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闻箫音倾吐肺腑 论玄机寄意深远(1 / 1)
罗衣半褪,玉体浮现,似是春光无尽撩人暇思。
再看画面中的男女,却毫无半分风流轻浮之态。
向颐目不斜视,专心致志施针,他一心一意关注的,是各处穴位,对温软美好的胴体熟视无睹。而桓姬神色泰然,恬静地望着他心无旁骛的样子,若向颐不是这般圣洁清华,她是断然不会在清醒之后,还继续让他给自己疗伤的。
这样的人,莫非真是谪落凡间的仙人?
终于,向颐停了手,开始整理他的银针,而桓姬低头为自己掩好衣服。
“姑娘,明日怕是要吃些苦头。”向颐语气平静如常。
“无妨,怎么说?”桓姬问道。
“姑娘所中之毒,并非产自中原,向某亦未曾见过。幸而发针时力道不足,毒液浸入肌理却未达脏髓,因此我用针把毒渐次逼至你腋下的天寒,青灵二穴附近,明日从这两处放血,姑娘体内的毒便可以排尽。”
“原来如此,有劳向公子。”桓姬口中道谢,却面色如常,并无多少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之态。
向颐浅笑,又告诉她已经收到飞鸽传书,皓笙一行已经安全抵京,方才告辞出去,一面心道这女子倒是有趣,明明生的清中带艳,芳华婉转,却一身的凛然生硬,即使昏迷不醒时,也是威仪天成。
其实一开始,他也有所顾虑,毕竟男女授受不清,真怕她醒来之后弄出些以身相谢之类的周折,惹出一身的麻烦。但是医者父母心,总不能见死不救。
桓姬醒来后,却是意外的镇定坦然,他这才放下心来。
几天过去了,桓姬的伤已大好,只是身体尚十分虚弱。这一日午后,阳光暖洋洋照着大地,投下整片的金黄,见天气大好,桓姬便有些闲不住。来到庭院中,伸手可触丝丝的温暖,微微有些风,却也不大冷。
“真好,”桓姬不由自主沉醉在阳光的味道中,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仿佛是要把温暖带入体内。整个望梅山庄的气质都如它的主人一般,宁静、淡定,带着远离尘嚣洁净,让人不知不觉会忘记了种种的烦恼,还有这一路上经历的风险波折。
一阵箫声随风送来,若隐若现,似有似无,潺湲地浸上人的心头,带着几分梦幻般的清醇。箫声,向来是幽咽凄清的,最能表达离愁别绪。而此时的萧音,却是那样淡泊,舒展着出尘的情怀,仿佛能让所有的迷乱与彷徨都随着散漫的旧尘,悄然远去,留下的只有纯净的释怀。
当那一抹斜倚着假山石的白色身影映如眼帘时,桓姬才察觉自己已循着萧声出了院子,走到望梅山庄的后花园。
正在吹箫的向颐,看到她,并没有停下来。飘然绝尘仿若不着一丝人间烟火之气的空灵,深深氤氲在微寒的风中,润沁成玉。
悠悠的箫声萦绕于耳际,越来越深地潜入人的内心,桓姬只觉得仿佛冥冥之中,有双忧心忡忡的眼睛,正悲悯地望着自己,望着如自己一般的芸芸众生,望着沧桑倒转岁月轮回。
两行清泪自眼中流落,玉颜覆上浅浅的水迹,直到萧声止住时,桓姬还深深沉浸在余音之中。周围的寂静将她恍如从梦中唤醒,抬头看到的是向颐清幽如水的眸子,温和的眸光有着洞悉了一切的了然。
心,在那一刻,忽然变的无比柔软,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这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它?”
“第一次杀人,我以为自己会害怕,可是……那一瞬间,心里却只有快意。”
“自他们成婚之日起,便时时想把一切砸碎、撕裂、扯破,好象自己的身体里,藏着头野兽在不停地发作。”
“是不是再也没有什么水,能把这双手洗干净了?”……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自顾自地说着,措辞凌乱,头绪混沌。而向颐默默地仔细听着,清眸澄澈如昔,良久,方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递于她。
“姑娘既为此困扰,足见并非麻木不仁之辈。这世上的事,孰对孰错,本无定论,就看人心如何。剑,为何能不绝于世,不是因为它可做杀人凶器,而是因为可以用它来保护心中至爱。”向颐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亢,也不低沉,如流泉,温润而干净;如清风,和煦而温柔,拂掠心头,令人感到心安。
桓姬目光渐渐平静下来,似是有所触动。
“姑娘若是心中烦躁,可以借萧音排解。”
“可是,我不会。”桓姬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若不嫌弃,我来教你。”
“多谢公子,桓姬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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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断断续续的箫声,望梅山庄里的每个人都皱起了眉头,几个仆人丫鬟忍不住挤眉弄眼地作出一脸苦色。自从那姑娘开始跟着公子学吹萧,大家的耳朵可算是遭了罪了。早晨太阳还没出山,公鸡都没打鸣,支离破碎的萧声就生生把人从清梦中拽起,晚上,不到深夜是不会消停的。
要知道,望梅山庄的人,受公子的熏陶久了,耳朵可娇贵着呢?也只有公子,好脾气地整天陪在边上指导她,天晓得他是怎么忍受住的。
廊下桓姬正专著地吹着曲小调,虽然生涩依旧,却比刚开始流畅多了。一边的向颐轻拍节奏,目光清澈温和。这女子行事也真是古怪,一说学吹萧,立时拿出铁杵磨成针的气势,终日废寝忘食、一刻不停地吹,这股劲头,倒着实令人佩服。只是,这般执拗,若于万事皆是如此,却隐隐让人感到可怕。几天相处下来,向颐发现即使是柔曼轻盈的曲调,一经她吹奏,便带上几分凌厉和煞气。她的内心,究竟压抑着多少愤怒?
这时,桓姬停下来问道:“公子,你看还要多久,我才能吹得成调。”
“姑娘如此潜心,普通的小调应该不费时日便可吹奏,至于那些深奥的,需得慢慢练习,吹萧本来就不是速成的事情。”向颐答道,“姑娘,不必心急,你的进步较常人而言已经是极快的了。”
“那是公子指点有方,可惜桓姬马上就要回京,不然真想多学些日子。”桓姬颇有有几分惋惜,这些天向颐耐心地给她指点技法,实在是难得的良师,“公子既身为国师,为何不待在京城。”
“国师,就非得在天子的近旁吗?”向颐反问,面上犹是温和的浅笑,。
“难道不是吗?”桓姬实在有点好奇。
“伴君如伴虎,向某胆子小,不想惶惶终日。”
“国师不是能未卜先知、洞悉天机吗?还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你呀。”桓姬大为惊异,“可不是在说笑了。”
“外面流传的混话,姑娘你也信吗?什么神机妙算,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而已。”这些足以惊世骇俗的话,却被他说地波澜不兴,云淡风清。
“世人眼中,向氏已与仙者相近。公子却自嘲是骗人的把戏……实在是难以……想象。”桓姬对他的话,颇感意外。“公子可不要戏弄桓姬。”
“向某正是看姑娘意气凛凛,才不敢相欺。”向颐目光清澈。
桓姬见他不像是说笑,倒生出好奇:“不知公子可否明言,一解桓姬困惑。”
“姑娘真有兴趣,向某便鸹噪了,”向颐开始侃侃而谈,“观星、占卜之说,最早起于周易,那时人之于天地,实在过于弱小,才盛行寄望于占卜。而后来出现的种种著说,如诸葛氏的《未来预知术》、邵康杰的《梅花新易》,大致都是在前人所立的根本上进行扩充而已。试问今下之于商周,农事、工技,民生,其变化进步不可谓不大,易术既产于远古,其虚无,便显而易见了。”
“可是,世人都信,包括我,也认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桓姬将信将疑。
“姑娘说的不错,只不过什么又是天意呢?天数茫茫。岂是凡人能随意求得?世人之所以迷信,大抵是出于无法把握自己的未来而心生恐惧,亦或者是贪欲在作怪。”向颐语气平和如故,“而我辈,不过是掌握些其中的门道,虚与委蛇而已。”
“公子的意思莫非是……”桓姬似明白又仿佛有些糊涂。
“姑娘但说无妨。”
“公子想告诉桓姬的,是不是向氏一门所谓的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其实与那些江湖术士的手段本质无异。”
“向某正是这个意思。”
“可是……”桓姬眼中尚有疑虑,沉吟了一下,忽然像是恍然大悟,“若非高瞻远瞩,心怀天下,如何成就天子师,对向氏来说,观星占卜,所谓的洞悉天机,不过是种运筹作为的工具,所以可以用五铢钱、也可以看手相面相,反正以国师的水平,总能自圆其说。”
“说的好,真是远胜朝中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头子。”向颐笑道,“知我者,姑娘也。”
“公子谬赞,”桓姬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无遗憾地说,“本来还想跟公子问一问将来,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你这样的人,也对未来惶惑吗?”向颐想起那日她听箫陨泪的情景,语气不觉柔了一柔,“其实决定人生的,七分在不可求的天意,还有三分,却是人的性情使然。”
“那么说,公子虽不知那天定的七分,却能看透剩下的三分。”桓姬道。
向颐笑而不答,转身从几案上拿过纸笔,一挥而就。桓姬上前一看,却是八个字:“过刚易折,止戈为武。”细细咀嚼,仿佛整个人生都已被他看透,心中竟生出几分悲凉。
“姑娘是聪明人,无须向某多说,剑,诚然可以用来保护心中至爱,不过真正的剑,并不在手中,却是在人心中。”向颐的语气中,带着丝意味深长的悲悯,见桓姬低头不语,便挥手飘然而去,留下桓姬独自怅然失神良久。真是:
“天数茫茫不可求,可叹世人多心痴。
洞萧一脉寄闲情,谁解胸中旷世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