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陆家(1 / 1)
月华如水,小儿女的情愫,亦在月夜缓缓释怀。
将歇了半宿,便起身拾掇螺肉,这可得洗的干干净净方可食用,否则吃坏了客人,就弄巧成拙了。昨夜更深露中,陆议就歇息在我家,打算今日一早离去。父母甚是看重他,将晒得尽是太阳芬芳的被褥给他使用,满满皆是农家人的热情,我也不好怠慢,遂决心早起,制顿丰盛的早饭为他送行。
今日天亮的格外早,黄鹂鸟婉转鸣啼,道不出的喜上眉梢。新摘的春笋横切成戒指般大的细圈儿,以梅花上的瑞雪作引,将螺肉抄熟,稻米与糯米相混,熬出的粥软而香糯,入口即化,最后洒上乳白色的核桃粉,香甜之气益胜。
待炉灶里最后一丝火星熄灭,我的早饭亦大功告成。家里的八仙台上,四面坐人,中间置一口氤氲着白烟的锅底。我为他们分盛早饭,起这么早,只为他们一饱口福。
只是谁也没先动第一筷,对眼望着,纵然粥香飘逸,也难抵心事重重。“不知陆公子,昨夜与小女,相谈甚欢否?”父亲忍不住开了口。
“只恨没有早日识得许小姐,生生错过了大段平生本该美好的岁月。”
他这话说的直白而露骨,似是不加思量的诳语,只是清晨日出,万物苏醒,如此□□裸的情话,硬生不能让人说他胡扯。我嗔了一眼笑眯眯的父亲,又恨恨地蹬了一脚陆议,怨他的口出狂言,无中生有。
父亲率先喝了一口粥,脸色被暖地红润而慈爱,“既然之前你不知情,我们也不会生气,不知者不罪嘛。只是,我们两家也该商议起婚事了罢。”
我瞧他们一来二往,喜滋滋地喝着粥,全然剥夺了我的发言权,生生搅得我没了滋味,遂不悦道:“我煮的不过是碗寻常的螺肉粥,因不该为这个季节所有,故而食来鲜美独特,若是在夏秋季节,陆公子怕是要嫌弃腻歪了。陆家乃江东第一世家名门,陆公子什么样的玉盘珍馐没尝过,今日怎倒是情迷于一碗粗检的螺肉粥了?”
因我说话呛人,爹娘看我时面露怪罪,扭头又面带愧色地看向陆议。我深知爹娘期许这门婚事能成,不为攀龙附凤,只为自己失踪已久的女儿应得的名分,他们希望借我实现这个愿望。
我瞧爹娘的焦急彷徨,已自觉有失偏颇,气势已然软弱下来,瞧着陆议云淡风轻地舀着粥,心下服软道:只待你回答的入理,我便不与你争锋相对了,再者,我并不讨厌你,只是讨厌这种被人设定轨迹的操纵感。
陆议喝了一口又一口,起身又添了一碗,款款道:“谁说这是碗粗检的螺肉粥,这简直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粥。若是说粗检,我家的早饭,才真叫粗检呢,因我随祖父生活,普通人家辰时早起,我卯时便起了,因祖父肠胃不好,我家早上所食的,是用玉米和糙米所熬的稀饭。我晨颂个把时辰后,早就饿昏了头,常是一股脑灌入一大碗,没滋没味的,哪有在此处来的惬意。静听林风阵阵,流水潺潺,细品螺肉春笋的鲜美。多谢二老及筱箴的款待,小婿终生难忘。”
我本是原谅他的鲁莽了,话也说得在理,可这末了的小婿二字,着实刺耳,只得说,此人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爹娘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乐得顺水推舟,一个忙给添饭,一个忙预约下次相聚,真是三个人一台戏,倒叫我默默无闻,处在一旁尴尬至极。
相谈言欢,于爹娘而言,这是他们应得的选婿之乐,个把时辰也就匆匆而过了,陆议也是温文尔雅,有问必答,家中几口人,家产几亩田,丝毫不显摆,尽显谦谦君子风范,临走还嘱咐父母如何保养身体,星象说今年入夏早之类的农家知识,有时我也怀疑,他当真没干过农活,怎生对农家之事如此熟悉。
我耳朵已快起茧子,将人送到村口,狠狠瞪了一眼,咬牙道:“自称小婿,谁准的?”
不等他抛出无辜地眼神,我便径直转身,撇下他就走……
岁月静无声,暮春初夏,地里的活渐渐多起来,爹娘一个劲地在我面前念叨陆议的好,今年的入夏的确比往年早,他的观星之术竟是毫无偏颇,令人不信也难。更是怨叨我不够聪明伶俐,一句婉转可心的话也不曾对人家说过,陆议的身份摆在那里,似乎我对他好是应该的,而他对我好,却是天大的恩赐一般,可我打心底里,就不觉得陆议的身份是有多尊贵,许是我心里,有个更尊贵的所在,只是莫名无影的,就存在了心底。
金秋十月,田间一片金灿夺目,稻穗宛如饱满的黄金,沉甸甸地坠在那里,让人目露贪恋之色。天空湛蓝如宝石,简直要沁出光华来,逼得人目不转睛于她的澄澈。我仰卧在田间,欣然抚摸着金黄的大地之子们,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庄稼人的心情,再多的辛苦,看到果实累累,总会从心底绽出笑来。
“找了你许久,怎么躺在这儿。”陆议的一袭白衣华贵而精美,但在金黄和宝蓝相辉映的天地间,还是失了色彩。
“别出声,你随我躺会儿,保管是你生平未见之美景。”我自顾躺着,目不转睛,如斯美景,得与人分享才是。
陆议仰躺在我身旁,将头上的发冠随意一摘。
我与他的肩膀连在一处,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比土地更温热。骨骼一起一伏,他的呼吸,宁和而美好,散着阳光的芬芳。
“生平只感叹山川激荡人心,如今才知自己的浅薄,大地与天空的宁和壮阔之美,才最摄人心魄。”他的声音低淳而富有磁性,像是古老大地上历久弥新的歌谣。
我微微点头,再不置一语,微眯着眼睛远眺,手轻柔地拂过一浪浪稻穗,为她的生机与芳香所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