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回 豪门夜宴华灯尽 凝妆倚翠月沉吟（1 / 1）
恍如从三伏天立时坠入数九严寒，傅瑶只觉通体冰凉，连震惊、悲伤、惶恐都似在胸口凝成了冰，她紧紧盯住李睿双眼，越看越觉寒意透骨。此刻，她终于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所有的柔情蜜意，所有的恩爱缠绵，全只为要她痛苦，要她生不如死，要她从云端直跌入冥河。
“她所经受的折磨，你也须得一样样的尝过来！”他语中带笑，那笑却如毒蛇的信子，阴森可怕。
傅瑶颤抖得越发厉害，茫然睁大了眼，愣愣望着他，仿佛已麻木在噬心的恐惧中。
“睿儿，你疯了吗？”闻讯赶来的李母一声惊呼，虽是呵斥，话音却是颤抖发寒。
“母亲若不想孩儿成为第二个父亲，就不要再阻拦！”李睿绝然道，目光却始终逼视着瑟缩不止傅瑶。
“你说什么？你还是我那睿儿吗？”李母哀呼道，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己温和俊雅的儿子。李睿徐徐转过脸，凄厉道：“母亲，难道不知父亲这一生有多痛苦？”
“作孽啊……”李母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哐啷！”只听门口忽然传来金属坠地之声，三人惊讶地抬眸望去，才发现倚门静静立着一个人，掉在地上的，竟是三尺雪亮青锋。
“哥哥，算了吧，算了吧。”语声幽细喑哑，垂肩的散发之下形容枯槁，只是眸色清明，目光悲凄中透着淡然。李睿眼中瞬间放出晶璀光华，惊喜地脱口而出，“桓儿！”
他抢步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总算是醒过来了！”一时间，两人都是泪流满面。
“哥哥如何使出这般法子，叫我说你什么呢？”桓姬弱声泣道。
“桓儿，桓儿……”李睿一迭连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像是看着失而复得的宝物，又像是怕极了再没有机会喊出这名字，“是哥哥太笨，害桓儿受苦。”
“哥哥别说了，”桓姬泪意泫然，凄然道，“你的心皎如明月，桓儿心里明白，又怎能眼看你做出这样可怕的事，而愧为人子、人父呢？”
“桓儿……”李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大滴的眼泪滚落到她的发际颈间。
“睿儿，你看桓儿都这样说了，你就放过他们母子吧，就当是为桓儿积德。”李母也在一旁苦苦哀求，半晌，李睿方不再执意，沉声吩咐下人道：“瑶王妃身体不适，自今日起静卧休养，不得出内室一步。”
说罢，他拥着桓姬大步离去，看也不看一边呆若木鸡的傅瑶。
三日之后，燕王府设宴，为桓姬行册妃之礼，同时也庆祝她久病初愈。桓姬身子尚且羸弱，再说她素来不喜欢喧闹浮华，只让李睿简单设下家宴，请皓笙如月等亲友过来相贺即可。却不料李睿执意要办得煊赫隆重之至。京中王公亲贵悉数尽至，满座贵胄云集，俨然可比宫宴。李睿紫袍玉带，众星捧月一般被众人围于席中，谈笑自如，剑眉飞扬，更显得英姿勃发，俊彦无双。桓姬沉静优雅地坐在他身边，一袭天青宫锦流云长裙，淡妆匀抹，一色的素雅中惟有红宝石额饰璀璨夺目，将清丽绝伦的容颜衬得明艳生辉，掩去了憔悴之色。
座上不少人曾目睹过那日惊心动魄的场面，探询、好奇、嘲讽、甚至鄙夷的一道道目光交错着落在她身上，而桓姬皆以微笑坦然面对。今夜的明烛华堂，还有身侧朗如玉树的男子，尽属于自己，那在他们眼中，她是残暴嗜血的夜叉，还是欲孽沉沦的魑魅，也便无可计较。
只是这等繁华场面，王妃傅瑶却称病未出现在众人面前，直叫旁人好一番猜测。有人说李睿对那桩婚事深恶痛绝，早将傅王妃冷落多时；有人说傅王妃终是丞相之女，还有兰妃那样一位姑姑，李睿不能把她怎么样；也有人说其实他们夫妇情深意浓，那傅王妃是因有了身孕，才不便出席……而更多的人，却认为以桓姬那日徒手搏兽之惨烈，其人必定凶悍无比，她既是今日的主角，那王妃身份微妙，自然要避避锐气。众人私下议论纷纷，就连前来赴宴的丞相傅重祥，面上也有些许尴尬，心不在焉地与一干同僚推杯换盏，暗自揣摩着自己这位权势日益庞大，却越来越叫人猜不透的贤婿。
向颐也来了，依旧是一身的白衫飘逸、云淡风清，朝桓姬露出一贯的温润笑容，关切的目光让她心安，却又隐隐有一丝伤感。
四皇子皓箜上前道贺，自袖中摸出一文，展开高声朗诵，辞藻风华、铺陈绮丽，及赞桓姬容貌气度，中有佳句称“女郎者，秀曼都雅，世罕其匹，而意气凛如，奇人也。”，“国须先有侠女，方可纳猛兽”云云，众人皆笑着附和，桓姬羞赧，微微垂眸，李睿低头含笑看她一眼，目光温柔宠溺。
皓笙不只自己来了，还携了林王妃和如月前来。如月抱着八个月大的儿子，眼角眉梢洋溢着喜色。傅伯胄倒台后，如月的父亲也平反昭雪，她的身份便得以昭彰，故此座上虽有不少万花楼的旧识，也全然不觉得窘困。那孩子粉妆玉砌一般，真是人见人爱。桓姬抱了过来，一时也是爱不释手，仿似自己生的一般，李睿笑吟吟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立时面红耳赤，而众人在旁边看着他们，眼中笑意微妙。
最忙碌的要数李璇，李睿桓姬只接待身份特殊高贵的宾客，席间其他一切皆由他打理，因此他穿梭往来，流连于各席间，招呼着各色人等，忙得不亦乐乎。李璇如今越发的沉稳潇洒，眉宇间隐隐透出李睿那般风采，引得席上不少女眷心中怦然，不时偷眼相顾。李璇原本也是倾心于桓姬，不过经历这许多之后，他已经明了二人的深情，便也绝了那想头，一心一意把桓姬视做长嫂。
灯火明耀，满堂华彩，桓姬四顾身侧的每一个人，但见李睿在笑，皓笙在笑，傅重祥在笑，而今夜把酒言欢的这群人，只怕转眼到了朝堂之上，就是明枪暗剑，你死我活。昔日，自己一心向往着远离尘嚣，独赏清风明月，哪知红尘羁绊，竟也只能随波逐流，凝妆倚翠，为繁华帝京微添一抹艳色。
蓦的，不意遇上对面向颐目光，犹是清澈如水，温润如玉，只是那眼眸深处，却透出一丝关切和担忧，桓姬会意地笑了笑，朝他微微抬了抬手中的酒杯。
丝竹撩绕，觥筹交错，直至夜色渐深，欢宴方休，宾客纷纷起身告辞，一时车喧马哗，一片的拜别之声。客人渐次散尽，向颐上前辞行，桓姬留了李睿应酬，执意将他送出府门。
车马前，向颐驻足，凝眸看桓姬，“桓桓，身子可大意不得。”
“公子……”桓姬徒然失语，自那次拒了他的心意之后，竟还是第一次这样相对，病中他虽时来探望，但自己终日混沌，全然不知。
向颐淡淡一笑，语声温柔，“他很在意你。”
“我知道。”桓姬面色微红，略略低眉，一时两人都沉默了，向颐的微笑中，忽而带上一丝浅浅的忧伤，“他那样的人，终是不该太过昭显心中所爱。”
闻言，桓姬忡怔，若是以往，她必会意气用事地回答自己宁可粉身碎骨，也要光明正大与他相爱，而此刻，竟无言以对。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见向颐整个人沐在皎皎月华中，出尘的清俊，恍如谪仙一般，漆亮的眸光含着温暖，一时间，桓姬胸意翻滚，眼底有些发热，轻声道，“公子，不该对我那么好。”
向颐久久地凝视着她，终于释然地笑了笑：“是我糊涂，桓桓不是寻常的女子。”
“事到如今，早分不清孰对孰错，哪里还能计较福兮祸兮。”桓姬恬然一笑，语气中却带着萧索，“桓姬但求能身从心愿，在他身边捱过这一世。”
“这样的话，若是出自金闺弱质之口，倒不稀奇，可你不是那弱女子呀！”向颐目光灼灼，忽的涌出期待，热切望着她，“其实现在，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公子今日想是贪杯了！”桓姬无奈地勉强笑了笑。他这才敛去热烈，有些自嘲地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复又柔和，“向某就此别过，多多珍重！”
桓姬心头一沉，默默地目送着他登车远去。明月高悬，洒下一片皎洁银辉，而她却恍然若失，仿佛自己永远地失去了那一轮清明皓月。
怔忪间，忽听耳边有人在唤自己，回神一看，不觉又一惊。面前的人英挺伟岸，俊朗的面容英气逼人，正是自己幼年的玩伴秦傲川。看到他，桓姬眼中骤然变冷，布满了恨意。
秦傲川脸上看不清表情，只将一大包东西递到她面前，“我只是想，把它亲手还给你。”
“拿开！”桓姬猛的声色俱严，既而急急喘着气，断然侧过头不去看他。
“桓儿！”他的语声暗哑，“那时候的事，我真的不知道。父亲告诉我，江伯父将宝铠传于我，还托付了……你的终身，只是，你却不知所踪。”秦傲川本是那样性高气傲的人，此刻说话却是字字艰难，面上尽是愧疚。
“恐怕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你父亲是怎样一个卖友求荣的奸恶小人！”桓姬抬头看他，笑容阴冷，自齿缝里迸出话来，“可惜你没看到，秦大将军是怎样带人抄了我的家！还有霜儿霖儿她们几个丫鬟，也被他狠心无耻地卖进了勾栏！”
“桓儿！我这条命你要取便取，只要能消你心中之恨。就是你去找父亲报仇，我也不拦着。”秦傲川沉痛地说，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只是不想看到你为报仇，委屈了自己。你真的了解他吗？他眼中只有权势，根本保护不了你……”
“住口！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桓姬厉声打断他的话，只见他的双目直直盯着自己，绝望中透着哀切，痛苦中含着悲悯，一时间，仿似又回到儿时，一起练武，每每被他推倒在地，便能从他眼中看到如丝如缕的担忧和不舍，他这样高傲的人，极少有那般的柔情，却只对她一人……
恍惚间，只听东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没有任何反应挣扎的机会，随着腰间被一双手紧紧扣住，冰凉的唇狠狠落下，绝望而激烈。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