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他在哪儿? 派出所! 冯玉说完,晃荡着大乳重重地落在沙发里,把两条修长的白腿裸露到了大腿根。
冶洋傻了。
冯玉见他表情乍变,略将气势收敛道:派出所送来的通知在桌上,你自己看吧。这就是你的种,打架酗酒不说,这次竟然撬人家的商店被当场抓获。你去领人吧。
冶洋一进派出所,就在楼道里看到了儿子,他和同伙半蹲着被铐在低矮的暖气片上,痛苦至极的表情和姿势令他心跳。冶洋不由得怒火万丈,冲上前就挥起了巴掌,但儿子哀怜的眼神突然让他泄了气。他扯住儿子的长发,把那颗灰溜溜的脑袋拽起来看了看,见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布满了恐惧和痛苦,往日的刁蛮之气荡然无存,像冬天里的落水狗,每一根毛发都在颤抖。他随即就看到了儿子手腕上镣铐发出的刺目光亮和鲜艳的血色,心猛然一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脸色阴沉得像冰冷的铁板。
自从和冯玉离婚,冶洋就很少过问儿子,不是他不想过问,而是每次过问都闹得不欢而散。
去年,儿子高考再次落榜,他思之再三,决定送他去专业技校。上这种技校一是可以挑选喜欢的专业,二是毕业后好找工作。想不到儿子坚决不干,还振振有词地说,你是看不起我,谁不知道现在最没出息的就是穷工人。冶洋气得七窍生烟,怒冲冲地挥起拳头说,老子就是工人出身! 儿子却把眼一闭,头一伸道,你打! 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就彻底省心了,打不死就不是好汉,我早就不想活了! 冯玉在一边冷言冷语道,冶洋,你是你,他是他。你摸摸自己的心口窝吧,像你这种人也配教训人? 告诉你吧,要不是我劝,骚狐狸精米虞的脑袋早叫板砖砸开花了。结果,无奈的冶洋掏了一万块钱叫冯玉请家教,继续补习,想不到一学期还没上完,就出了这种事。
值班警官看了看冶洋低三下四递上的中华烟,眨巴了几下眼皮,从抽屉里拿出几页公文纸,递给冶洋说:口供在这儿,你自己看吧。
冶洋一看,浑身的血液就又沸腾了,待到看完,整个屋子就都旋转起来,心区闷胀,接着就是恶心,恨不能将五脏六腑全部呕吐干净。
警官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扶住。
他的身体一阵虚颤,翻了翻眼皮,苍白的嘴唇哆哆嗦嗦发不出声。经验丰富的警官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给他倒了半杯水,同情地说:你这是何苦来着,这种事急和气都没有用,要紧的是教育,最好调整一下情绪,冷静下来,好好找找原因。
冶洋感激地点点头,泪水差点就涌了出来。
这头驴,深更半夜撬商店,居然是为了偷一瓶酒和一包烟,说是太孤独了,无法度过清冷的长夜;说他是无父的孤儿,连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没有;还说偷酒和烟一半是为了回报他的朋友,因为在他最需要关怀的时候曾得到过他们宝贵的理解,另一半是为了消解内心的绝望和痛苦。
冶洋感到满嘴都是鲜血的气味,整个胸膛燎着一把火,恨不得踹死他了事,这样的畜生,留着他以后不知道会给自己和社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可他又不能不拿出最大的克制和忍耐来解决眼前的难题。
交罚款的时候,一位上了年纪的女警官一面开收据,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由于是初犯,根据治安条例和有关法律、法规的规定,除赔偿他损坏和盗窃的财物外,罚款两千元。回去以后好好管教。再犯就不是这样的处理了。你也应该反省反省,青少年犯罪与家庭教育关系极大,父亲负有很大责任。还有,他小小年纪就为了一瓶酒和一包烟去撬商店,而且不认自己的父亲,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缺乏良好的家庭教育,更缺乏家庭的温暖。以后,如果他更大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你想想后果吧…… .冶洋点头哈腰地听着,翻遍了所有口袋,还差二百元,他满脸歉意和不安地对女警官说:对不起,出门时没想到带钱,差了二百,我这就回去拿。
女警官想了想,说你稍等,就出了门,几分钟后回来说:你就交一千八吧。我忠告你一句,这样的孩子,最好少打,否则的话,逆反起来,会要你的命,不信试试。
冶洋在寒飕飕、麻丝丝的感觉里,带着儿子冶鹰离开了派出所。
路上,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儿子抚摸着手腕上被手铐勒磨出的伤痕说:我知道我妈不会来接我,出了这样的事,她也许不再想要我了。我已做好了蹲牢的打算。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我是不会跟你去的。其实,你不该来接我,我自作自受,去坐牢好了。
冶洋没理他,心想,你他妈要去坐牢倒好了,那些个警察实在是太客气了,真不该把你铐在暖气片上,应该把你倒吊在屋梁上,彻底废了你。
冶洋恨透了这个索命的魔鬼。
这个自小被母亲娇纵惯了的儿子,早就坏得不像样子了。上初中时就常常出事,打架斗殴,惹是生非,闯过数不清的乱子。别的不说,他和冯玉口袋里的钱就常常在夜里不翼而飞,最多被他一次拿走过三千多。可冯玉偏把这儿子当心肝宝贝,两口子不知为此干过多少架。离婚后,他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这个冤家。有一次,冶洋晚饭后去找冯玉商量儿子补课的事,看见儿子在大街旁的树荫里搂着一个女孩亲嘴,令他恐怖的是,儿子看见了他,却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故意表演给他看。冶洋心里针扎般刺痛,极想冲上去将儿子揍翻在地。冶洋将见到的告诉了冯玉。没想到她不屑道,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这有什么,很正常嘛,那女孩不错,长得漂亮,聪明伶俐,嘴也甜,他带到家里来过。冶洋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冯玉“扑哧”笑了,翻翻白眼,讥讽道,像你这样的人不该对此大惊小怪啊。当今社会,这么大的男孩哪个不谈女朋友。上不了大学,又没工作,本来就很失落了,不去找女孩,你让他去偷、去抢啊! 冶洋说,可他还小啊,我们当年……冯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当年,又是当年! 你的当年能和现在比吗? 再说了,当年的你也不是什么好货,比他更坏! 你难道忘了你流氓成性了? 要是他像你当年的样子,不是精神病,就是变态狂! 冶洋被噎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冯玉却激动起来,更进一步道,你最好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可以骚性大发地搞婊子,凭什么管正正当当谈朋友的儿子? 你若真关心他,最好给他多办点实事,供他上大学,找个时髦的好职业或是送他去学将来能赚钱的好专业,别净耍嘴皮子。
另外,他现在大了,花费嘛,中学生式的标准早就不够了,给加多少你看着办。正说着,儿子搂着那女孩的腰进来了,像没看见冶洋似的对冯玉说,妈,给我点钱,我们要去吃饭。冯玉瞥了瞥冶洋说,没见你爸爸来了吗? 见了,刚才在大街上就见了,你快点给钱吧。既然见了,他是你爸爸,吃饭的钱可以向他要啊。冶洋见儿子面部的肌肉猛地拉紧了,紧锁的眉头处凝着一层阴云,冷冰冰的目光在他脸上来来回回地扫着,强压火气道,你的生活费我给你带来了。儿子不屑地咧了咧嘴唇,眼睛上挑,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字一板地说,就你给的那几个钱,快别说什么生活费吧,连我们下一次迪厅都不够,我要是指望它生活,早就饿死过许多回了。冶洋脸色苍白,从沙发上跳起来,暴躁道,你再说一遍! 从小到大,你赚下过一分钱吗? 怎么敢如此骄狂? 儿子不但不收敛,反而双手抱胸冷笑道,对不起,今天我没向你开口,也从没向你要过钱;我有自知之明,知道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分量;我现在是向我妈要吃饭钱。冶洋浑身颤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发作道,混账,你好像不是这个家里的饭养大的啊! 这一下,儿子的脸猛然一红就白了,在女友面前失了面子使他血液中的蛮悍顿时膨胀了无数倍。
他猛一甩头,直逼着冶洋的面孔道,我再说一遍,我从没向你要过钱,饿死也绝不会向你要,我从没需要过你! 我看不起你! 从小到大,你关心过我多少? 帮助过我多少? 知道我多少? 了解我多少? 对我负起过多少责任? 你凭什么对我吼? 说白了吧,打从你和我妈离婚,我就没把你当成父亲! 说着,几步蹿到冯玉面前,冲动道,妈! 你给还是不给! 这场面完全出乎冯玉的预料,色厉内荏的本性使得她神情慌乱,意识飘忽,颤颤抖抖说不出话,只是急惶惶地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儿子却连正眼都不看,不耐烦道,不够! 我还要吹头、看电影! 冶洋差点儿气昏过去,顺手抄起桌上的大茶杯;猛吼一声,畜生! 正要砸将过去,儿子却已蹿到了阳台上,猛推开窗子,一条腿就跨上了窗台,做出疯狂的跳楼状。
冯玉一声惊叫,扑将过去,抱住儿子的腿。儿子双手扶着窗框,用变调的粗哑嗓音吼道,给还是不给? 冯玉哆哆嗦嗦一连串地说着给,一面跑回沙发,将包里的钱一股脑儿掏给了儿子。七窍生烟的冶洋面对此情此景死黑着脸道,冯玉你让开,你让他跳! 没想到冯玉猛蹿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尖骂道,冶洋你王八蛋! 你给我滚,滚啊,王八蛋……冶洋极想一拳击倒冯玉,一脚将儿子踢下阳台,然后把这个曾由他精心营造过的家砸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