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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钦斯基家的午餐和维克多想得一样，单调也许还重复了不知多少天。
“为什么我们家每天都是吃土豆泥？还有这硬面包？”餐桌上，苏珊娜发起了小孩脾气，她把刀叉扔在盘子里，双手放在兜里，撅着嘴，眼睛盯着爸爸，希望他能给出一个答案。威廉穿着宽松的浴袍，他刚到浴缸里泡了个冷水澡，稀疏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看上去好了很多。“苏珊娜，你要知道，很多家庭连这样的东西都不能保证每天都吃到，你已经吃得很好了，你长胖了，也长大了，要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爸爸不能像以前那样你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爸爸并没有因为女儿的任性而生气，他用的很具肉感的大手抚摸着女儿的脸蛋，替她擦干净嘴角，小女孩最终在温柔的爸爸劝说下重新拿起了刀叉。
“很抱歉，你第一次来，我们只能用这样简陋的食物招待你。如果是在以前，我们家可是开饭店的，你想吃什么，我的儿子都能给你做出来，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厨师！”老太太带着歉意向维克多说到，她的眼里尽是慈祥。
“味道非常好，虽然只是些简单的食物，但我的舌头告诉我，主人有很用心去做。因为有加一些特殊的调料，所以就算是普通的食物，味道也是别具一格。”
“你喜欢就多吃一点，这是玛利亚做的。她尽得爸爸的真传，不然我也会像小孙女那样对这些年过的日子感到厌倦。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呢？去年的圣诞节还是更远的时候？在我们这里，连新鲜的蔬菜都很少吃到呢，全被狗吃了。”老太愤愤地说着。
维克多只顾偷偷看玛利亚，她只是低着头吃东西，也许是因为家里来了个客人的缘故，她并不掺乎大家的谈话，她也恰好到了会因为某个英俊的青年而害羞的年纪。
维克多这样得意地想着，突然，他觉得，玛利亚要是他的女朋友，或许也是件不错的事，她是个这样有趣的女孩子，个性刚强，说话声音很好听，还会料理家务，长得漂亮，真是不错的人选呢——维克多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威廉在德国人的厨房里工作？”维克多突然这样问。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威廉大致害怕在家里被人提起这件事，他想让维克多闭嘴！
“我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让我非常不高兴，我的丈夫，一把年纪了都去参加了你们的队伍，他却去给德国人做好吃的，我不知道等老头子回来会怎么揍他！”老太太插进话来，使劲摇头，看上去很失望。
威廉像做错事的孩子，没有为自己辩解。他最近似乎在减肥，想要把自己盘里的土豆泥分给了两个女儿，苏珊娜马上用双手护住自己的盘子：“我已经吃不下了，我吃不了那么多。”“那把吃不完的留给姐姐，姐姐这个年纪需要多吃些。”玛利亚依旧没有说话，卡钦斯基夫人把小女儿盘中的食物分给她时，她也只是低着头递出自己的盘子。
维克多觉得活跃气氛的工作落在了自己身上。
“夫人，我觉得你应该支持你儿子的工作。在这个时代，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管他是替波兰人服务还是为德国人工作也好，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这个家庭，为了大家不至于饿肚子。”
瞧维克多都说了些什么啊！
“但是人活着要是没有了尊严，那还不如死掉！”
“如果我说得不对，请你原谅。你是已经看透了生死，因为你的年纪已经大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有两个年幼的孙女，你不希望她们出什么意外或者饿死吧？所以，只要卡钦斯基先生不出卖他的同胞，他替德国人工作也没什么关系。他是个厨师，厨师的本职只是做出让客人满意的食物而已，不要把这件事放大到国家和民族的高度，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就如同音乐和文学一样，如果因为贝多芬和歌德是德国人，波兰就没有人喜欢他们吗？也许德国人只是欣赏卡钦斯基先生的手艺，所以才会请他去当厨师。厨艺也是一种艺术啊！其实他们应该更怕更不喜欢波兰厨师才对，就目前的形式来看，一个波兰厨师很可能毒杀那些德国军官，他们却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而不聘用你的儿子。由此可见，德国人并没有把烹饪艺术卷入战争和政治斗争中，而任何一个试图把这门艺术国别化的人，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也许维克多说得太过分了，老太太一言不发地喝着土豆汤，然后离席。
快走出饭厅时老太太缓缓转过身来对年轻的小伙子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你不应该那样对我妈妈说话，你应该懂得什么是礼貌。对一个老人，就算你是了不起的人物，一个男人也应该保持应有的礼貌，而不是说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来让她难堪。老人的观念不会因为你几句话而改变，她既不喜欢贝多芬也不读歌德的书，我古板的爸爸才那样。而且我从来没有把德国人当成是我的客人，我也不会因为你们吃得满意而高兴。我说过了，在这个时代，我只想养家糊口，给德国人做菜就跟让我替德国人喂猪一样，甚至，那些猪因为我的照顾长得膘肥体壮也会比德国人的夸赞让我高兴。”
威廉责备维克多的多嘴，但更过分的话他却不敢说出来。
“对不起，也许我还不够了解你们，我站在自己的角度以自己的理解为自己人说话，抱歉。”
卡钦斯基夫人制止了维克多歉意：“你完全没有道歉的必要，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的丈夫很了不起，在这个时代还能养活这个家，我们已经很知足了。虽然讨厌德国人，但憎恨总填不饱肚子，当饥寒交迫降临时，谁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就为谁工作。我们的邻居因为这样而疏远了我们，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们试着去救济一些快饿死的人，但因为我的丈夫为德国人工作的关系，他们总是拒绝我们的好意，我们想把多余的食物送出去得费不少力气去说服那些人。如果看着他们饿死，我们会感到羞愧。因为替德国人工作，我们才有了余力去帮助别人，这就是现实。波兰人都很有骨气，尽管我们的政府愚蠢无比，军队不堪一击！但是，我们的人民都有着钢铁一样的意志，我相信这样的时代终会过去！”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玛利亚-卡钦斯基在餐桌上终于说了一句话。
“姐姐这样认为的话，那我也这样认为，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苏珊娜用刀叉玩着盘子里的土豆泥，她这样说到，她眼里似乎只有快乐。也对，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威廉既然在德国人的厨房里工作，你可以从他们的厨房里偷一些东西回来给孩子们吃。”维克多这可是在暗示什么。
“为什么要用偷这个词？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们的！”玛利亚纠正维克多的用词，她的语气温柔，维克多马上纠正自己：“对对对，玛利亚说得对极了，那些本来就是波兰人的，不能说是偷，应该是夺回才对！”
“但是你不能让我爸爸那样去做，那样会没命的！你的建议会害了他！”
“小心一些总可以吧？你说是吧，威廉？”维克多再次给了威廉一个暗示，这是他默许的，那应该就完全可以吧。
“德国人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厨房里有各种各样的肉类和蔬菜还有牛奶，我拿一点点，应该没有问题，或者我直接多做一些，然后把他们吃剩下的拿回来，那也比我们现在的好很多。当初跟上尉的约定真是蠢到家了，我怎么只要求了土豆和面粉呢？！”
威廉一边懊恼，一边感谢维克多的好意，至少，苏珊娜总算能安静地吃东西了。可是卡钦斯基夫人强烈反对：“就算是为了苏珊娜那任性又挑剔的嘴巴，我也不能同意你去冒这种险！”
“放心吧，我会小心行事的。”
午餐过后，玛利亚问了威廉一个奇怪的问题：“爸爸，听说新来了一位指挥官，他长得怎么样？”
“他长得无比丑陋，和你见过的德国人一个模样！”
好在维克多对自己的容貌还有着相当的自信，他不认为那是在说他。
而后，维克多被威廉安排去洗盘子：“你到我家吃了东西，所以得做些什么才显得你是个有教养的人。”
这样一来，客人只得乖乖钻进厨房。
“爸爸你这样太过分了，我得和维克多一起洗，那么多盘子！他不像是会洗盘子的人。”
“那还不如让你一个人洗，太便宜他了！”
“下午就要离开？”本来两个人都在安静地洗着盘子，维克多还在苦恼于该从何种话题下手，玛利亚却先开了口。她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手，手上的工作没有停下过，把洗干净的一个个盘子递给维克多再清洗一遍。
“嗯，傍晚时候就得离开这儿。”
“去哪儿？执行任务？晚上？”
“很抱歉，有些事我不能说。”
“那你要小心了，危险总是无处不在。”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算是吧，你是我们的英雄，我希望你这样的人都能活得长久。虽然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干一些值得一辈子感到荣耀的事情，但是我只能被困在这个家里。”
“你的家人都是为你好，即便是我，也不愿意你离开这儿。男人还没死光，女人就上战场，那是对男人的侮辱。”
“大男子主义！这个国家并不只属于你们男人，我们女人也在这儿生活，这也是我们的土地，我们也有保护它的义务和责任！”玛利亚突然增大了声音，像是在跟维克多吵架，他被吓了一跳，没能接住她递过来的盘子，落在地上摔碎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像是闹了别扭的情侣。
直到盘子全洗完了，玛利亚开始收拾地上的陶瓷碎片，维克多在一旁默默看着，小声说着：“随你怎么想，我都不希望你离开这儿，我还想在明天看见你活得好好的。”
“我的女儿什么时候要听你的了？”威廉就站在两人身后，偷听着两个人的谈话，他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了：“玛利亚你没必要听维克多的，你哪儿都不许去！维克多你摔坏了我家的盘子，你得赔钱！”
感觉就像在上学时被困在书堆里，然后被老师恩赐了半天假，和一大群同学到郊外徒步游玩一般愉悦，而且是和漂亮的女孩子一起。维克多和玛利亚聊了许多话题，去了她的房间，他给她讲那些在大城市的见闻，一个瞎编的小小的冒险故事就足以让玛利亚听得如痴如醉，像是十年不见的老朋友，他们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除了威廉会躲在门外偷听让人不爽外，总之，维克多在卡钦斯基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但是分别总是来得不是时候，来得特别快。
太阳快要沉下去的时候，威廉要回到基地为上尉做晚饭，他和维克多一起回去。
“爸爸再见，我会在门口等你的，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回来！”苏珊娜送别到院门口，她对维克多挥手喊到：“叔叔再见，下次一定要带枪来！”威廉没能明白这句话，维克多在心里苦笑。玛利亚也在门口送别了他们，她站在那儿，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她发现维克多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打转时，她逃走了。
“这一天过得很充实，我的老师告诉我，人生最重要的就是活得充实，我感觉自己没有白来。”走在小巷里，维克多用愉快的口吻说着话。
“你们不来，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现在我只是在混口饭吃，像行尸走肉般。”
“不要说这也些不高兴的，我现在心情很好。”
“如果因为这样能让你有个不好的心情，那我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