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壹陆 黯然销魂者（1 / 1）

冬去春来又一年寒暑，太子平定三州之乱，与漠北外族定下盟约，帝以次女长宁公主和亲，西北乃平。太子班师回朝，过境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夹道相迎。

青芷一直跟在李清沐身边，却不肯以人身现身人前，外人只道太子捕获异兽一只，豢养在身边，日夜不离，极为宠爱。

东宫虽无正妃，侧妃、侍妾却也少不了，虽俱是政治需要李清沐无奈收下，但青芷非人间柔顺女子，自然容不下，自回京后一直对他爱理不理。李清沐虽无奈，但也理亏，只承诺会驱散后宫，且冷颜以对侧妃侍妾，两人才勉强和好。

太子宠爱白狐比妻妾更甚，自然引起她们不忿，侧妃寻了机会向皇后哭诉一番，皇后虽对侧妃不喜，但太子此举确实异常，便召他上前说教一番，顺便敦促他早日娶妻生子，却被李清沐敷衍过去。

青芷胸无城府，又爱玩闹，戏弄了那些侧妃侍妾几次，见她们不再招惹李清沐便收手不理会。侧妃却是心机深沉之人，时时派人监视太子动向，终于被她发现青芷可化人身之事，大为震惊，立即上报皇后。

前朝太子沉湎妖邪女色前科之鉴，使此事更为严重。帝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寻了术士设下诛妖大阵，又不动声色引走李清沐。

李清沐察觉事情有异，奋力赶回，只见东宫之上电闪雷鸣，四名术士各据一角，阵中少女白发朱颜，一身白衣染尽鲜血，双眸赤红妖异。李清沐心神俱裂，就要冲入阵中，几名侍卫一拥而上，强行制住他。

李榷对他厉喝道：“你看清楚，它不过是个妖物！前朝太子是何下场，你忘记了吗？”

李清沐悲愤至极，“阿芷不是桃夭，我也不是秦飏！”

李榷怒道：“看来你已被它迷了心智，此物非除不可！”

青芷在阵中渐渐支持不住，摇摇欲坠，赤红妖眸远远映入李清沐身影，惨笑道：“世人不容你我，可我从未后悔！”

“阿芷——”李清沐悲愤欲绝。

“破！”天外忽传来一声清叱，满天雷电消散，四名术士顿时伏地，口中鲜血涌出，满面惊异。天外青衣少女御云而来，面容清隽，灵气逼人。

青芷已变回白狐，伏在地上，眸中充满惊喜。少女袍袖一挥，便把她收回怀中。

李清沐忍不住叫道：“清涟！”

李榷与柳氏神情顿时变得不可置信，柳氏眼中盈满泪水，“涟儿……”

清涟与青芷心意相通，知道青芷遇险，只想救了她便走，不欲横生枝节，她坐在云上，给青芷服下灵丹，对下面众人道：“阿芷是青丘九尾，是我的灵兽，不是妖邪。”

众人缄默，只听清涟又道：“母亲，哥哥，我恐怕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多保重。”言罢，不管身后众人神色各异，驾云消失在天际。

灵丹只能暂保青芷，彻底救治还须回九华，清涟尽力往九华赶去。琰煌不知何时立于她身后，道：“还是我来吧。”

清涟未曾反应，便已回到九华，楚枫已收到信在等待，见几人归来，一把从清涟怀中拎起青芷，进门去了。清涟看得心惊胆战，提醒道：“师傅，小心点！”

回答她的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琰煌道：“青芷也算过了此劫，虽损耗不小，但无性命之虞。”

清涟叹道：“只怕情伤难愈，希望她日后能慢慢释怀。”

琰煌却道：“感情之事，越是求不得，便越是放不下。”

清涟古怪地看向他，甚少听他说这般的话，她一向以为他是个超脱之人，比她所见的任何一个修仙之人更为明达。她装作不经意问道：“你也有放不下之人？”

琰煌道：“生于六界，何人能无？”又对她笑道：“小涟亦是我放不下之人。”

清涟拼命压抑着脸上浮起的羞涩，心潮却起伏不定。

楚枫终于给青芷疗伤完毕，清涟入内探望时只见楚枫手指戳着白狐额头，冷笑道：“让你不用心修炼，几个三流术士也对付不了。”

青芷闭眼不理他。

但从此之后，青芷确实安分很多，楚枫很满意她的态度，却更严格教导。清涟不由感叹：“到底谁才是他的徒弟啊？”

琰煌笑道：“不好说。”

九华之上花开不败，碧树不凋，时光悠悠流逝，仿若飞鸟掠水而过，涟漪过后，不留一些痕迹。

自青芷归来后，她不再提起凡间之事，亦不再下山，只同清涟一道修炼，眼底却总压抑着落寞，清涟虽有忧心，却不便再说什么。

五年已过，楚枫问青芷道：“你修为到几重？”

青芷低眉道：“只及外物①。”

楚枫皱眉，“看来你仍未放下。”又问清涟，“你呢？”

清涟道：“朝彻①。”

楚枫颔首道：“不错，青芷留下继续修炼，清涟随我去曦华。”

清涟一惊，问道：“可是与穆静渊与孟露华有关？”

楚枫苦笑，“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穆静渊勾结魔门残害同门，被永镇寒冰窟，孟露华勾结魔门中人杀害师傅燮任盗取信物将他劫走，被廖寰发现后将孟露华重创，更将穆静渊灭魂，孟露华悲痛之下投入魔门，发誓报仇，如今果真协同魔门中人攻上曦华。

清涟倏地睁大眼，惊异至极，“怎会如此？”

楚枫道：“只是外界说辞，恐怕其中尚有隐情。”

清涟道：“师傅怎么不早告诉我？”

“此事属曦华门中事务，告诉你亦于事无补，如今魔门攻上曦华，我派有义务帮助。”楚枫淡淡道。

清涟虽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楚枫转而问琰煌道：“你一同去？”

琰煌淡定地翻过一页书，道：“也好。”

曦华群山之中，乌云白雾隐天蔽日，魔气冲天，平日沉静幽宁已被打破。曦华弟子摆下极天大阵，与魔门对峙。而无数魔道隐于白雾之中，伺机而动。

九华众人除正在闭关或距离太远无法赶到的，全部赶往曦华，自另一入口进入。

曦华掌门燮和见九华众人来到，走出玄明殿迎接。九华掌门楚聃没有与他多礼，直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燮和苦笑道：“外界传闻想必你们也已听说，且不论事情缘由，当务之急是抵御魔门。”

楚聃道：“那个弟子投入魔道也不过一年，如何有如此势力？”

燮和幽幽叹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隐瞒，我派曾无意中获得一件至宝，此物本深藏于冰炎洞中，被那叛徒无意中发现，想必她以此物为饵，诱魔门进攻。”

楚聃挑眉，道：“何物能引得魔门如此大动干戈？”

“天机镜。”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天机镜为神界至宝，可察六界，窥天机，逆通时空，连接阴阳。

燮和继续道：“若被魔门得此物，恐怕六界大劫。”

众人无不面色凝重，若魔门得天机镜，纵使无力在六界来去自如，但入侵各门派却不在话下，后果不堪设想。

楚聃道：“如今置其何处？”

燮和引众人入玄明殿，殿中设下六合阵，六名长老各守阵眼，阵中只置一物，是一面古镜，纹饰古朴，镜面昏黄。

清涟盯着那面古镜，莫名眼熟，身体一僵，那可不是她从前捡到的镜子么！她本能侧头看向琰煌，只见他做了个口型：“假的。”

碍于殿中高人众多，她不便传音交流，只能按捺下来，疑惑的眼光却一直瞟向他。

只有楚枫注意到二人的异常，他忽地问燮和：“为何不见廖寰？”

燮和淡淡道：“他本因违背门规自请面壁，但如今情况危急，已令其镇守极天大阵。”

楚枫道：“我去看看他。”又对清涟与琰煌道：“你们随我来。”

众人皆知他与廖寰交情，并未有异。

出了玄明殿，楚枫拈了个诀隔绝说话声，便问琰煌：“你方才说那是假的？”

琰煌道：“是仿制品。我只是奇怪为何它会在曦华，它应为翾暲所制。”

翾暲，乃九华派开创者。

楚枫平复了一下心中惊异，道：“且不论此事。此仿制品可有功效？”

琰煌道：“只局限在此界。”

楚枫皱眉。“那也不能落入魔门之手。”

琰煌唇角微挑，道：“不如当众销毁？”

楚枫无奈道：“他们不会愿意，而且，即使摧毁，魔门也不会相信。”

“那么此战无法避免。”

见两人不再说话，清涟终于找到机会问琰煌：“那时候那个是真的？”

“是。”

清涟惊讶地看他，“那你怎么会弄丢了，还被我捡到？”

琰煌解释道：“我功力未恢复便强行使用，到异世时不慎失落。”

楚枫用缩地成寸之术，一下便到廖寰身边。廖寰一身白衣胜雪，黑发如漆，神容冷峻，不怒自威，眼眸却不再平静，而变得暗沉压抑。

楚枫见到他，便知无法多说什么，只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廖寰道：“我会亲手除去她，给曦华一个交代。”他的声音却有一丝颤抖。

楚枫道：“你知道，她不是魔气入体，而是天生魔魂，难道你要将他灭魂？”

廖寰不答，楚枫也不介意，继续道：“听说你将那少年灭魂？”

廖寰皱眉，“我不知道，当时形势混乱，我并不确定……”

楚枫也不再问，只道：“我是来帮你守阵的。”

魔门一时半刻无法破除极天阵法，曦华亦无法将魔门驱除，曦华山上形成微妙的平衡。曦华山笼罩在阴影中，山中一片死寂，虫鸟声、兽鸣声均不见，连风也仿若静止。

越是如此，越令人心头难安，所有人精神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

“廖寰师兄——”

一个曦华弟子跌跌撞撞向廖寰跑来，他身受数创，鲜血从衣服中渗出。

廖寰一把扶住他，一边用法术为他疗伤，一边问道：“怎么了？”

那弟子道：“魔门从从寒冰窟破了结界，已经攻上玄明殿！”

寒冰窟有不为人知的秘道可通山外，被孟露华救穆静渊时无意得知，魔门此次便想出了此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法。

廖寰惊怒不已，楚枫对他道：“你去吧，我替你镇守此处。”又令琰煌到另一处镇守。

清涟虽为孟露华忧急，但亦知自己实力不足，只能在此处守阵。

从正面进攻的魔门中人亦收到讯息，趁一部分守阵弟子调离，大举破阵。

楚枫对清涟道：“你的琴呢？”

清涟瞬间明悟，取出琴来，凝气于指，拨动琴弦。

一曲兵戈之调，四面杀伐之音。

魔道听闻无不陷入幻境，仿若置身于千军万马中，只能奋力杀敌，不禁自相残杀起来。

奏出琴音不易，清涟手指渐渐渗出鲜血，脸色苍白。

楚枫道：“停罢。”

“吭”的一声，琴音停止，同时琴弦“啪”一声断裂。

清涟低头道：“徒儿无能。”

楚枫表示无妨。

魔道仍源源不断，如无休止的激流，后面的踏着前面的尸骨，一阵一阵地冲上。

楚枫取出一管玉笛，置于唇边，吹奏起来。笛音和缓悠扬，似是清风明月，阳春白雪，又如落花逐流水，细雨湿青山。

魔道闻之，眼神渐渐迷茫，不知魂归何乡，终于倒地身亡。

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魔门收兵整顿后又重新攻上。清涟与楚枫轮流抵御，清涟勉强支撑，楚枫倒犹有余力。魔门知此处难以攻破，后继之兵渐渐减少，往薄弱处重兵攻去。

“师傅，”清涟神色略带迷茫，“其实魔门与我们没有什么区别。”面前无数魔门尸骨，她不免动恻隐之心。

楚枫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局势你死我活，无须太仁善。”

终于魔门收兵之令发，群魔如潮水退去，白雾消散，曦日重现，众人无不松了口气，集合上山。

琰煌回归楚枫身边，清涟见他面不改色，衣冠齐整，袖不沾血的模样，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果见他摇摇头表示无事。

楚枫上下看他，问道：“你功力恢复多少？”

琰煌道：“差不多了。”

除九华派外其余门派接到曦华求助之信皆有派弟子前来援助，但所派精英甚少，真正损失不大。而九华派人数本就少，实力强盛，只偶有弟子损伤，皆不严重。曦华却伤亡者众，大伤元气。

仿制的天机镜在争夺中被销毁，魔门才甘愿退兵。

孟露华被廖寰亲手杀死，却未来得及灭魂。清涟听闻，不免伤怀。

九华众人留下一些疗伤圣品，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