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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物,惟有具有生命才显得美丽。就算是你的脚,要是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除了让人作呕外,也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美的感受。就如同一部小说,要给读者带去认同感,存在感和真实感,那才是一部真正活着的小说,而不是靠着华丽辞藻堆砌而来的垃圾。你的脚必须连着灵魂,那样才是美丽的!我不希望你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不要再去管这个世界的邪恶了。你是一个好女孩,你还是一个孩子,我希望你永远都保留着一颗纯真的心,不要被这个肮脏的世界所玷污!至于那个耳朵的故事——也许真的有这样残忍的人存在,但上帝自然会惩罚他们,会把太阳扔在他们的头上,将他们烧成灰烬!而你,玛利亚,不要再去管这个肮脏的世界了,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会习惯的,我是说,你会长大的。”
“面对不公和欺辱,选择默默忍受,进而变成一种习惯,麻木不仁吗?我什么时候变成梳着辫子的中国人了?”玛利亚想了很久,才这么回答维克多的话。
“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尊重你的想法,也尊重你保留对我和我的同胞的恨意。但是,现在,你已经答应做我的女友了,我能求你在我们相处的时候能让我有一个好心情吗?我们不要在这应该轻松愉快的约会中带进该死的战争和政治,死亡和仇恨吧?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和你说话,你都能用你的话语扎穿我的心。虽然我并不会因为这样而讨厌你,但是,折磨我难道是你的乐趣?或许你我都还是个孩子,我们不能改变的事情有太多太多。此刻你若不为你的国家那未知的命运操心,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因为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会当成是你对我的不满,你把你对这个世界,这段历史所有的不满都压在我的肩上了!我也有不满,可是我无能为力,我真的无能为力!我只能尽我的力量来帮你们,你还想让我怎么样?解放你们吗?然后让你们绞死我?!”
这对小情侣便僵持了起来,谁都不说话,把头扭向一边,嘟着嘴,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医生处理完维克多的伤口,重新缠好绷带,把他再度裹成了一个木乃伊。她摘下口罩,是一个美人,但略显冰冷,她问:“请问你们这是情侣吵架吗?”她用流利的波兰语问两个沉默了好久的当事人。
“才不是!”玛利亚如此争辩,脸应该已经红了。
“是不是情侣还是这不是吵架?”
“我们只是斗斗嘴而已,算不上吵架,我一会儿就向她道歉。”维克多笑着辩解,他向医生表示了感谢,同时问她:“身上的伤不要紧,脸上会留下什么疤痕吗?”
医生却打量了一会儿玛利亚娇嫩俏丽的脸蛋,对她说:“你放心,维克多的脸上不会留下疤痕,只是些拳脚造成的伤害而已,他会好起来的,是一个配得上你的美男子呢!不过我从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的男人,被人打难道你不知道跑吗?”
“当时我只想着为自己辩解,但是他们一拳就把我嘴打歪了,我说不出话来。”
“她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给我治伤的,因为是女性,大致不会像男人那样对待病人也粗鲁得很。上尉曾对我说过,我们可以叫她李曼夫人。她的丈夫的爸爸是波兰人,妈妈倒是位德国贵族。战争爆发后他就失踪了,他们的儿子也在波兰牺牲了。我说的是,她的儿子在德国军队里,并非是骑马拿刀砍坦克的波兰军人——她的丈夫其实应该算是德国人了,不算波兰人,他根本没去过波兰。她的儿子也算倒霉,是为数不多的牺牲者中的一个。我能用牺牲和倒霉这两个词吗?算是对死者的一种尊敬吧。说起来,那个孩子的年纪应该比你大不了多少,虽然还不到要征用少年兵的时候,但还是有许多青少年在军队服役。”
“我不会同情那个少年,但我替他的妈妈感到惋惜。”
在医生带着疲惫的身影离开后,玛利亚爬上床,蜷缩在维克多的怀里。
“晚餐来了,晚餐来了---”——“玛利亚,难道我已经将你的床从我们家扔出去了?!”
一九四一年八月十八日 晴空万里
穿过黑夜之雾,便能看到黎明之光。
曾经我以为只要能写出一部自己喜欢的作品便能死而无憾了,现在我却改变了这样的看法,我需要一次纯真美妙的爱情!
是的,没错,我向玛利亚表白了,她的反应让我一度以为自己成了爱情战争里的失败者。但是,事实证明那只是我过于悲观的估计和自卑的表现,玛利亚答应了我,成了我的小女友。
这肯定是我的魅力使然,好吧,我承认,在写下这段话时我有脸红。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要更加注重我一言一行,我的穿衣打扮,我的任何一个小动作,坏习惯,我都要时刻注意!就像所有陷入热恋的男孩一样,我要在玛利亚的面前表现我最完美的一面!
玛利亚太小了,以至于我不忍心去伤害她,就算只是吻她的脸颊我都觉得自己是在犯罪。虽然妈妈说十四五岁少女是最适合谈恋爱的对象,上尉也认为我们和般配,连威廉都默认了这样的事实没有来揍我。可是她那样小,那样纯真,我没有吓到她吗?也许我低估了女人,就我所知,在我的同学里的确有十一二岁就和同年纪的女孩子上床的例子,甚至那些成了他们夸耀的资本,我却很难把那样的事情看作是爱情,也许只是些发情的野猫。
也有一件事感染了我,我喜欢的一个作家,在他十四岁那年爱上一个女孩后,就认定这个女孩是他生命中注定的天使,可是这个女孩却对他毫无感觉,甚至是厌恶。他等她到八十岁,直到她的丈夫去世,孤苦伶仃,他才娶到她。然后在新婚的晚上,带着幸福的微笑死去。
这并非只是一个故事。
也许那个女人到死都没有爱过他,可是,他曾在书中写到:在我向她表白之前,她是我的朋友,她曾经对我笑过,那可爱的笑脸让我疯狂得迷恋上了她。在我们的友谊破裂后,还是她的微笑让患上肺结核的我勇敢的我活了下来,并爱上了写作,我只能通过手中的笔来构筑心中的梦。因为在我的梦里,她总是对我微笑的天使,也只有在我的梦里,她才能成为我的新娘。
这无疑是一个悲剧,可是,我喜欢。
但是玛利亚都没有拒绝我,那我暂且把那份活跃的胡思乱想压下去好了,毕竟这是自由的恋爱,是彼此的。
那我就应该全身心的去珍惜,去呵护她。
妈妈的来信给了我们刚刚建立的爱情关系来了一次突然的空袭,我已经向她表明我和玛利亚的关系,还有我对玛利亚的爱是不会因为这场战争而被撕裂的!
就这一点,我不想多说,每当想起这件事,我都会头疼欲裂,命运总是不公,抱怨再多,我还是没法改变这场战争带来的一切。
我可以预见,下次给我写信的人会是那让我厌恶的爸爸。
说些愉快的吧,玛利亚的脚,那几乎快取代她的微笑在我心中的地位了!有机会我一定会把她放进嘴里细细品味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一想到这儿,我不禁又有了犯罪感,她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啊!她知道大人之间的事吗?我应该在什么时候把她据为己有呢?虽然真正的爱情不一定要发生肉体关系,可是每次见到她,我都有一种想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也许是我现在才发觉吧,我真的有恋童癖?我只喜欢她那样的小女孩?或者是我只喜欢她那个年纪的少女?的确,我很难把目光放在那些成熟的女人身上,至少在选择女友恋人甚至是妻子的问题上,我从来都在打小女孩的主意。
一想起威廉那张惶恐带着愤怒和无奈的脸,我就觉得我应该小心一点为好,万一他在我的晚餐里放泻药怎么办?世上最可恨的事莫过于一晚上十八次厕所了!
总之,今晚要赞美上帝对我的眷顾,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只要玛利亚在我身边就够了!
穿过黑夜之雾,便能看到黎明之光。
十天后,在玛利亚的细心照顾下,维克多好了起来。
“因为心情愉快,又很听从医生的话,所以康复得很快。”李曼夫人这么说到,再确定了维克多的伤没有大碍后,她将离开这儿,回到她原来的驻地去。她的爸爸是位高级军官,身体却不太好,所以她要急着回去照看爸爸。
临走前,李曼夫人把玛利亚拉到一个角落对她说:“我的丈夫因为有着大半的波兰血统,所以被秘密警察怀疑并抓走。我不敢让儿子知道他爸爸的死讯,所以他一直以为爸爸抛弃了我们回到了波兰,他瞒着我偷偷参了军,然后死在了波兰。我原本可以待在柏林,可是一想到儿子死在这块土地上,就对这个国家有了无法言喻的感情。爸爸身体不好,所以我来到了这个地方。我看得出来,维克多很爱你,而你,似乎也已经爱上他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劝说你们趁早分开。但是我要警告你,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不要把这份感情堂而皇之地摆上台面。你们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仅仅看上去浪漫,其实是一个恐怖的故事。”
她们就在门口说话,维克多全都听见了,他就躲在门的后面。
“谢谢你的忠告,这样的话我的爸爸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了,他一直反对我和维克多在一起——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玛利亚的回答让维克多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更多的幻想,可是李曼夫人的遭遇又让他感到迷茫。
第二天上午,维克多就能到院子里散步。
躺在床上太久,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力量都流失了,玛利亚也说得通过锻炼找回健康的感觉。她跟在他的身后,并没有因为他走得很艰难而去扶着他,维克多希望她能主动一点,毕竟他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但是玛利亚似乎缺乏这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好几次,他都故意放慢脚步,装着很累的样子,她却视而不见。
这并不是一个风景宜人的院子,虽然很大,却没有多少花草,到处是来往的车辆,扬起些许尘土,林立的仓库深严耸立还有持枪巡逻的士兵。这些家伙在经过两人身边时总会在不经意间偷偷地把头偏离前方,他们在打量维克多笨拙的走路姿态,但更多的是在看玛利亚的脸蛋。从她开始出入这个基地开始,士兵们巡逻起来就更加勤快了,她的确很漂亮,足以吸引任何男人对她多看几眼,然后他们走开,再加快脚步巡逻一圈回来后,又再看几眼。
维克多当然也看到了他的士兵的举动,他很高兴地对玛利亚说:“你看到了吗?他们很喜欢你。我认为对于美好的人和物,不管是德国人也好还是波兰人也好,同样作为人类而言,我们的审美观是一样的,他们并不会因为你是个波兰人而讨厌你。”他兴高采烈地说着,仿佛已经痊愈一般,显得神采奕奕。
“维克多的审美观还停留在大猩猩的阶段?只要是女人,你们德国人都会喜欢的。”玛利亚并没有接受赞扬,她对维克多的挖苦并没有因为两人关系的火速升温而减少,甚至有变本加厉的迹象。
“我只想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在赞扬你的美丽而已。”维克多有些诚惶诚恐,昨天听了李曼夫人的话后,他害怕玛利亚会在心底产生变故。虽然她嘴上那样说——我有我自己的打算?现在想起来,似乎也不是很坚定!
“你的士兵也常常去光顾镇上的妓院,他们会喜欢波兰女人吗?就算不是妓女,他们会接受一个波兰女人成为妻子?他们不过把我当成是你的玩具而已,并没有认可我的存在,确切的说是他们认为你并不会喜欢我,和他们一样,你把我当成妓女了。从本质上而言,你们还有着精神上的优越感,你们看不起波兰女人,就是这样罢了。我们的爱情,在别人眼里只是个玩笑,一场闹剧,而维克多,你认真过头了!”
“不要那样说我们的爱情!”
维克多突然冲玛利亚发起火来,让那些经过的士兵加快步速逃离这片区域。
从昨天开始,玛利亚就对维克多越来越冷,如同给他在这炎热的夏季撒上了一层薄霜,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拉着她的手在树阴底下找了块干净的草地上坐下。这是基地里少有的净地,他背靠着树干,她则在他身边躺了下来,背对着他。稀稀疏疏的阳光便洒在他脸上,他闭上眼睛,脑子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冰冷的时代里,他的心再火热也无法融化玛利亚对他的芥蒂,更不能消融两国人民间的仇恨。
维克多觉得自己该讲一个笑话,那样能打破这样的僵局,但是怎么也找不来灵感,看着玛利亚的披散的头发,一时间陷入沉默中。
“在这炎炎夏日里,能和美丽的少女一起坐在树阴下休息,真是一件美事啊!”
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维克多睁开眼,看见身边站了一个中年男子,他仪表堂堂,从他敞开的军装来看,他是位将军。维克多像个赶紧爬起来,向他敬礼,玛利亚只是扭过头睁开眼看了看,又闭上了眼睛转过身去继续睡觉。
“不必拘礼,我只是顺路经过这儿,来借地方便而已。”
“需要我带路吗,阁下?”
看上去是个很和蔼的长官,至少一直都在微笑。他盘腿坐了下来,也让维克多坐下。
“已经解决了,我马上就得离开。看见你们这对小情侣躺在这儿很是羡慕,所以过来打声招呼问候一下。她是你的女朋友?看上去还很年轻呢,倒像是你的妹妹,不过穿着有些朴素,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就不像是你的了。”
这位长官洞察力惊人,让维克多不知所措。
“她,她,她是我的仆人,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我从柏林来这儿的时候父母害怕我不会照顾自己,所以把她也一起带来了。虽说是仆人,但是,我们已经是情侣了,嗯,是情侣了。”维克多撒了个谎,他不清楚眼前的这个长官是什么样的人,他不能让他知道玛利亚是波兰人。
“啊,还真是浪漫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仆和少爷成了恋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那些庸俗的小说里,你的妈妈一定会非常反对你们的婚事,是不是这样啊?所以你们逃到波兰来了?”
他笑着这样说,倒还真是一位好相处的长官。
“不不不,我的妈妈非常喜欢她,甚至亲自给她做衣服和鞋子。我们的家庭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虽然是个富裕的家庭,但是并不会为了商业上的原因而让我去娶一个没有感情的富家小姐。我的父母都是很开明的人呢!”
维克多在心里苦笑着,要是真的那样就好了。
长官从口袋里取出烟斗:“不介意我抽烟吧?虽然已经戒烟很多年了,但我现在要到苏联去,那里的冬天会相当冷,所以又抽上了。”
“不,请随意。”
长官他点燃了烟,马上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说:“我的小女儿最喜欢看到我的表演,她总是隔着远远的看着我吐出烟圈,伸手去抓飘远的它们,却很讨厌烟草的味道。每当这时候,我的妻子就会抱着她逃得远远的。”他有些伤感地说着,维克多听着,不敢多问。
“你会以为她们遭遇了不测?不,我只是因为和她们分开,所以显得比较伤感而已。她们现在在柏林过得好好的。现在你来告诉我你是谁吧?你穿着便装,却大摇大摆的和女孩儿躺在重要的军事基地里,这让我很好奇。”
“我叫维克多-冯-海因里希,是这儿的指挥官,因为,因为刚受了伤,身体没有康复,所以穿着便服,方便医生检查。”
这倒没有骗人。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你看上去脸色不好,要多注意休息。你很紧张?”
“不不不,阁下多虑了。”
“海因里希这个姓氏在我那些做生意的朋友圈子里是相当有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有幸参观过你的家,的确很大很漂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你还在院子里骑着一辆自行车溜达。你的妈妈可是位美人,跟你身边的这个女孩差不。倒是你爸爸越长越像头猪了,我和他是大学同学,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其实我们并没有过多的往来,那时我还是个穷小子,他们的世界离我很远。”
原来是这样!
“你形容得很贴切,我妈妈也觉得爸爸越来越胖了呢,呵呵呵。”维克多很高兴有人也这样形容他爸爸,那个可恶的男人啊!
“我是艾尔索普-曼施坦因,如你所见,有空回去帮我转告你的妈妈,我现在活得很好,希望她也能幸福。”
他说话的口气,倒像带着深深的仇恨在里面!
维克多并不了解父母的过去,以及眼前的这位将军到底和父母是什么关系。
“阁下从哪里来?到东方的前线去?”
在将军沉默了好一阵后,维克多又打开了话匣子。
“我从巴黎出发,嗯,是到前线去和苏联人打仗,至于具体去哪儿就是军事机密了。同僚们都羡慕我,他们说现在的苏联不堪一击,这次是我建立战功的好机会。事实上我却不这样想,我其实害怕和苏联人打仗,倒不是害怕那些人,他们的力量不足为惧,真正困扰我的是苏联恶劣的天气,我甚至梦到自己被冻死在冰天雪地里,所以我带了很多烟草。”
这样的担忧很多人都有,维克多不禁担心起莱希特来:“我的好朋友也到苏联去了,不管怎样,我都希望尽快结束战争,最好是我们获得胜利。”
“嗯嗯嗯,我们会征服全世界的。虽然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我并没有信心,但我还是得这样给我的同胞和自己打气,若不这样觉得,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冬日的大雪。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也没了退路,如果战败了,那时,我会后悔吗?玩火*的人不感觉到痛彻心扉就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是那时候已经没救了,只能期望能上天堂吧,那就得尽最大的努力来获得战争的胜利!”
维克多看了看躺在身边的玛利亚,她安详地睡着了,那么美,可是却有人要抹杀这样的美丽!
“我想请问阁下一件事,我们若取得了这场世界大战的最后胜利,会实行种族大屠杀吗?到了某个时候,地球上只留下我们这样的人?”
“大概有的民族会面临犹太人一样的命运,我们胜利的结果就是那样。 失败的结果是德国完了,德国人完了!所以,我们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但是元首似乎已经帮我们选择好了,我们没办法改变什么,哪怕明天将走什么样的路,有时你我都得受人摆布。”
“阁下在巴黎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是啊,在巴黎,法国人浪漫到连投降都那么积极,他们见到我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害怕。当然,我们对他们很客气,并不曾伤害他们。”
“那你知道伯纳德家吗?在巴黎沦陷前,在那里应该有些名气。”
“你是说你的外祖父?”
“对对对!”维克多连连点头,他希望从这位将军那儿得到有关外祖父一家的消息:“我的妈妈非常担心他们,可是完全联系不上。我爸爸是德国人,妈妈是法国人——有一天,我这样的血统也会被清洗掉吗?所谓纯种的雅利安人---”
维克多突然意识到在这个疯狂的年代里,他这样的人也得生活在恐惧中。
“没那回事,根本不存在什么纯种的雅利安人!真正的雅利安族茨冈人是我们屠杀的对象,那不过是唤起国民的优越感让他们以为这个世界的其他种族都是低等生物,不配生活在地球上垃圾,进而通过战争去消除这些垃圾而使用的政治用语罢了。但是我不应该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你也不必介怀自己有一半法国人的血统,元首并不厌恶法国人,就像我们屠杀犹太人,但不会屠杀波兰人一样。”
“至于你的外祖父---”曼施坦因将军停顿了一下,他开始继续抽烟,抽了好久,吐了一个又一个烟圈,飘散在空中,幻灭。
维克多开始流汗,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刚才的话有假,法国人并不全都是老鼠,就像他的姓氏一样,你的外祖父是个英雄。他拒绝了我们的订单,不为我们生产烟囱,并策划他工厂的工人罢工,因此我们要逮捕他,他企图逃走,士兵们开了枪,此后你的外祖母在家里服毒自杀了,我安葬了他们——我曾给你爸爸写过信,告诉他这件事,寄到他办公室的信。现在我才知道他还没有告诉你,也没有告诉你的妈妈——现在你知道了,我只能求你不要告诉艾莉婕,她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在我心里啊,她永远都是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单纯善良,受不得一点点伤害!”
“本想赖在这里吃顿午餐,但现在看来我还是走吧,你的脸色看上去也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曼施坦因将军清理了烟斗,小心放进口袋里,然后站起来,准备离开,又在玛利亚身边蹲了下来,仔细打量她的脸。
“这个波兰女孩让我想起了你的妈妈。”
维克多为此大吃一惊,他可有说玛利亚是德国人。
“你那眼神是想知道我怎么知道她是波兰人?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憎恨我这种穿着德国军服的人。军阶越高表明杀的人就越多,她看我的眼神让我毕生难忘,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奇怪的是,她似乎一点都不恨你,这让我很费解,也许是她擅长伪装,或者真的存在伟大到不计较种族仇恨的爱情?你一定做过许多对波兰人友好的事情?不然这个女孩不会喜欢你的!这样很危险,你要小心,这种爱情发展到最后只能是一场悲剧。他们从心底痛恨着你我,就算战争结束了,我也认为他们不会喜欢我们,她对你或许真的是例外。但不管是故事里的还是世俗中的,我都替你们感到担忧,她心里藏着秘密!不过我还是要祝福你们,毕竟在这混乱的年代能找到一片让心灵安详的净土显得格外的珍贵,你们要好好珍惜彼此,一旦放弃,那种感觉就再也找不到了。我相信这会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就像我一样,每当想起上学时的快乐时光——我要走了,我的人还在外面等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总之,维克多,代我向艾莉婕问好吧,不要告诉她那些不高兴的事,不过见到你我很高兴,我的儿子。”
儿子?今天的天气似乎变化得太快了,维克多单薄的身体几乎快撑不住了。他仰望着曼施坦因将军那张气度非凡的脸,再想着镜中的自己还有爸爸那张吃饭时都带着纸笔计算生产成本的肉团,他开始对自己的身世有了怀疑,脑袋里充满了问号!
曼施坦因却马上摆摆手笑着说:“别误会,艾莉婕是一个忠于丈夫的好女孩。我刚才只是在想,如果当初她选的是我,你应该就是我的儿子吧,这不过是我的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如果因为这句话而给你带来了困扰,那我给你道歉。那时我太自卑了,所以她选了老是自大的美男子,便是你那个现在像猪一样的爸爸。我记得那时他的愿望是能办一个慈善机构帮助所有的穷人,他们家很有钱。当大家谈到自己的理想时,他一说出来,那些蠢女人们便围在了他的身边,而你的妈妈只是在一旁看着古老的文学作品,对他不屑一顾,这反而吸引了恶魔的注意。你的妈妈孤身一人到柏林留学,她太出色了,以至于在大学找不到同龄的朋友。没有朋友,倍感孤独,他乘虚而入,尽量伪装自己的尾巴。女孩子最容易因为一个男人的外在而迷茫,我却连口都开不了,就算对同一本小说感兴趣,也不敢找机会跟她说说话。那时总是躲在图书馆里远远看着她,我找不到接近她的办法,其实根本没那个胆量,她太优秀了,让我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她。我只会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即便被她发现了,惹她生气了,让她哭了,我也忘了要把目光转向别处,那时我差不多是死了吧。在她生日那次还试着送她了一个很糟的玩具,具体是什么我已经不愿去回想,只记得那是很便宜的东西,因为我也没多余的钱啊。还没送出去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会拒绝,但是买到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真的很高兴啊,大概我仅仅是想让自己高兴吧。因为这件事,我把她弄哭了。那时我就坐在她的身边,我们是同桌啊,我们都尴尬极了。如果我坐在窗边,我就会跳下去,其实没那么想过,只是后悔极了,我并不会谈恋爱啊。她哭得好伤心,也许是因为有一只癞蛤蟆在纠缠她,她的善良又没办法让她开口直接拒绝我的妄想,但是她肯定是想摆脱我的!那个年纪的女孩啊,心里肯定在幻想着白马王子一样的男人,我实在是自不量力。因为我的关系,她还拒绝了你爸爸的礼物哦,这算是我惟一的收获吧——有时候总这样想,愈发觉得痛快,真是糟糕的人品呢。而我被她拒绝的礼物,被一个男同学要去了。那时我只想着要把它扔掉,既然他开口问了,就当人情送给他吧,也许他会拿去送给别的女孩呢,也算实现了那个东西身为礼物所应有的价值。可是后来饿肚子的时候,就后悔了,也许把那东西退回店里,多少能换回点钱让我买些食物填补因为彻底的败北给心灵带来的伤痕吧!现在你的爸爸成了一个吸血鬼,也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算了吧,我也没资格批评任何人,我自己本是学医的,曾经想过治病救人,后来才发现我们的国家没有病人只有疯子,可惜我还不会医治一个人扭曲的灵魂,更别提是一个扭曲的民族。我觉得我该选择去当个作家,而不是军人,但是军装能让我找回自信挺直腰杆——看着弱小的人倒下,在同伴的笑声中,我也会觉得自己的身影在无形中被放大——所以我当不了作家,你呢?”
“那个人是谁?”在曼施坦因将军离开后,玛利亚马上离开了假睡状态,她听不懂德语,不知道维克多和他说了些什么。
维克多靠在树干上,眼睛注视着玛利亚的眼睛,想从她眼里找到答案。
“我在问你话,你应该先回答我那个人是谁,而不是盯着我发呆!”玛利亚生气了。
“你在担心我会被一位将军洗脑成纳粹分子吗?没有,我差点就要去当游击队员了。”维克多突然对她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像爸爸一样摸着她的头:“他只是来借用卫生间的,虽然是位将军,但是很好相处,而且是我父母的朋友,所以我们聊了很多。”
她扭过头摆脱他的手,带着怀疑反击道:“恶魔往往会把自己伪装成上帝一样仁慈,当你中了圈套后,他便会露出尖尖的尾巴!”
对于这点,维克多无力反击,她说的倒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