向她们问好时,卡钦斯基老太太用破口大骂加砸东西驱赶了他,卡钦斯基夫人看着他,眼里噙着泪水,嘴里说不出话来,最终扭过头去放声大哭。
那些声音都足以撕裂维克多的灵魂。
“他们都需要时间来恢复。”傍晚的时候,玛利亚送维克多出了门,她不能把他留下来吃晚饭,那样会毁了全家人的胃口。
“嗯,我知道,曾今我养的猫死了,我也难过了一年。”白天受到的礼遇让他有些心灰意冷。
“就算我的家人需要十年才能接纳你,维克多难道等不起吗?”她在责问他,仿佛在考验两个人的爱情经得起多大的磨难。
微光中,看着她因为莫名的生气而鼓起的小嘴,他突然有种冲动:“我可以亲亲你吗?”
玛利亚给了维克多一巴掌,虽然力道并不重,她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
“维克多是那种上了战场,敌人没让你向他开枪,你就不会开枪的人吗?你要是想吻我,就不要把拒绝的权力交给我!我们是一对恋人,你想吻我就吻我好了。我愿不愿意让你吻你得试过之后才知道,就算会因此挨上一记耳光,也比你去征求我的同意要好。就算挨了揍,也算达成了自己的愿望,没什么不好,难道你吻我一下就不值得你为此挨一记耳光?因为你这样的问法,加上我现在的心情这样糟糕,我很可能真的就打你一顿来出气。那样一来,你不仅没有做到自己想做的事还挨了打,真是太笨太蠢太傻了!以后对别的女孩子可别这样失礼啊!”
但是说完这些,玛利亚还是踮着脚亲吻了维克多的鼻子。
然后,“好了,现在你可以吻我了,我同意了你刚才的请求。”
她像个君临天下的女皇一样说道,但是闭上眼睛一副等待且羞涩的模样,实在让人心动啊!
于是,维克多就双手捂着脸蛋慢腾腾地吻了下去。
小汤姆推着自行车从紧拥在一起的两个大人身边经过,他拍拍口袋,自言自语地说到:“我今天赚了不少,他们手里的糖果快没了,我和苏珊娜过几天再一下分给他们,她会很高兴的。”
一九四一年九月八日 温暖的寒时
镇上的人又开始惧怕起我来,当我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时,他们会逃走。
卡钦斯基老太太视我为杀害苏珊娜的凶手,我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却无法一人承担下来,我的精神会因为这样大的罪孽而垮掉。
卡钦斯基夫人,苏珊娜的妈妈,她对我的恨应该最深吧?因为玛利亚的关系,她没有使用暴力驱赶我,可是她的泪水滴进我的心里,将我的灵魂冻僵了。
万幸的是,威廉让我跟他一起喝了酒。虽然我们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但我可以肯定,他说他要回来工作。虽然我可以接济他们家,但我还是想让他回来工作。因为他的回归,玛利亚也会回来继续充当我的“秘书”。
现在我不期望玛利亚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尽管和她独处的日子充满欢乐。
她有个伤痕累累的家庭需要她去照顾,我不能那么自私的急着把她的姓氏改为冯-海因里希,她现在还是卡钦斯基家的女儿,应该为父母分担忧愁,而我也会尽到我自己的责任尽可能的送去帮助,让他们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就算是让我去充当供他们发泄的沙包,我也愿意。
玛利亚太累了,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这是一个看似很浪漫的场景,她却已经心力交瘁。我得让她保重自己的身体,要多休息。可是她的家现在离不开她,她要做饭,要打扫卫生,要照顾生病的妈妈和奶奶,还有一个酒鬼爸爸。小汤姆能帮忙,但他太小了,他需要玛利亚照顾,李曼夫人并不能待多久,她的爸爸身体也不好,她不能像她想的那样留下很长的时间。
我的玛利亚太累了,不管卡钦斯基家的人怎么对待我,我都决定每天到他们家去帮助她,就算不打算供应我吃喝,只要能见到玛利亚,能和她说话,能让她多休息会儿,我什么都愿意干,什么苦都能吃。
小汤姆和他的自行车——他那样子,就像苏珊娜还跟在他身边一样——他是个孤独的孩子——我要把剩下的糖果分给孩子们,这样小汤姆就能在很长的时间里找到事做。
苏珊娜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她要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爸爸。
可是一旦失去,我也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伤心的爸爸吧?
那是肯定的!每一个父母都爱惜自己的子女,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孩子就是父母的全部!
至于我的爸爸,我想他一定是爱我的,但是我们的理想不同,我们活着的目的不同,我追求的是理想的世界,他只想着在残酷的现实中活得更滋润。
不管怎样他始终是我的爸爸,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会像失去苏珊娜的威廉那样难过。
我能体会父母的心情。
从遇见玛利亚开始,我就想把她当我的女儿般来疼爱,她那样可爱,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
她是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可就在刚才,把她抱在怀里时,我却预感到我终将失去她。
那太可怕了,必定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