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看见那个目睹了整个闹剧的女孩惶惶然地抢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倒的冯玉……
冶洋带着儿子一进家门,就闻到了诱人的菜香味。但见沙发前的长条几上,一字儿地排着几只热气腾腾的菜盘,两瓶蓝带啤酒醒目地立在那儿,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和油锅里的吱吱啦啦声正在合唱。冶洋站住了。很显然,冯玉准备给儿子接风呢。他凄惨地一笑,鼻子就阵阵发酸,胸口闷疼,急忙转身,默默向楼下走去,恍惚中觉得整座楼房都在摇摆,在坍塌,在向一个巨大的裂缝里沉坠……
天将黑未黑时,因头晕,在医院里吊了一瓶葡萄糖的冶洋晃晃荡荡往回走。他拒绝了医生要他住院治疗的建议,执意要回。出了医院,却又不想直接回家,也不想吃饭,就开着车沿河边的绿荫大道往前走。绿荫里,到处都是情人的天堂。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和羽雨吃完韩国烧烤,还在这绿荫深处的菩提树下浪漫过。他想起米虞,心里一直惦念着她,极想知道她是在医院呢,还是在家里,他想见她,想对她好好倾诉倾诉。他也想起了冯玉,想起了和她之间的往事。
他想,如果没有米虞的出现,他也许真的会和冯玉在吵闹不休中白头到老;如果没有羽雨的出现,他也许会和米虞生活在一起;如果……还能如果下去吗? 这无穷无尽的如果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头又昏起来,他急忙放慢车速,绕过一个花园,将车开上灯火辉煌的独墩大铁桥。当开到桥的中部时,在桥身的抖动里,他恍惚觉得自己是桥,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正不断地轧辗着自己的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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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虞的母亲在成功做了脾破裂修补术后,经过一系列检查,对颅内出血作出了确诊。又经会诊,决定手术治疗。医生反复强调了手术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并将米虞父女俩召到医师办公室,将病人的病情从病理的角度进行了认真的分析和讲解,彻底粉碎了他们保守治疗、不开颅的想法。
手术费预计为三万,手术后还需多少尚不知底。而且医院不能保证病人手术中的生命安全,单是可怕的后果就有好几种。
过去的三天里,手术费和住院治疗费已经用去了近两万元,而病人脾脏手术后预防感染加上防止颅内出血等治疗措施,单是每天的药费就在一千六百余元,如果用进口的抗生素更贵。可账面上剩下的钱已经不到六百元了,如果不在十二点前续费,医院将停止治疗。米虞心急如焚。父亲退休早,每月只有六百来块钱的退休金,母亲是家庭妇女,两人身体又都不好,动不动就上医院,几十年下来,不要说是存款,连起码的生活保障都很困难。而她买房贷款九万多,安志意的工资基本上用来还贷,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她不到两千元的工资来维持,想要存款是不可能的。出事后,远在千里之外的哥哥汇来了五千元,明确表态不能回来。而她已经借了一万多,即使再想找人开口,也已经很难很难了,只好一面求医院宽限,一面找交警,让他们赶紧出面找肇事者出医疗费。
肇事司机李俊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没有驾驶执照,所开的是一辆已报废三年之久的老爷车。他是趁交警下班,开车去给女朋友家拉砖,在刚进城的岔路口出的事。本来,他是要到东郊的发电厂拉运灰渣,也就是说,把电厂历年倒在河滩上的上百万吨的灰渣倒运到五公里外的一条大干沟里,这是市里出台的一项环保大工程,吸引了大量赚运费的车辆。
出事后,吓傻了的李俊连车都下不来了,待到惊醒过来,裤裆已经湿了。
由于没死人,交警在告知他有关注意事项后,令他立刻给伤者交住院押金,抢救受伤者。
第二天的中午,李俊才拿来了好不容易借到的两千元,听说昨晚的手术费和抢救治疗费已花去一万多,顿时呆了,接着就涕泪横流地哭起来。
但光哭不行啊,被撞伤的人生命垂危,急需拿钱来救治。而且交警大队也再次警告他,必须立刻拿钱救人,事故稍后再作处理。垂头丧气的李俊想到了把车卖给老同学,赶紧拨他的手机,可老同学一直关机。他急忙四处找朋友,请求帮助,看能否把那辆该死的被扣押了的破车给转卖了。
没想到,一连几个看车的人都说,这样的破车,卖废铁都嫌麻烦。还说连一千块都不值,弄不好就是从废车堆里搞来的。李俊这才知道受骗了。
更坏的消息随即就到了,伤者的颅内出血毫无吸收的迹象,必须立刻手术,押金三万元。李俊再也承受不住,买了一瓶白酒,一气喝完,一头栽倒在医院的绿地上。
米虞绝望了。
米虞的母亲竟然从半昏迷中醒了过来,而且意识清楚,当她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后,对只知道发脾气的丈夫有气无力地说:老头子,别发火……那小伙子要是实在拿不出钱那就算了……咱们回家吧……出院……再别给儿女们添负担了……把他们养大多不容易,我……我不能眼看着他们为……为我吃苦……受……受拖累……叫他们把孙子带好,好好过日子……我也就……就心安了……我走后,你可不能一个人过……你一个人过……我不放心……你要和孩子们在一起啊……我要回家,回家……越说声音越低,眼泪一串串从那塌陷了的眼窝涌出来,漫过蜡黄松弛布满皱纹的皮肤,滴落在雪白的枕头上……
闻讯赶来的医生问明情况后,说你们还没找到钱啊,这样的病人,不赶紧手术可是危险。
正说着,去找钱的安志意来了。米虞一看他那死气沉沉的脸就知道事没办好。果然,安志意说钱没找着,好不容易找到李俊,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在住院楼旁的花园里醉成了烂泥。他在那儿一面怪笑一面大叫,说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最好的办法是坐牢。
气昏了的米虞顿时失去了理智,她大骂可恶的肇事者,骂只认钱的医院毫无人道,最后就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没本事的安志意身上。末了,她咬着牙说:你们都没办法了? 你们没办法了我有办法,我这就回去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把爸爸的房子也卖了,然后拿我的房子作抵押,到银行贷款,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妈妈救过来……她为这个家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啊! 我们米家大大小小哪一个没受过她的恩泽? 哪一个孩子不是在她精心呵护下长大? 她爱我们大家,把毕生的精力、心血和情感都给了我们……现在,她伤成这样,我们怎能忍心看着她等死? 我们还有良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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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洋是在医院大门口碰见米虞的。刚刚冲动过的米虞一见冶洋,在强烈的委屈和伤心中,泪水就又涌了出来。冶洋大惊,以为病人出了意外,忙问怎么了。米虞犹豫了一下,拉了拉他的胳膊说:走,咱们到花园里去说。
冶洋没听米虞讲完,就急巴巴地说: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咋不吭一声?连卖房子、贷款都想到了,就是想不到我! 米虞说:咋想不到,只是装修房子时借你的钱还没还,咋好意思再张口。冶洋不客气地瞪她一眼,把手里的水果递给她说:我就不上去了,你叫医生立刻准备手术。就说半小时之内给他们续钱,不就三万块嘛,多大事啊。
冶洋把钱直接交到医院收费处,把收据交给米虞,两人一块儿找到主治医生,确定第二天早上手术后,匆匆赶回公司,已快十二点了。
他见总经理不在,就雇了一辆车,将办公室里的一整套电子办公设备指挥俩小工搬到车上,直接拉回了家。北环机床厂已有数月没发工资了。隶属于北环机床厂的工贸公司虽说还开得出工资,可也拖欠了职工不少的钱,单是医药费就有两年没报了。前几天,冶洋趁着酒兴到总经理家,没费什么心机就证实了北环机床厂将和其他几个机床行业的厂子合并经营的消息。北环一倒,工贸公司也就完了。他回家后想了想,就决定将办公室里的家当搬走。这些东西是他冶洋从客户手上要来的,价值十多万呢,既没入账,也没办理任何手续,与其留给那些吃白食的王八蛋,不如趁早拉走,自己办公司时再用。
企业合并,前路未卜,担任北环机床厂党委副书记的总经理已经给他交了底,在机床厂宣布合并之前,公司最重要的事情是清理账务,要灵活,用一切手段尽最大力量回收资金和欠款。事实上,一个月前,公司就已经停止了对外经营,超过二分之一的雇员已被辞退,三个讨债组也已悄然派出。
冶洋将办公设备搬回家后,给他的一个老客户也是老朋友李宏道打电话,说北环机床厂就要被并购,他手上现有价值五百多万元的各种型号的机床、机电优质配件将要进行大甩卖,降价幅度在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左右,并再三强调,现在公司的一切销售手续全部正规。
放下电话,冶洋又给库房打电话,问明了货的存放情况,才舒舒服服躺在了沙发上。很快。
李宏道的回话就来了,货全要,发票按批发市场上的开。明天一早先看货后提货。冶洋说一言为定,朋友做事,有话明说,货款绝对不可以拖欠。李宏道说,放心吧,按规矩办,先付一半,三十天后付另外一半,但不超过四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