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回 诉肺腑红绡帐暖 挫骨肉麝香生冷（1 / 1）
子夜时分，灯烛尽灭，季春的节气，烂漫烟花都已成残红，夜深了也不觉一丝寒意。于傅瑶却犹如严寒，辗转在丝帐锦衾之间，满怀的酸涩苦楚，化为颗颗珠泪，浸湿了枕上的绡锦。
在这府里，她算什么，空有这王妃之位，当家之名。却没有人真正敬她、畏她，没有人关心她的悲欢，在乎她的喜怒，下人们甚至连她的心思也懒得揣测。自从那日从宫里回来，两个多月了，府里的一切都围绕着西院那缠绵病榻的，李睿的态度更是冷漠到极点，就连李母也似乎对她已经失望，“姑姑，你终是看错了李睿，他不是皇上，可以对身边的女子只有宠，没有爱，他对她真正用了情，你却拿出宫斗的手段来帮我争宠，只怕今后他再不肯多看我一眼。”想到惨淡悲凄的境遇，真恨不得那日被逼进铁笼的是自己，心里无比绝望，忍不住掩面低低地悲泣。
“你在哭么？”低垂的帐外蓦然响起清冷的声音，一个修长身影淡淡映在帷幔上，竟是李睿，也不知他何时到来，在帘外究竟站了多久。
傅瑶一惊，身子猛然打颤，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见，生怕是自己思念成痴，心魔幻觉。
慌乱中，只觉他的影子逼近，严严实实地将自己笼进黑暗里。他掀帘俯身下来，迫得很近很近，呼吸间的温热似已同她的气息融在一起。
“是我错待了你，却业报于她，令她受那荼毒。”李睿暗声低喃，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渐渐语声低弱下去，整个身子靠上来。
窗外月华淡淡，透过帷幔，照得他面上光影迷离，看不清表情，傅瑶本已心如死灰，此刻却忍不住又起伏沉沦。忽然身上一热，他颀长的身子已进入衾中，轻柔地拥她入怀，气息沉沉……
清晨，一室的春意盎然。傅瑶睁开眼，猛然发现自己与李睿赤身相拥，想起昨夜那一番旖旎，他浓情似火，而她温柔地迎合他，后来，更深深陶醉其中，傅瑶脸上一片嫣红，静静伏在他怀中，一动不动，长发缭绕在他胸前，遮掩了胸口那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便是迟来一年的，真正的——洞房花烛。若非此刻他安静地躺在身边，简直怀疑昨夜是不是自己做了场美梦。
孤单凄惶似浓云散尽，经历种种兜转起落之后，她的日子艳阳高照。自那日后，李睿与她终于像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不，应该说成为一对恩爱夫妻。这一切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近乎做梦一般，在她几乎已经完全绝望的时候，忽然得到了渴望的一切，她已经再无别的奢求，只希翼这一切不是昙花一现。
幸福的感觉简单而又迷乱，傅瑶沉醉了，甚至不去想李睿为何莫名其妙对她好。自是夜夜绸缪，鱼水欢爱间极尽缠绵，还有谁愿意记得西院里，那早已痴傻的妇人。
这夜掌灯时分，李睿又到傅瑶房中。烛光灯影下，只见她娇艳的鹅蛋脸上，眉如远山，一双美目流波含情，雪白肌肤莹洁如玉，唇瓣樱红如宛鲜花，绯红衣裙，艳而不俗，更衬得光彩照人，李睿不禁笑道：“果然是一枝红艳露凝香。”
傅瑶脸色微红了一下，温柔上前为他脱了靴子和外袍，又低低放下帐幔。
李睿搂了她温暖芳香的身子，把玩着那长长的乌发，忽道：“王妃，你怕我不？”
傅瑶吃了一惊，“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来？妾身很是欢喜。”
李睿柔声说道：“你啊，明明想亲近，却总是一副可怜见的模样，这没人的时候，你就不能别老是妾身妾身的？”
傅瑶的身子僵了，半响，方幽幽地说：“我在家里排行第七，乳名唤做七妹。”
“七妹？”李睿笑了起来，“好听！”
一滴滚热的泪水落到他的胸前，傅瑶抚着他的胸，哽咽着说：“你知不知道，七妹好害怕，好害怕王爷你不理我。我努力地想做得好，让你高兴，让父亲宽慰。我一直尽力地想让每个人都满意。”
李睿心中忽然有一丝动容，摸着她乌油油的发，问道：“傻七妹，你为什么要讨大家欢心？便是神仙，也讨不得每个人欢心。”
傅瑶泪水涟涟，“其实，我不是嫡出，我的亲娘很早就死了，从小，我就知道，如果不讨得夫人还有姑姑的欢心，我就没法子生存下去，会象前头几个姐姐一样，被爹爹嫁出去笼络朝廷里的势力。我拼命讨夫人的欢心，让她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就是想着能嫁给自己心仪之人。其实心里很是难过，可我实在没法子。”
李睿温柔替她拭去泪痕，叹道：“原来你也是个苦命的人。”
二人絮絮地说了半夜的话，情到浓处，又恩爱了一回，这一晚，一向矜持的傅瑶呻吟得快意放肆。
次日，李睿早早便上朝去了，起身时，看傅瑶破天荒睡得很沉，得意地笑了，低头忽见雪白丝袍上一抹艳红唇色，不由眼露嫌恶地狠狠抹了几下。
人心向来是势利的，最惯于见风使舵，自打李睿不再踏入西院，府里的其他人也渐次懈怠，厨房里干活的、洗衣的粗使仆妇……大不如以前殷情，不光他们，就连屋里的丫鬟，也一发的疏懒起来，如今桓姬身边，就只有容妈和紫嫣二人尽心了，眼见李睿一日日将她遗忘，而她却一直这样消沉低迷下去，两人满怀苦楚，终日悲泣，却没有一点办法。
一片惨淡中，送走炎炎夏日，又到秋凉时分。
这一日李睿正在母亲房中品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来，“王爷，王爷，王妃她在吐……”
“什么？真的？”李睿一怔，“我看看去。”说着起身来到傅瑶房中。傅瑶正漱口净面，见了他，立时红了脸，低头羞声道，“未见信水有两个月了，妾身已经怀了王爷的骨肉。”
“真的？”李睿眼中有惊喜闪过，但很快敛去，面色有些凝重。见状，傅瑶心头一紧，怯怯开口说道：“王爷不高兴吗？”
“我自然是高兴，只是，只是……”李睿面露难色，“瞒着她，终是心中不安，恍如苟且一般。”
傅瑶闻言，心中酸楚，他果然还是放不下那个人，只觉自己这些日子的幸福，竟似偷来的一般。出神片刻，她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妾身不会让王爷为难，王爷不进西院，只因心中愧疚，无法面对她，可如今妾身既已怀了王爷的骨肉，该面对的总须得面对，傅瑶这就去与她说明。”
李睿目光有些许挣扎，终究还是点了头。
再次踏入桓姬的房间，往事幕幕重现，傅瑶心中涩然，竟有说不出的伤感。浓重的药味，掩盖不住苍凉阴冷的气息，从各个角落弥散而出，只见曾经那般意气风发的明艳丽人，此刻正木然地坐在摇椅上，由着一边憔悴的妇人为她绾发，苍白颜容宛如透明一般，瘦弱肩头似难胜衣。
傅瑶走到近旁，示意容妈退出，“我只是来看看她。”容妈有些不放心地起身离去，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出奇的安静。傅瑶望着桓姬，沉默良久，一时心中涌上千头万念，面前这双眼睛无比的空洞，目光仿似没有焦点，而曾经，自己是多么的害怕这双眼睛，害怕这双眼睛里那凛然生威的目光。一瞬间，眼前又仿佛有寒芒闪过，如以前那样，针一样钉在她心尖。顷刻，刺痛化去了适才心中那点恻然，她冷冷一笑，“妹妹啊，你固然武功盖世，却终是输了。虽然我赢的不算光彩，可到底是赢了。现在，我肚子里怀的，正是他的骨肉。”
说完，她笑了，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笑得这样轻松，既而露出怜悯的目光，深深地望了桓姬一眼，方才转身离去，只是她却没有看到，身后女子涣散的目光，渐次凝聚与于她翩然的背影。
傅瑶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房中，入眼是李睿修长玉立的背影，她上前轻轻将身子靠过去，柔声道，“七妹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李睿拂开她攀在肩上的双手，淡淡地说：“既然该做的已经做了，就喝了桌上的药吧。”
安胎药？他的动作可真够快的！傅瑶欣喜地端起那乌黑的药汁，送到唇边，却蓦然怔住，那药中竟隐约透着一缕麝香的气息。她疑惑地抬头，只见李睿眸色阴冷，有寒光闪过，唇边一抹笑容，冷酷中带着恨意。
刹那间，她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却又如坠五里雾里，想不通，看不透，更辨不清里与自己夜夜鸾帐缠绵的，是不是眼前生冷狠绝的他。傅瑶面色灰败，浑身颤抖，愣愣地望着他，“你真的忍心，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
“骨肉？”他眼中尽是憎恶之色，话语冰冷，“若失了她，要骨肉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