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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爸爸明确表示不会让我继承他的遗产，但是我了解他这个人，他死了也不会把那些钱捐出去给别人，更不会带进棺材里，他还是会留给我的，我是他惟一的儿子。到时我们会过上幸福的日子的，无忧无虑。”
“一个人活着，不能只想着自己过得好吧？”
“这个问题——只要你高兴，到时我会卖掉工厂，然后把钱捐出去。不，我应该改善工厂，不能让那些工人失业，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就会被推进焚尸炉的，我不能那样做！但愿那时候已经没有焚尸炉了吧。火山总不会永远喷发，灰烬遮天蔽日，总有它安静的一天。我要给工人们涨工资，改善他们的福利待遇，给他们提供住房和医疗卫生保障，成立教育基金，让他们的孩子去上学，改变自己的命运，让老迈的工人得以退休，给他们发养老金，让他们安度晚年——我觉得我这是在说笑，不管是在战争年代还是和平的年代，不管那些工人是一次性的犹太人还是普通的德国人，资本家都是贪得无厌的吸血鬼，靠无尽剥削工人在过活。我当然不是共产主义者，我推崇从人的本性出发来思考问题，人大概都是追逐利益的，我不喜欢那些妄想狂般的恶棍，他们比谁都贪婪，且更不要脸，他们一边干着坏事，一边声称自己是好人，他们夺走一切，然后告诉人民，他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我只是在想，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商人，首先作为一个人来讲，我们应该给予工人们的付出一个合理的价位，这样才能对得起他们所创造的财富和自己的良心，尽管后者几乎不存在于资本家身上。我爸爸那样的人太贪婪了，所以才会越来越畸形。这个世界的权贵们都太贪婪了，当他们累计了数以亿记的资产时，为他们卖命的人却连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那些人简直是耻辱！是人类的毒瘤！他们迟早会被饿肚子的穷人吞进肚子里——到时候玛利亚会和我一起去创造美好的未来吗？当我从爸爸手中接过财富的钥匙时，不管那时是个怎样的光景，我们都一起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更多的人。”
“我记得之前维克多的梦想是在这里买一块土地，当一个快乐的农民，之前还想着当一个饿死的作家算了，你的梦想总是变得很快。”
“哎呀，多一点梦想总是好的啊，这个破灭了还有那个，活着便有了动力，而且梦想越多，为之付出的努力便会越多，收获也会更多，人生便会越精彩更丰富！”
“如果梦想破灭了呢？每一个都破灭了！”
“你太悲观了！人生不会碰一辈子的壁，付出总有收获！如果真那么倒霉，就更不能让以前的付出付诸东流！那就再编织一个更大更美好的梦好了，梦想是支撑我们前进的动力，指引我们的生命之泉流动的方向！我们不能抛弃活着的目标！失败就像闭上眼睛后存在的黑暗，一旦我们睁开眼，便能重见光明。虽然这样的话显然不适合说给盲人听，但是我还是想说，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对未来的渴望。好比我现在，我就在想，一到家，玛利亚就会亲亲我以慰劳我在把她背回家时所付出的汗水和努力，这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梦想啊！它不一定很大很虚幻很渺茫，这个小小的希望就足以驱动着我前进的脚步，给了我无限的动力。但是我的屁股还是好痛，像那些不顾病人感受，把病人的屁股当成提升打针能力实验田的小护士的产物，就像那样的屁股一样痛。”
就在维克多背着玛利亚顶着逐渐绽放出生命光华的太阳在公路上艰苦前进时，远处开来一列长长的车队，扬起漫天的尘土。
“是开拔到前线的军队。”
“一群畜生！”
“我求你了，少说话，我没穿军装，也没有带证件，所有的长官不可能都像曼施坦因将军那样待人和善。”
维克多背着玛利亚急忙靠在公路边上等他们过去。不知是什么原因，最前面的卡车渐渐慢了下来，维克多可不认为这是因为又有一个同学发现了他，要来跟他叙叙旧。
那一辆车在维克多的身边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的那位中年上校不是维克多所认识的，但万幸的是，他看上去虽然算不上英俊，但眼睛里透着睿智和仁慈。
“需要帮助吗？顶着灼热的太阳在夏季之末弥漫着灰尘的公路上行走，还背着一位可爱的小姐，真是辛苦。”他先用生疏的波兰语对维克多说话，他的眼睛却没有从玛利亚脸上移开，因为玛利亚肯定会带着憎恨的目光回敬他。
“谢谢长官的好意，不用，我们的目的地就是不远的那座基地，我是那儿的指挥官，路不远，我们准备走着回去，我们的车坏了，就在那儿。”维克多用标准的德语回答他，指给他看，那辆军用卡车能证明他的身份。
“原来如此，你背上的这位美丽的小姐是？”他用德语问维克多。
“这是我的妹妹，她在车祸中扭伤了脚，我们是到镇上去取定做的衣服和鞋子。”虽然那家店早已经关门，店主人也死去多时，但万不得已，维克多还是要把他从墓地里搬出来掩盖玛利亚的身份。
但是玛利亚浪费了维克多的努力，她朝那位上校脸上吐了口水——这本应该是苏珊娜那样的小女孩才会使用的招术。
上校并没有生气，他起先是惊讶，马上回过神来，他用手帕擦净了脸后，用一个微笑去安慰维克多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改用波兰语说：“你们可以走了，现在我的车队扬起的尘埃已经差不多掉回了地面，你们趁现在走吧。当你们走出足够远的距离后，我再出发，以免向后扬起的尘埃包围你们。小姐这么漂亮的裙子，弄脏了就不好看了，我会停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并不是要找你们的麻烦，小姐误会了。”
维克多以为自己遇到了天大的麻烦，第一辆车上的士兵的枪口已经瞄准了他们。他来不及确认上校的好意，背着玛利亚赶紧跑掉。
等维克走过车队最后一辆车时，他回头看了看，那位上校还在车外，并对他做了一个再走远点的手势。
维克多继续走，等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后，才听到引擎的发动声。
“只是因为你也是德国军官罢了，所以才放我们走，如果是普通的波兰人，已经死在那儿了。”在维克多的背上，玛利亚这么对维克多说，话里带着无尽的愤怒，就差发泄在维克多身上。
“一开始，他就把我们当波兰人，他的波兰语很烂，但是你应该听得懂吧？”
“早在车停下来之前，就有士兵拉了枪栓把枪口对准了我们！如果他高兴，我们就会莫名其妙的死掉！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别人的生命的？！”
“或许他只是提高下禁戒，因为车速减缓了，路边却出现了两个陌生人，一个合格的士兵大概都有那样的警惕心吧？他们是国防军，不是纳粹，你要知道，真正的军人是不屑和纳粹杂种为伍的！而且，你不应该往那位先生脸上吐口水，他对我们相当友善。”
“我只想试试他是不是一个会被口水击倒的人，他会不会就此发怒，我想看看那些伪善的面具是不是纸做的。”
“现在你知道了吧，任何国家都有坏人，但是也会有好人！”
“我更喜欢你反过来说。”
“但是不得不说，你刚才真的差点害我们送命，你羞辱那位长官的举动足以让那些士兵真的杀掉我们，可能是因为他们是那位上校手下的人，被训练得更有耐心，换成别的人，你已经和我死在一起了！”
“跟我在一起，维克多就时刻处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你要是后悔了，可以现在就把我扔在地上！”---
维克多的确是重重地把玛利亚扔到了他们那张柔软的床上。
“我得去找冰块来敷我的屁股和你的脸。当然，是先敷你的脸再敷我的屁股---还是做两个冰袋吧。”
一九四一年九月二日 晴转多云 阴晴不定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
玛利亚穿上新裙子就像天使一样，虽然曾幻想国她装扮后的俏丽模样，但见了真人，还是得用震撼来形容。
我们这个世界的女人大致分为三种：不打扮就很美丽，一打扮就漂亮，再怎么打扮也与好看无缘。我是这么理解的，仅就女人的外表而言，女人的内心就像月亮的背面，我们男人永远猜不透，所以我们只能通过一个女人的外在表现来给她们打分，良好的外表能博得最初的好感。
无疑玛利亚属于第一种，就算穿着普通甚至是粗糙的衣物，她的美丽也无法被掩盖，自然，有了漂亮衣物的陪衬，她的美丽更加夺目。
我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就像我的女儿一样，是我的宝贝，而且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已经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现在她就躺在我的身边，睡得很甜，依旧背对着我。
她有心事，但是不愿意和我分享。
给孩子们分发礼物进行得很顺利，他们睡眼朦胧的样子可爱极了，如果有可能，我会和玛利亚生至少十个孩子，我喜欢和孩子们一起嬉戏，那将非常有趣。
我很高兴那些躲在房里的家长没有出来阻止他们的孩子去接触一个德国军官。在那之后，我也没有听到孩子们回到家后，大人们把我给的糖果打翻在地，爸爸训斥孩子时发出的怒吼，妈妈阻拦，孩子的哭泣声，那样的感觉好极了。
还有一位老太太找我要了糖果，她的牙都没了，有些糖果含在嘴里让它慢慢融化，的确是种不错的消遣方式。虽然那些年轻的波兰男人女人对我依旧没有好脸，但是至少，他们对我的恨意在减轻，至少是对我而言，我看出来了。
但是，从玛利亚挨打这件事我知道，卡钦斯基家的人虽然表面上接纳了我，但是依旧从骨子里不希望玛利亚和我往来，否则，我想不到还有何种原因会引爆如此剧烈的冲突。
肯定是我做得不对，我惹他们生气了，如果从我身上找原因，大概就是这样吧。
玛利亚还是一个小女孩，我却将她从父母的身边抢走了——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一定打断那个维克多的两条腿！
更何况那个维克多是个德国人，一个入侵我们国土奴役我们同胞的德国人！
这样想一想，我又不讨厌他们了。
我只要想到她们不管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是为了我的玛利亚好，那样我就对他们毫无怨言。
既然是为了玛利亚好，我就应该感谢他们才对——我觉得这个世界像我这样好的人还真不多。
傻瓜也差不多跟我长一样吧。
就在维克多不知道该写些上面的时候，玛利亚醒了过来，她靠在维克多的肩头，从他手中夺过了日记本。
“德国的文字真丑。”
“这是法文，我一直用法文写日记，这样才能确保万一被谁看见了，不至于那么快掉脑袋，因为记录在这上面的全是我内心的挣扎和思考，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公布于众的。”
虽然不忍心让玛利亚尴尬，维克多还是这么说了出来。
她马上就把那日记本仍在地上，大声说：“那也是因为你写得丑！”
维克多也不生气：“的确是那样，我对我的字根本没自信，我是个作家，讲的是故事，而不是每个的结构和模样。”
维克多干脆就把钢笔也扔在地上，懒得再写，他想要抱着玛利亚好好睡上一觉。
“玛利亚会写字吗？我是说你总上过学吧？”曾今一度打算教玛利亚一些东西，总找不到机会，现在他可以每天和她在一起，身体也好了起来，机会终于来了。
“读过几年书，因为你们来了，便中断了，水平实在有限，能读懂的文章不多，在我们的老师还活着的时候，他总是念给我们听，得听他的讲解，才能明白作者蕴含其中的心意，但是我不想那样，我想自己去体会那些故事。”她转而枕在他的大腿上，脸上浮肿的地方因为之前维克多有找来冰块帮她冷敷，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我教你读懂那些故事吧！我找一本书，花些时间把它翻译成波兰文给你，我教给你那些你不认识的生词，你可以跟我讨论你不懂的地方，你很聪明，年纪又小，记忆力很好，我想你要不了多久就能自己写诗了，虽然我对写诗一窍不通，我只会写小说，对啊！”
维克多突然一拍脑袋，他让玛利亚坐好，他要去找些东西给她。
是他自己写的书稿，藏在床下的皮箱里，他把它找了出来，厚厚的一大叠书稿，码得整整齐齐。
“我自己写的一个故事，我要把它翻译成波兰文送给你，我要在后面落上你的名字——谨以此文献给玛利亚，哈哈，就这样办！”他自说自话，马上就开动，把钢笔捡起来，翻到最后一页，用波兰文添上他刚想到的东西。
他给她看，她认得自己的名字。
“送给我的？这讲得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她也开始兴奋起来，从薄毯里钻出来，她穿着维克多的衬衣，一对修长白嫩的大腿露在外面，维克多看得眼睛都直了，又很快恢复了理智：“什么嘛，更好的地方我都看了好几次了！”趁着她的兴奋劲，他把自己没人看的故事的大纲说给她听---
他讲得滔滔不绝，喷了她一脸的唾沫。
“我的故事讲完了。”他饥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给予中肯的评价，这是他第一部花了心思写的作品，还没有谁夸奖过他，他希望这第一次鼓舞来自玛利亚，这会让他有更多的干劲，就算没有别的读者，他也能为玛利亚继续写下去。
“为什么要用动物做主角呢？狼，还有狐狸，九条尾巴的狐狸？还有神奇的宝石，你确定有这样能让狼说话的东西？”她听得津津有味，却出于女孩子惯有的思维发出疑问，老实说，她没怎么听明白，也许维克多想要表达的东西太深奥了。
“以会说人话的动物为主角，其实是想要加剧故事的冲突，他们只想要生存，而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大肆破坏动物们生存的空间，矛盾就出现了，有矛盾才是小说啊，至于九尾狐嘛，我想那是根本不存在的，我想虚构一个没有的东西出来，以显示人类欲望的无限，至于宝石，那倒只是加剧冲突的工具，我想让狼了解人类，或者是借他们的口对人类加以批判，或者，他们才是干净单纯的人类，至少灵魂是干净的。”
“那又为什么要安排狼想要去向人类学习呢？”
“这是在肯定人类本身的先进，如果我把人类评判得一无是处，这是不符合实际的，我本身便是人类，我总不能否认我所看到的人类的优点，我们聪明，只要克制自己的欲望，便能在这个世界上创造更伟大的奇迹！”
“最后，你让狼把那伙人类杀光了？”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因为我看不到现在的人类的未来，所以就只有毁灭了。”
“明明安其拉活了下来啊？”
“你不知道吗？安其拉是天使啊，那是一个希望，一个道德的楷模，一个虚构的不存在的人，但是总能让人充满希望！我把她当成人类回归理性和文明的种子，她回到人类的社会去，让更多的人加入到保护自然的队伍中来，她是一个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明明奥斯顿已经悔过了，为什么还要安排他死掉呢？”
“有的人犯了错，就算改过了，也是不值得被原谅的，也许可以原谅，但是依旧要付出代价，你没看见吗？从始至终，奥斯顿是最大的阴谋家啊，或者你可以理解为，只有他的死，才能让他在故事里的使命完成，只有死，才能让他得到救赎，那是最好的结果。我不希望一个新的物种取代人类，所以安其拉和奥斯顿朦胧的爱情——当作是在毁灭后的大地上开花结果出的希望吧。”
“最后，狼和狐狸还是到人类的社会去了啊？”
“有个看似喜剧的结尾是读者们想看到的，我也不想让自己有过多的悲伤，最后月牙儿会和一个人类男孩结婚哦，这样算是寄托我的一个美好的愿望吧，就是人类和自然友好相处。”
“你说的结局虽然看似美好，但整个故事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悲剧！”
“啊哈，被你发现了。惟有悲剧才能永恒啊，一切的美好都只是出现于我的梦中，现实不就是让你我失望吗？虽然是保护自然的主题，但揭露的又何尝不是笼罩人类内心世界的黑暗呢？”
“虽然我还没有看过全文，但是我觉得，这会是一个好故事，染血的童话？”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染血的童话，就是那样，很好很好，玛利亚形容得很好，你是个天才，一语中的——可是根本没人喜欢，就我一个人沉浸在这个悲伤的童话里。他们根本不懂得欣赏，出版商只看重商业价值，他们恨不得我给他们一百万册的印刷费，然后给我印一百万册交给我自己去卖，我真想回问一句‘你们是印刷厂吗？’。如果我是一个出名的作家的话，就算我的故事真是一堆抄袭来的垃圾，他们依旧会把它当成宝贝——这是一个动乱又肮脏缺乏信仰又不崇尚高尚精神的时代，我不能指望他们太多，人类总是害怕有人揭露他们的贪婪和邪恶——以后我自己写自己的故事好了，玛利亚会一直当我的第一个读者吗？会吧？。”
他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向她伸出求救的手。
她拂去他眼角的泪水，冲他点点头。
“万岁，我就知道玛利亚是最好的女孩，玛利亚万岁！”
他把手中的书稿抛向空中，把玛利亚扑倒在床上。
纸页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