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六回 谁要与你做鸳鸯?(1 / 1)
苏渠的街道多为水道,只余了沿岸房屋外的小小一条廊子供人通行,岸边载着几棵柳树,寻常百姓一大早便起来洗衣煮饭,几个浣娘相邀着在水道边柳树下洗衣,几个戴笠船夫撑着乌篷小舟循河而过,便与她们搭讪几句。水乡清晨,欢声袅袅,本是再好不过的景致,我打了一个哈欠,倒挂在苏渠城最大的妓院里,确切地说,是婵娟楼最红的头牌——流鱼娘子的闺房内,眨巴着眼睛“欣赏”窗外的风景。
那流鱼将纤腿翘在桌案上,蔻色娇唇含着细巧的手指,半眯着眼睛瞧了我一眼,莺歌一般婉丽的嗓音缓缓开口道:“你倒是个硬骨头的,倒挂着一整夜,竟是睡了醒醒了睡,莫不是拿我这里作客栈了?劝你好生将花在枝的行踪告知与我,我本是不愿为难你的。”
我冲着她翻了个白眼,当然了,因为倒吊着的缘故,这个白眼翻得不怎么到位,倒是有些像在抛媚眼。
“别说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就是晓得,又为何要告诉你听?我红豆与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又是为何要卖你这个面子?”
流鱼见我不肯老实回答,似乎有意冷落我,自顾自魅着眼研究起手指甲来了。
可怜我被她这么倒吊在梁上整整一夜,瞌睡虫来了几只都被吓跑了,心里头不由生了恼,便硬声硬气起来:“有本事你放我下来!老娘跟你单挑!”
“单挑?便是一对一的意思吧?小妹妹,你的武功底子委实弱了些,你确定要我放你下来?”流鱼含笑眯了眯媚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是不屑的弧度。
说到我那三脚猫的功夫我就郁结,本想做个贤内助,结果惨遭欺骗,如今又想做个行走江湖的侠女了,却是丢了金主又落到这个女魔头手里。自从昨天花在枝忽然不告而别,我便时运不济遇上这个叫流鱼的姑娘,她见我在当铺掏出的一颗小小夜明珠,便认定了我与花在枝必然相识,二话不说将我迷晕了绑回来,缠着我问花在枝的下落。
我对这美貌女子一点好感也无,想来必然是花在枝的脑残粉,大约是要寻他要个签名求个合影什么的,哎,真是痴心过头反倒成了花痴。
“既然你硬说你不知晓花在枝的去向,不如这样,我在你脸上一左一右刻上两个‘丑’字,然后将你往门前一丢,你说我这么做,引不引得了他出来见我一见?”
啊呸,亏她想得出来,不管花在枝出不出来,老娘的容都毁定了?我这皮相现如今基本已是少女时期的我了,幻想着我脸上多两个“丑”字站在婵娟楼门口,与那几个喊着“大爷你来嘛”的姑娘站在一起,我不由深感恶寒,凭什么老娘要为了花在枝这么个不辞而别的家伙毁容?我才不要做悲剧女主角呐!
流鱼看着我忽而郁结忽而愤恨的脸色,心情似乎大好,她拍了拍手让几个婢子将我放下来,我想要趁机挣脱,谁知这蛇蝎美人精明得很,让人用手指那么粗的麻绳将我利落绑好,押到了婵娟楼的楼门口。
不知是谁递上了一把颇为锋利的小刀,那流鱼温婉一笑,将刀子在我脸上徘徊,媚眼如丝道:“红豆妹妹,你说我是先割左边呢,还是先割右边?”
我不由微微打了个寒战,眼睛一闭硬声道:“丑八怪,花在枝要是知道你这般对我,必然不会饶你!”
“哦?花公子难道会疼惜你这个丑八怪多一些?我可是自从当年苏渠河歌会一见便对他上了心,这么多年来都念念不忘要寻到他。妹妹你说,你哪一分比得上我?”话到了最后,流鱼的语调变得骄佞,我隐隐觉出她已下定决心不要我好过了!
不要啊!
“她确然一分一毫都比不上流鱼娘子。”一把邪魅的嗓音 ,兀然闯至耳畔,我睁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向那声音寻了去,只见婵娟楼门前参天古树之上,一白衣少侠邪气一笑,纵身掠了下来,那眉那眼那该死的笑意,可不就是花在枝!
花在枝一双美眸将视线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有些复杂,又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瞥,我原以为再见他必然要扑将上去,把他这个不告而别的家伙狠狠掐上几秒,可不知为何,我现下心里竟然有一丝丝欣喜,即使就在几分钟前我差点因为这个家伙毁容,却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心头恼恨荡然无存,反倒是很想瞧瞧那流鱼娘子的反应。
只见他悠悠然转到流鱼面前,伸手掬她的发在鼻尖轻闻,淡淡笑了起来,“人说苏渠女子,最是胭脂难掩芙蓉面,几分娇羞几分醉,果真是不错的。流鱼娘子目含春盼、唇发带香,自然比这傻丫头美太多,只是......”
那流鱼本面颊微微羞红,朦胧着眼睛偷偷瞧着花在枝,却是在他一句“只是”上睁大了眼睛,一脸的疑惑。我想也是,论才貌,她自然都甩了我几条横马路了,她偶像不也嘴上抹蜜夸了她半天么?这一个代表句子转着意味的“只是”,它到底要转向何方啊?
“只是,这丫头虽姿色平淡,才华更是平淡,性子也不见得多好,偏偏执拗地很,不自量力的事做了一件又一件,这般无论如何都比不得流鱼娘子的傻丫头,却会在弱小面前落泪,会为了捍卫一些容易叫人忘却的善意豁出性命,为了自己的坚持而流血流泪不低头。她这般与众不同,完全合乎我的心意。”说着,就在所有人都愣神的那一瞬,他手中暗器一划,我手腕上的麻绳立时四散,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不等我有所反应又接着说道:“我已与她私定终身,红豆,便是我花在枝未来的妻。”
所以,这家伙是在表白么?我窝在花在枝温暖的胸口如是思考。
等一等,谁是你未婚妻?你不是说要我帮你一起寻你那有了婚约的妻子的么!果然只是随口扯慌来气一气那流鱼娘子的,哎,害得我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老脸都红了一红。
心下不由有些郁结,虽然花在枝是在诓人,却仿佛字字句句都说在了我心头,那一路漂泊的茫然,那火海逃生的忐忑,好像都在那一瞬消散而去。唯唯诺诺地想着,若是真的,我会不会拒绝呢?似乎是,不会的。
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躲在我那脆弱的壳里对着过去流泪?从什么时候起,我会因为花在枝的言语生气跺脚,又会因为他一抹笑意勾起自己的嘴角?
不,不要想了!
我急急地喊停,告诉自己,全部都是作为朋友的默契而已,全部都是逢场作戏。
花在枝未有察觉我心中的天人交战,依旧好整以暇地抱着我,手臂牢牢勾着我的腰,宽厚的手掌在我背上轻轻拍着。我似乎能想象出他白皙的手背,就如同在漆黑机窍里一般温热,可惜执子之手的那一个不会是我,与子偕老的那一个也不会是我。
我就这般看似安静实则心潮澎湃地埋在他怀中,微微闭上了眼睛,我想,多靠一秒也是好的。
“花公子,记得那年在苏渠河畔,我还是个扎双髻的小丫头,你在东郁使者的船头,也是这般穿得一袭白,长空映歌踏浪去,从此便落了我的眼,入了我的心,我不在乎你有妻室,只要能在你身边照顾你,纵然是一个小小的贴身丫头,我都愿意做的。”方才蛮横的流鱼娘子此刻仿佛是要被日头晒化了一般柔弱,那莺歌娇啼的嗓音一泣三颤,懦懦得近似祈求。
我从未见过变脸如此之快的女子,我转过头去,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水眸盈盈望着花在枝,屹然一副弱女子的样子,少不得要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吧?
我悄悄对花在枝做了个鬼脸,嘻嘻,让你再拿我作挡箭牌,结果人家压根不在乎,打算温水煮青蛙慢慢将你吃干抹净呢。
花在枝神色似笑非笑,搂着我的手臂却是紧了一紧,“花某不才,心中已有了一人,便只愿只羡鸳鸯不羡仙,容不下旁人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这家伙演技真不错啊,都赶上影帝了,不知情的还以为他爱我爱得要死,殊不知他就是个骗子啊骗子。
“不,我不许!难道我流鱼连做个小丫鬟的资格都没有么?就为了她,值得么?”流鱼声音都颤了,看来受了不小的刺激。
我见流鱼花容失色,不禁也微微叹息,姑娘啊,不是你太差劲,而是眼前这个太妖孽啊,论演技论才情智慧,我等凡人断然是拼不过啊拼不过。
“嗤,谁要与你做鸳鸯了?”我翻了一记白眼给花妖孽,心想,盾牌做够了,再不走要变成肉盾了。
花在枝会意地微微一笑,随即飞快地在我额上落了软软一吻,温润的唇瓣一触即离,满意笑道:“做不做鸳鸯由不得你。”
于是,在婵娟楼前一干围拥的人群面前,花妖孽充分发挥了他的惊雷绝技,连我这个“盾牌道具”都愣住了,刚才那个是什么,是吻么?他对我眨了眨眼,便头也不回地带着我一个纵身掠上了古树树梢,再是几个身法转换,就已将那些瞧热闹的大叔大婶阿姨大妈远远甩在了脑后。
“花在枝!谁允许你玷污老娘的额头了?!”苏渠的街道上空,落下了我惊天动地地一声狮子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