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回 逞奸计用心歹毒 伸傲骨困兽犹斗(1 / 1)
艳阳高照,层云尽炽,万道金光倾泄而下,泰和殿巍峨高峙,殿前玉阶如覆金粉,一派辉煌。
华盖庄重,宝扇雍容,天家仪仗煌煌,如此隆礼,只为接待北朔来使。外帮使臣来贺,本是寻常,只是北朔与本朝世代通婚修好,乃最为重要的盟邦,故仪礼轰动京华。更难得的是,本次使节诚王完颜光乃北朔国主第三子,其生母正是早年远嫁异邦的宗室女庆阳郡主。
朝会之后,皇上特命于俯瞰天阙的泰和殿前设下豪宴,款待使臣。为彰显两国亲如一家,更大破先例,除文武百官之外,内廷宫眷、三品以上命妇,悉由皇后率领亲临宴前,同贺两邦永世修好,国运共昌。
此刻,九五之尊端坐九龙鎏金御案之后,身边簇拥着各宫妃嫔,满殿的姹紫嫣红,衣香鬓影,殿前霓裳彩衣,羽扇飞花,一派歌舞升平,繁华似锦。北朔一干人等落座于侧案,宾主间觥筹交错,笑语欢声。那使节完颜光身长玉立,风神卓然,豪朗中又见深沉。
酒至半酣,众人皆已有几分醉意,只听北朔诚王完颜光笑道:“外臣久闻天朝地大物博,物产丰饶,陛下坐拥四海,无所不有,实在不知该献何物独于陛下,以示亲厚。”
“心诚则礼到,何须那些俗套。”皇上朗笑道。
“陛下此言,可就辜负外臣一番心意了,”完颜光面露炫色道,“外臣有一礼正欲献于陛下,望陛下笑纳。”
“哦……”皇上面露好奇之色,完颜光已挥手命左右将礼物呈上。不多时,但见数十名大汉将一口巨大的铁笼抬至玉阶前,众人张目望去,只见那笼中,竟是一头毛色黑亮,犄角高突的怪兽,此刻虽匍匐着,尚透出狂野之气,单是隔笼而望,不少人已觉心中生寒,一些离笼子近的人,几乎已经开始瑟缩。
座下众人皆哗然,纷纷议论这北使是何用意,只听完颜光朗声说道:“此乃我邦通灵神兽,名曰犀角潮峰,特献于陛下。”
“哦,怎么个通灵法?”皇上面露惊愕道。
“此兽有灵性,能预晓祸福,并且事主忠心。”完颜光颇有几分得意道。
“需用铁笼锁之,焉知放出来不会伤人?”见皇上来了兴致,好奇之色更盛,皇后忍不住在一旁担忧。
“皇后娘娘不必多虑,这个简单,只需一人进笼,将其驯服,此兽便可从此温顺相随。”眼见完颜光说得轻松,场上众人又一阵哗然。
“有趣,有趣,众卿家,不知哪位肯替朕降伏此兽。”皇上兴意盎然,面向群臣开口道,目光扫向阶旁的一干武将和侍卫。
“皇上,臣愿前去降兽。”应声而出的是一名青年武士,看服色为殿前侍卫统领。皇上点头赞许,“爱卿尽管施展本事。”
青年侍卫昂然步入笼中,摆好架势,抬手挑逗那野兽,不料野兽匍匐多时,迟迟不见动静,众人屏息凝神,气氛徒然紧张。忽然,野兽呼啸一声,庞大的身躯竟如利剑般蹿起,刹那间,那侍卫已被扑倒,随即,空气中煞气四溢,漫开一阵血腥。
待众人回过神来,可怜那青年侍卫早已命丧利齿之下。方才还是歌舞升平,转眼只剩寒冰覆地。后宫内眷尖叫一片,皇上与群臣也面露惊色,死人是其次,还关乎国家颜面,眼看完颜光面色悠闲如初,众人不觉暗暗心焦。
立刻,数名武将出列求战,皇上当即点头同意。
谁知一番撕斗下来,这些素日威风无比的将军,非死即伤,侥幸保住性命的,也是身负重伤,恐怕终成废人了。当下,泰和殿上一片寂静,再无半分欢庆之意,空气仿佛都已凝滞。
皇上愠色微露,沉声问左右:“李睿呢?”
“禀皇上,燕王负伤告假已有半月。”旁边内官中常侍答道,偷眼见皇上目光凝厉,心下便是一紧。
“负伤?怎么伤的?伤势如何?”
“燕王与人比武中剑,伤势沉重。”中常侍额上已渗出细密汗水,“不过,据说是对方失手误伤。”
“荒唐!真是荒唐!朕的大将军没上战场,倒在自己家里受了伤!”这皇上失了颜面,正好把气出到李睿头上。
“皇上息怒,臣妾倒有个法子。”声音娇甜慵懒,发话的正是紧挨皇后而坐的兰妃,她今日浓妆丽服,明艳动人。
“哦,爱妃快快请讲。”皇上表情缓和些须。
兰妃嫣然一笑,曼声说道:“臣妾以为,陛下可传那剑伤燕王之人前来驯兽,能伤得了燕王,此人必为绝世高手。”
“还是兰儿想的妙。”皇上眼中闪过赞叹的光芒,随命中常侍下去传旨。兰妃喜形于色,越发得意,心中暗道,“瑶儿,姑姑帮你一把,往后,可就得看你自己了。”说话间歌舞又起,乐曲应景地换上轻快的江南小调,众人暗自松了口气,却无心再赏歌舞,只等着那绝世高手出现。
翘首间,只听阶下传来宫人尖细喊声,“燕王到——”
众人无不凝神侧目,将目光投向阶前,然而,当看清来人之后,不禁又是一片哗然。只见素日里挺拔俊朗,英气勃勃的燕王,竟是病容憔悴,艰难地由侍从搀扶上殿。走在他身边的女子,一身碧绿曳地宫装,美貌如花,风致楚楚,正是名满京城的美人,如今的燕王妃傅瑶。
最让众人惊诧不已的,却是他们身后之人。但见素衣皎皎,洁净出尘,人似雪砌,貌若凝琼,在满阶的累累珠玉,潋滟红妆中,仿似一抹流云出自天际远山。只是,身影单薄削瘦,似难胜衣,颜色苍白憔悴,犹带病容。
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高手?
一行人跪地见驾,中常侍上前奏明,那白衣女子江氏,乃燕王侍妾,正是所宣之人。皇上闻听,也是惊疑讶异,一旁北朔众人,皆面露讥色,完颜光唇角微挑,勾起一抹玩味。
皇上宣江氏近前,仔细端详着,面上立时阴云密布,“好一个绝世高手,李睿,真有你的……”
“皇上不可以貌取人,错怪了燕王,只消一试,便可知真伪。”不等李睿开口,边上兰妃急道,接着将前因简略交代一番。闻言,李睿神色俱变,忙称江氏亦有伤在身,自己伤已愈,可进笼搏兽,却被兰妃骄声驳回,“燕王,你好大的胆子!当天下人是瞎子吗?莫非是想欺君惘上。”
李睿满目惶惧,跪倒在阶上,不住向皇上叩头,求他开恩收回成命。平日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竟这样狼狈无助地哀求着,只为保全一个女子的性命,见者无不唏嘘动容。皇上方沉吟间,又一人出列,竟是六皇子皓笙,只听他上前跪求道:“父皇,江夫人对儿臣有救命之恩,请父皇看在儿臣性命的份上,免去她冒险搏兽。”说完,亦是连连磕头。
事态变得越来越复杂,一个燕王还不够,求情的竟又多了个无比尊贵的皇子,而且,还是素日最为谨慎低调的皓笙,一时,殿前众人对桓姬的好奇猜测,饶是又多了几重。
忽听有人出列高声道:“皇上,堂堂天朝,竟要靠女子上场,叫我等男儿颜面何在?臣愿进笼搏兽。”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人身长玉立,气魄冷冽,竟是明威将军秦傲川。
当下,皇上暗暗松了口气,他看桓姬病弱,心中亦是不忍,只苦于没有台阶可下,如今有人主动请缨,自是再好不过,“爱卿言之有理,不过为何迟迟才出班?”
“适才臣亦好奇皇上所宣绝世高手,故拭目而待。现如今,臣自谓应保全我朝男儿威仪。”秦傲川朗声说道,目光斜斜掠过跪在一边的李睿,其实他早想上前,却被一旁父亲制止,此时,再也按捺不住。
“好!”皇上面露赞许,不料一直垂首静立在旁的桓姬猛然开口,“民妇甘愿搏兽,无须皇上收回成命。”皇上愕然侧目,却蓦然一惊,只见那瘦弱的女子正昂首而立,淡淡眸光中寒气凛然,竟让人觉得仿佛利刃出鞘一般,怔忡间,只听她语声清朗,“秦将军既是为男子威仪而战,那民妇也须为女子尊严而搏。古诗有云,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臣妇愿效当年木兰。况且,世间男子也并非皆顶天立地,犬子安能与虎女争锋?”
秦傲川被她的眼神扫过,只觉如赤身立于数九寒冰之中,那冷厉眼神仿佛在说,纵是死了,也断不受秦家的恩惠。傲川心中悲苦,窒痛得说不出话来。而李睿,早已是面色煞白。
“你,不怕吗?”皇上凝神问道,就连旁边一直仪态闲雅的完颜光,也是一脸肃然。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又何惧正视淋漓鲜血!”桓姬慨然道,此刻,她面上仿佛散发出夺目光彩,就连素色衣裙也霎时变得无比明丽,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为之夺色。众人顿生错觉,好象这个人,天生就是应该站立在高高台阶上,傲然俯视众生。
一片静默中,桓姬转身走向兽笼,忽然竟一阵恍惚,豪言壮语掷地有声,却无法改变现实的残酷。她冒着冷汗,脑中横出逃离的念头,只想逃的远远的。生平第一次,这样独立于众人之前,前方没有父亲没有李睿,再没有人为她张开庇护的双臂,给她荫庇的羽翼,甚至,连手中的剑也没有,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低微弱女子,赤手空拳,孑然一身。
之后,便是故事开头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