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最后,墙上的那只挂钟敲醒了我。时针和分针永远在一个圆里转,而秒针可以垂到下面自由摇摆,为此,我没有得出什么高深的哲理,摆钟论已经被人发明完了,只是觉得这么古老的钟十分罕见,时处清朝末期的爷爷的爷爷似乎有这么一只,那时的家族买一只这样的钟还是买得起的,据说爷爷的爷爷当时是一名出色的木匠,铝合金玻璃钢那时候不流行,当然木匠就得流行,本来爷爷也十分喜欢木头,准备世袭木匠来着,结果习得一半,被日本鬼子抓去当厨师去了。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选错行,爷爷一改行,就这么毁了。
苏雪妍是女的,不能和她高谈阔论尚氏家族和日本的深仇大恨,耽误之急,是赶紧回去,瞌睡的不行。
奇怪的是,做了几个梦,又回到了矿井。李哥正希望如此,他的电话不期而至,我被告诉说,矿井开工,如果回来,小面包接人。我有点想李哥明晃晃的光头,更想的是那高出网吧二分之一的工资,便答应了李哥。
这个事情着实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和老板娘提及,虽然待遇有些恶劣,但是老板娘对自己一不打二不骂还是挺好的,骤然提出怕状况百出,故拣了个合适的机会说自己病了需要回老家精心调理。老板娘大悲,摸着我健实的胳膊说,好好一小伙,咋就不行了呢,快快魂归故土吧。我便赶紧走了。
故地重回,山里的空气真好,四处一走,这个年就这么过去了,真快。没有了小时候那些不着边际的兴奋,以及对一套新衣服的长久期待,有的只是,就那么回事。
一月后。
苏雪妍跑过来矿井了。据说她给正在*作卷扬机的吕晓抛了个媚眼,该小伙儿便爽快的违反规定,把她给卸下去了。80米的矿井下突然出现女人,我颤栗加重。至于吕晓的罚款,他欣然自掏腰包,买酒充公。
下午,请假。李哥亲自跑来矿井,一看,毫不犹豫的批准了,而且亲自下井代替我一下午。看那发型,想必路上极不情愿我请假一说。
走下山,是一所小村庄。山坡上的板栗树叶凋零的地方便是这里,杂乱的屋顶上扶摇直上的青烟冒着亘古不变的安静祥和。白色胡须打理整齐的一位老大爷拉着一辆木质的平板车在不远处缓缓而行,车上捆绑着高高的柴禾,柴禾比不上胡须,刚从山上砍柴下来也难免顾及形象,想必是年轻时养成的良好习惯,其后拐进斜上坡一条分支小道便开始弯腰上行,吃力程度可见一斑。我试图看一看他是怎么一个人拉上去的,既然不喊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苏雪妍踩在我脚面上的时候,我仿佛感觉老大爷的木板车倒回来了,车轱辘碾过脚趾的感觉恐怕只会令人想到疼,至于疼不疼,称一称苏雪妍。
一辆小黄车映入眼眸。
苏雪妍捋了捋头发,说,好看吗?
我回过神,发现这个问题十分笼统,刚才好像确实在盯着她看,但是不能承认,便说,好看。好像路边的麦田好看一样,也很笼统。
苏雪妍说,车子好看,还是人?
我说,其实这个车子,多少钱买的?
苏雪妍说,10万,一个男人送的,上车吧。
车里。
我说,为什么不开上去,却要停在村子里,挡别人的路。
苏雪妍说,矿井的山路那么陡,怎么开上去?
我说,那倒也是,他们看到你的小黄车了吗?
苏雪妍说,谁?
我说,我们矿井上的那些人。
苏雪妍说,车子停在下面,他们怎么看到?
我说,那你可以开上去呀。
苏雪妍说,矿井的山路那么陡,怎么开上去?
我说,那倒也是,那下次开上去吧。
苏雪妍说,你喜欢我吗?
我说,喜欢。
苏雪妍说,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去推车?
我说,我看那老头好像不需要被推车的样子,如果推错了,还得跟人说对不起。
苏雪妍说,如果我和一个比我漂亮的女孩同时掉进了水里,你先救谁?
我说,我认识吗?
苏雪妍说,你可以认识,也可以不认识。
我说,她是唐山的吗?
苏雪妍说,她可以是唐山的,也可以是韩国的。
我说,她整过容吗?
苏雪妍说,韩国女孩一定要整容吗?
我说,我是在网上看到的,具体不知道。
苏雪妍说,你上网就看这些吗?
我说,不是,有时候看看电视剧,不过一般都看不完结局。
苏雪妍说,那其他时间呢?
我说,有时候去我们村附近的小水库学游泳,不过现在没水了。
苏雪妍说,我也不会游泳,现在天气好冷,夏天我们一起去学吧。
我说,其实我也不想学游泳,学会了也没有实际意义。
苏雪妍说,那你想学什么?
我说,想去长城,或者不管去哪,不学东西,看风景。
苏雪妍说,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我说,最好是三个人,那样比较热闹一点。
苏雪妍说,两个女的?
我说,不,三个男的,那样晚上回不来也没事,城墙上也能睡。
苏雪妍说,长城上能睡着吗?
我说,没事,睡不着就玩手机,等到天亮就好了。
苏雪妍说,天亮以后再去海边吗?
我说,你怎么知道?
苏雪妍说,猜的,如果先去海边再去长城,那样好吗?
我说,我感觉还是先去长城好一点,海……
车子急刹而止,孤立在了一个十字路口的中间,好大的红灯悬在头顶斜上方,车子停稳后,两个人面面相觑。
当然,这种情况但凡旁边有交警都会被处以一定量罚款的。一个伟岸的交警在恰当的时间已经正步而来,弯下腰敲了几下玻璃窗,苏雪妍显得手足无措,慌忙中准备好驾照和200块钱。交警接过本子看了几眼,说了四个字,下次注意。转过身笔直的走了。
苏雪妍抚了抚胸口,看向我。
车子在接下来行驶的时候比较安全,因为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苏雪妍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心神普定,准备再做一个冗长的谈话,可是我感觉已经被刚才的小情况弄的犹如惊弓之鸟,仿佛一场巨大的车祸后的虚脱无力,没来得及打开车窗便吐了一车底,一车窗。
苏雪妍把车停在人行道上,连续递纸递农夫山泉,片刻之后,我感觉肚里已然空荡荡的,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席卷而来,但是我没有把自己的饥饿感说出来,强忍着站起来,并站的笔直,仿佛在告诉好奇的路人,我不饿。
这时的车内弥漫的不是苏雪妍头发上的味道,而是这种味道和我吐完后的另一种味道混合而成的又一种新的味道,新味道中的苏雪妍建议原路返回,我端坐如山,建议按原来的想法继续。苏雪妍看看我,把车子开了出去。
开出去后,苏雪妍说开累了,要去吃饭,在取款机取钱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张银行卡上那个复杂的数字。我扯起衣角把眼睛擦亮,看到了一家叫鲜芋仙的餐厅,明亮的玻璃门后面站着一对漂亮的女服务员,散发着迷人的微笑。
苏雪妍点了四个菜,菜谱推到我跟前。
我看了看,说,够了。
苏雪妍朝漂亮的女服务员说,来一杯牛蒡薏仁蔬果汁,和一杯山药枸杞汁,可以了。女服务员抱着菜谱开心的走了,这中间她和另一个女服务员交换眼神的瞬间,被我逮个正着。我看向苏雪妍,雾水萦绕。
苏雪妍凑过来小声的说,这个果汁提成很高的。
相视一笑。我发现和苏雪妍在一起,没有很凄惨的事情,没有很悲伤的心情,没有很开心的事情,没有很激烈的气氛,但是却有着相视一笑的互相说不喜欢这个菜而夹给对方的一些瞬间。
出来餐厅的时候,天突然阴沉了下来。苏雪妍抬头看了看近处,又看了看远处,转过来说,前面路很平坦而且没交警,可以开吗?
我试着感觉了一下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适,没有,貌似有一只手已经不自觉的接过在苏雪妍指尖晃动的钥匙,虽无驾照,但是我开过拖拉机,不知道是大病初愈后对生命的渴望,还是想试一试和拖拉机不一样的感觉。
苏雪妍的车里没有罗盘,所以走得很艰难。她从幼小的记忆里就排除了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是,恨。她只有讨厌和爱,她爱她漂亮的死去的妈妈,她讨厌她讨厌的一切。和所有人一样,她不讨厌钱,并住着那个男人抛弃了的大房子,漂亮的结婚照在其中一间卧室已经挂了和苏雪妍等同的年龄,她不能因为挚爱她的妈妈,就让自己活得很幸苦,她要把妈妈的漂亮延续下去,所以那个男人几年来偷偷送来的钱她一一收下,他是否在用钱填补一段苍白的记忆,或者为什么这几年他会派人修葺小镇的道路已经是天书残卷上的问题。
单亲,哦不,双亲不在的孤儿不是可怜的,可怜的是苏雪妍这样,电视剧里我看到这样的环境生长出来的子女都是叛逆的,长大的道路几乎包罗了除政治以外的任何问题,一旦也包括了政治,那就是犯罪了。犯罪说明他(她)还没长大,除了个别的未成年犯罪,如果长大了还犯罪,那么他(她)也不是可怜的,可怜的还是苏雪妍这样,为什么这么说,首先,开了很多年车以后,她还是看不懂指示牌。其次,我没有想其次,想的是只不过对她的遭遇做了一点心灵上的高端点评,怎么会把好端端一个女孩和犯罪扯到一起了,真是对不起。
我把车停到路边,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灰白色岩石,上面刻着三个红色的大字,曹妃甸。感觉这像一个贵妃的老家什么的。之后看向苏雪妍,凌乱的头发随意搭在精巧的脸颊,睫毛和嘴唇若隐若现,左耳有一细孔,她已经睡着了。
车窗逐渐模糊。太阳落下外面冰冷了起来,我担心这样会感冒,所以又打着火,准备开暖气。但是找这个暖气的开关着实费了很大力气,这些标示似乎拖拉机上没有,又跑后备箱找了找,没有使用说明书,最后情急之下随便摁了一个摁钮,突然很大的音乐声想起,苏雪妍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