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挽生机血光又现 叹流年悲喜成灰(1 / 1)
甚至还来不及惊悸,窒息已逼仄而下,勒在颈上的冰冷链条越扼越紧,此刻桓姬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是,身后那人正咬牙切齿地死命收那链子,关节都发出喀喀的声响。
是谁?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疑问如微弱火星般一亮既灭,浓重的黑暗便铁一般沉沉压下,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清,只有凝滞的死亡气息无比迫近。
求生的意念驱使着她伸手去松颈上的锁链,却几乎完全徒劳,身子软绵绵的,仿佛所有的力气都早已在悲伤中耗尽,甚至连双眼都无法睁开。刹那间,绝望覆盖了一切,桓姬彻底放弃了挣扎,颓然垂下手。
眼前仿佛一下清明无比,她惊讶地看到父亲,看到母亲,看到他们正笑盈盈望着自己,无比慈爱的目光似将一切映亮。桓姬欣喜地朝父母怀中扑去,谁知父亲明明脸上笑意温暖,手上却毫不留情地狠狠将她推开,她的身子凌空落下,再次堕入冰冷黑暗中,只是脑子却不再混沌。
她终于睁开了眼,立时又心惊肉跳,他何以横剑在颈?
“不——”她的整颗心骤然紧缩成一团,想要张口喊叫,喉头却只能挤出几丝低哑。
“不要,不要!”颈上被扼的越发紧,她拼命喊着,声音却只能在徘徊在喉头,突然,手边仿佛触到什么又硬又冷的东西——是流星锤,处在极端惊惶中的桓姬只觉脑中灵光一现。一只手扳在颈上,另一只手顺着锤链一路摸索上去,估摸差不多了,她猛的紧紧攥了那锁链,拼尽全力一下朝着身后的人甩过去。
砰——随着一声闷响,铺天盖地的血红霎时倾泄而下,身后那人几乎哼都没哼一声,便瘫倒在地,桓姬也脱了力,跟着软软倒下。脖子上的紧窒终于松开,她深深吸了口气,也顾不得入鼻是一片浓重血腥。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惊住了,刚刚众人还乱作一团忙着阻止李睿自戕,谁知事态竟瞬息变幻,铮亮银光闪过,流星锤力带千钧,一下击中康彦头颅,立时但见脑浆迸裂,血花飞溅,许多人都忍不住尖叫出声。
见桓姬满头满脸的血,李睿踉跄着扑上前去,浑身颤抖地想去扶他,不料她自己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雪白衣裙猩红了大片,凄艳刺目,神情却出奇的淡漠,无悲也无喜,她低头愣愣望着康彦还在汩汩流血的尸身,抹了抹腮际的鲜血,声音飘渺,“我只是不想随随便便的就这样,就这样窝囊地死掉。”
“幸好你没事,幸好,幸好……”李睿一迭连声地说道,心中大石落地,却仍禁不住阵阵后怕,想去牵她的手,伸出的那只手却在触到她目光的一刻蓦然僵在半空,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见她唇边扬着一抹媚笑,映着残留面上的殷红血迹,更显妖异无比,眼中亦带着一丝笑意,那笑却是那么远,那么冷,这神色,竟是从未有过。
“幸好?”一声轻笑穿透深寒,于冷风里更添一重冰霜,让人心口一抽,生疼生疼,“我哪里能够快点死啊?怎么就有仇不能报,有冤无处申,还偏要搭上这些个不相干的人。”
“桓儿,都怨我,都怨我害你伤心,你要打要骂都使得,只不要再说这些死的活的。”李睿心中悔意翻滚,早不顾了颜面。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我伤心也是无关紧要。”她恨声道,眼中带着嘲讽,面上笑意却更浓,语声忽又变得轻慢,“春宵苦短,这一番折腾又磨了好些时光,哥哥快些去吧,莫叫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小姐苦等了。人人都道桓儿悍妒,今日可叫大伙看到桓儿有多大度,有多贤惠了……哥哥快去……别叫桓儿再落了口舌……”
她吃吃笑着,黄鹂啼春一般,娇软可人,听在李睿耳中却是冷得糁人,他上前一把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生怕一放开就再不能复得,然而桓姬却笑嘻嘻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回身朝众人翩然一揖,便头也不回一路朝自己屋里而去。
恍惚间,李睿只觉失去了一切,奇怪的是,心里却没有一丝痛,仿佛是连知觉到痛的能力也没有了。
“总算是有惊无险,王妃想是适才受了惊吓,她那样见惯大风大浪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没事,燕王还是放心去当你的新郎官吧。”皇上见场面尴尬无比,便出来圆场,“国师也在啊,正好,王妃身子若是不利索,便给她瞧瞧去,众卿家都散了回去吧。”
当下众人行礼告退,喧闹了一整日的燕王府终于又沉静了下来。
苍黄灯火下,桓姬痴痴地静坐着,心中一片冰冷,仿佛已经冷得麻木,失去知觉。只见铜镜里映出憔悴的容颜,目光暗淡,唇色青灰,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自己这风霜里蹉跎凋零的残花,怎比那些十六七岁的金闺玉质,眼明秋水,额角光艳。
心中凄苦,但闻耳边尽是“姐姐,姐姐”的娇腻声音,略略带着丝微讽,响成一片,缠绕不休,又仿佛看到一个个女子,在他的床上辗转呻吟,纵情承欢。
她下意识地晃了晃头,像是要摆脱这啃噬心肺的魔魇,谁知那些声音竟像是生了根一般,怎么都挥不去。
“不要,我不要看到!”她双手剧烈颤抖起来,心烦意乱地翻着抽屉,终于摸出枚雕花描金甲套,想也不想便朝着自己的眼睛扎了下去。
就要刺到眼睛的时候,却猛然收住,她跌跌撞撞扑到女儿的小榻前,贪婪地将那恬静无邪的小小睡颜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桓姬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却再也下不去狠手,茫然地撒开掌,任那金灿灿的小物件一下滚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分明像是听到自己的心碎了,眼前闪过旧日里一幕幕的缠绵,那么切近,却又仿佛那么远,她心中忽然生出无限的恐惧,原来握在自己手里的,不过是这些虚无飘渺的回忆。一直以为身侧总有一人可依,绝不是孤立无援,即使身陷兽笼时也有那目光殷殷注视,此刻,方知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
白发枯骨,相守天涯,尽是片刻温存下发的呓语,轻飘飘,软绵绵,随风即散。
“我把你当作天,视为地,而于你,我不过是偶然采撷的一朵山花,比之锦绣前程,权势纵横,实在渺小微末无比。”无限的凄苦再次漫涌而上,桓姬眼前灰暗,只觉那一切美好过往皆化作荒凉破败,变得那样不堪回首。可是,她还能往前看吗?那是她更加无法面对的一切,若他是霸王,她可以做虞兮,可他偏偏不是,无须她殉情,只要她活在他身边就行,可这样活下去,仿佛比死还难,还需要勇气。
“为什么,我非得这样!”她咬牙自言自语,胸中仿佛一下空了,也一下轻了,唇角无声地勾起一丝冷笑。
原本该在新房花烛的李睿,此刻却独立在寒风中,出神望着从窗子里透出的灯光。仿佛看到桓姬在灯下伤心落泪,悲切地怨恨着自己。
叫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怨?
这是第二次这样伫立在深寒之中,却比第一次更加冰冷,更加痛入骨髓,更加无助绝望。
房门近在眼前,不过几步之遥,却没有勇气走过去,他拿什么面对她?面对曾经的誓言与约定?
口口声声爱她,想保护她,却仿佛什么都没有付出过,一次次累她受苦害她伤心……他都在做些什么……鬼迷了心窍一样……他还算是个人吗?
事到如今,已是追悔莫及,李睿捏紧了拳头,指间都已抠进肉里,沥出丝丝血来,只是浑身冰冷彻骨的寒意早令他感觉不到痛。
终于,李睿从满腔的苦涩中挣脱出来,木已成舟,残酷的现实终是躲不过。他最后留恋地望了一眼那幽幽的昏黄,心一横,转身出了院落。
次日,晨光大好,李母神清气爽地端坐厅上,笑吟吟望着三个美艳动人的新妇,转头对李睿笑道,“这下府里可要热闹,说来,睿儿可真是好福气,瞧这一个个,都跟天仙似的。”
李睿笑而不答,一边傅瑶接口道,“可不是吗?几位妹妹都是难得的妙人儿。”说着,命丫鬟拿奉上茶盏,让三人依次给李母奉了茶。
接下来,三位新妇又给傅瑶敬了茶,她和颜悦色笑着接了,分明看到三人恭敬柔顺的眼神中,隐隐透出不甘之意,却也只作不见一般。侧目又见李睿笑容淡淡,傅瑶知道昨夜他只行了仪式,却并未留宿在三人房内,中个原因,不说也罢,心头不仅暗暗闪过一丝冷笑,“你们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礼毕落座,众人话了些家常,李母因薛云屏的母亲乃是的自己异母妹妹,格外亲厚怜恤,不时的嘘寒问暖,一旁蓝心歌和姜语柔二人好生羡慕,却也只能娴雅温柔地笑着,偶尔附和几句。薛云屏春风得意,忽然笑着出声道,“说了这半天话,怎么不见桓姐姐……听说昨儿晚间出了刺客,桓姐姐受了伤……伤的重不重啊?云屏和两位妹妹理当前去请安探视啊!”
她笑的明艳动人,眼光却别有用意一般斜过蓝心歌,看得蓝心歌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而李睿闻言,面上也不由微微一紧,却听李母笑道,“难得云屏有这份心,不过昨夜国师吩咐了,说你桓姐姐受了惊吓,须得静养,不如待她复原了,再见也不迟……”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声响,进来一人,素衣翩翩,清雅皎洁,正是桓姬。众人不觉一怔,只见她面虽朝着李睿,却是目若无物,看也不看座上众人便开口道,“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她竟只称他为你……
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却冷的出奇,仿佛有无形的寒气逼来,让所有人心中猛然一滞。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