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遇救星白衣如仙 抛羞赧银针逼毒(1 / 1)
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黑暗中,整个身体像是已经失去重量,如轻飘的碎羽般,一点点,慢慢地,悠悠地下坠着。又仿佛有一只温润的手掌,轻轻将自己托住,在冰冷的黑暗中送来丝丝的温暖。
醒来,醒来,桓姬挣扎呼唤着自己,费力地想从重重的黑幕中抽离出来。终于,像是即将毙溺时猛的跃出水面,无数白亮的光线扑入瞳中,阳光的气味,让人目眩却又是无比地心醉,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一阵晕眩过后,她总算看清了四周的景象,自己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房间的陈设并不豪华,却很是雅致古朴,让人觉得安定舒适。她想把身子撑起来,可双臂却怎么都使不出劲来。
“姑娘,可总算醒过来?”听到床上有响动,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凑上前来。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桓姬想起在白沙河的一场恶斗,中了黑衣人的银针之后自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昏睡了很久吗?”
“这里是望梅山庄,姑娘是三天前被送来的。”丫鬟答道,“姑娘身上中了毒,我家公子一直为你施针排毒……”
“你家公子?”听闻救治自己的竟是男子,桓姬一惊,忙支起身子,却见锦被之下,衣衫松松垮垮搭在身上,欺霜雪肤,凝脂玉乳若隐若现,几道大穴周围尚有丝丝青绿之色。
自己这身子,可不是白白让人看了去?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淫人!桓姬立时又羞又愤,急怒之下,一把推开丫鬟伸过来扶自己的双手,翻身下了床,放眼四处却寻不到自己的剑,也管不了这些,直冲出门去。
一把拉开房门,初冬的寒风立刻迎面撞来,而映入眼帘的景致,却让桓姬心头的狂怒,立时消退下来。
宽大的院落中央坐落着一个精雅的八角亭,只见亭中一抹迎风而立的颀长侧影,白衣胜雪袂摆飘然,恍如带着不属尘世般的沉静清逸。
闻声,亭中男子转过身来。一瞬间,桓姬以为自己遇到了乘鹤而来的仙人。
他的身上,有一种出尘飘逸的气质,温而俊雅,很难用世间字眼,形容出他那股超然清逸的空灵与澄净。
桓姬忍不住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和冲动卤莽一阵恼怒。猛然又意识到自己发髻零落,衣衫不整,何等狼狈的面目,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而病中体虚,又久未进食,经过刚才这番挣扎起伏,体力已耗尽,晕阕出现得无比及时。她眼前眼前一黑,斜斜地朝门槛上倒去。
桓姬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隐约觑到眼前白影晃动,一股沉稳安定的气息沁入心脾,让她无比安适地再次跌入昏睡之中。
桓姬如何来到这个叫做望梅山庄的地方?适才亭中那名清华超然的男子又是何人?
那日,桓姬被毒针打伤,昏迷不醒。可把众人急坏了,皓笙忧心忡忡,李璇更是自责不已。大家整顿队伍,急速赶到离白沙河最近的镇子。
镇子名为梅花镇,据说到了冬天,镇子的四野开满梅花,暗香漂浮,极其怡人,故此得名。到了镇上,皓笙派人四处求医诊治桓姬。这镇子本就不大,也没几个大夫,且都是些医术平平的,别说是医治,就连桓姬中的是哪种毒都没人知道。
眼见得桓姬气息渐弱,眉心绿气暗浮,几个人都是心赛油烹。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跟李睿交代?
最后一名请来的大夫无奈地摇头叹息,皓笙急得都快给他下跪了。可无论他怎么哀求,对方还是不肯下方子,原因很简单,连病因都找不出,开的哪门子药方啊。
最后,那人实在被缠不过,终于开口道:“大人若是真的想救人,就不要耽误时间。小人医术有限,实在爱莫能助,不过,倒是可以为你指条明路。”
“只要救的了她,要怎么都可以,请大夫明言。”皓笙眼睛发光。
“离梅花镇向东三十里,有个望梅山庄,里面有位向公子,医术很是了得,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向公子?是何许人也?”皓笙的问道,姓向?莫不是……
“向公子的身份小人委实不知。”
“那他怎生模样?”
“向公子总是一身的白衣,我们这里都把他当做神仙一般。他心肠特好,每次来镇上都会出手医治我们对付不了的病人,从未失手。”那人说话间,语气中充满了敬慕。
“多谢大夫指引。”皓笙脑海中依稀出现一抹不染纤尘的白影,不由得大喜过望,若真的是他,桓姬可有救了。于是重重谢了大夫,又以最快的速度套车,载了桓姬直奔望湖山庄。
原来,那大夫口中的向公子,可是个了不得的人。此人的来历,还得从前朝末年说起。当时,君主昏聩,奸臣当道,苛捐暴政使百姓苦不堪言。
失民心者失天下,百姓不堪重负揭竿而起的举动屡屡发生。各地诸侯趁机扩张实力,拥兵自重,竟成藩镇割据之势。
这之后,便是持续数十年的军阀混战局面。
本朝的太祖皇帝在前朝诸侯中原本实力并不算强大,却最终成为统一天下的胜利者,踏上九重宫阙,和他帐下有个上达天,下知命的异人密不可分。
此人名唤向问天,博学多才,智谋过人,最玄的是他精通观天象、卜吉凶,正是借了向问天的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当年的太祖皇帝起兵之后在历次大小战役中无往不利,实力逐步壮大,终成霸业。
自开国以来,向氏历代长子被君主尊为国师。
向氏一脉,在世人心中已几近神化。他们与生俱来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无可企及的恩宠。但是,或许是观透世情、洞悉天机,向氏家族的传人,似乎个个澹泊名利、无贪无妄。
比如十年前去世的国师向韫,温雅仁厚,仙风道骨。其弟向宠,在朝任太史监多年,亦是一心扑在观天象、编历法上,从不过问政事。
或许正因泄尽天机,向家世代人丁单薄,不然,位高如此,早就发展成为大族了。而且向家男子似乎个个寿命不长,尤其向韫,三十岁上头就仙逝了。恐怕这就是泄漏天机所应承受的罪愆,就是向韫医术再高明也挽救不了自己的性命。
皓笙犹记得,当年父皇闻听向韫死讯时,眼中充满了惶惑和茫然,甚至几日食不下咽。后来听说父皇召见向韫的儿子向颐,便忍不住好奇跑到宣室偷看。
那时所见犹在眼前,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小少年,清雅白衣,意态如风。一双清澄的眼,彷佛早将世间万物尽纳其中,观得透彻。
光顾着惊叹,父皇和那向颐说了什么,竟没听进去一个字。
只知道第二天的圣旨,将年仅只十岁的向颐尊为国师,没有人置疑,更没有人反对,许多人甚至认为,向颐所拥有的玄机能力,已经胜过其父乃至历任先祖,而究竟强到什么境界,没有人知道。
奇怪的是,后来,向颐便从未在皇宫甚至京城出现过,他身在何处,又是以怎样的方式和皇帝保持音信,一切无从探知。
没想到,向颐是隐居在此间。
果然,被皓笙猜中了,这位向公子,正是向颐。
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桓姬差不多丢掉的一条命,经向颐的手总算保住了。
桓姬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这次,第一眼看到的还原先见到那个丫鬟。
“姑娘昏睡了怎么久,必是饿了,我去准备些吃的。”不多时,端来些粥菜,桓姬虽食欲不大,却也勉强吃了一点。
桓姬边吃边和丫鬟闲话,方知道那日见到的白衣公子竟是向氏传人,自己这命还真大。
正说着,房门一开,进来的却是向颐。桓姬想到上次失仪的情形,不由得一下子面红耳赤。向颐制止了桓姬下床施礼道谢,并告诉她已到施针逼毒的时辰.
说着,他自怀中取出一副裹在皮革中的银针,把针淬火之后,便坐到床边,一旁的丫鬟悄然退了出去。发现屋里只剩下两个人,而接下来自己便要在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面前宽衣,桓姬实在是又羞又怕,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脸上更是早已烧成一片,直红到脖子根里。
向颐看出了她的心思,却浅笑不语,温和的眸光有着让人心安的魔力,仿佛在告诉她,这里只有医者和病人,没有男女之分。
清眸澄澈,似是洞悉一切的了然,透出奇异的圣洁,让桓姬突突乱跳的心逐渐平静,她深深吸了口气,静静闭上双眼,
感觉修长的手指轻轻为自己宽去的外衫,隐隐有针扎入的感觉,不痛,却让人觉得浑身舒爽。
许久,桓姬徐徐睁开双眼,只见向颐面容沉静,黑眸清幽如水,正专注细心地为自己施针。这神情,让仅着亵衣的她感到坦然自如。此刻,向颐清华镇定的面容,近在咫尺,桓姬忍不住把他和李睿暗暗地对比起来。
鲜衣怒马,寒甲生辉,任何时候都是当先一骑越众而行,那般熠然如星辰的男子,倾倒帝京无数少女的男子,是自己引以为傲,更深深眷恋的情人。
而面前的男子,亦是少见的俊逸,只是他身上清雅高洁、空灵出尘的气质,恐怕会让世间的女子都自惭形秽,就连私心爱慕,也仿佛是亵渎了他。
如果说哥哥是明亮的星辰,那他便是一缕清风……
停下手来,忽见桓姬怔怔望着自己出神,向颐少见的露出窘色,转过头去收拾自己的银针,桓姬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又红了脸。
“姑娘好生休息,向某告辞。”向颐起身出去。
“多谢公子。”桓姬声音虚弱,若有所思地目送着白色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
午后,皓笙也过来探视,见桓姬已无大碍,心下大慰。又告诉桓姬,这几日行程耽搁不少,打算明日帅众起程,而桓姬须留在望梅山庄养伤。
“那日的刺客,可查明来历?”回到现实,又要面对一切,这是桓姬关心的第一个问题。
“应该是傅家的人没错,想不到他们心狠手辣到这个程度。”皓笙有些咬牙切齿,“五年前在江帅营里,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黑影。二哥用身子护住我,可是他自己却……”
“他死的时候,背上钉满了那种银针,根根都深及内脏。”皓笙的语气转为悲愤沉痛,仿佛那恐怖的一幕就在眼前。
“父皇本来是极喜欢二哥的,太子夭折后,欲将立他为储的,谁知,竟会发生这种事情。”
“母妃受不了那样残酷的打击,失了心志,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或许,对她来说这样走了反而是种解脱。”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难道二哥和母妃两条人命就这么算了,有朝一日,我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皓笙说了很多,时而伤心欲绝,时而悲愤难平,桓姬静静地听着,任他倾泄,只觉得心里也跟着沉痛起来,原来皓笙稳重从容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如此深重的仇恨,这力量有朝一日若是爆发出来,不知道会是怎样。看似繁华高贵的天家,暗中又藏着多少血腥、多少污秽,这是怎样的人间啊!
终于,皓笙恢复了平静。
“皓笙失态了,妹妹本是该静养的,愚兄却拉你跟着伤神。”经历了这许多,他改口与桓姬兄妹相称,仿佛再自然不过。
“笙哥哥肯敞开心扉,桓姬很是欣慰。”桓姬答道,“还有一事不明,我身上所中的毒,是出自何方?”
“向公子推测是来自西域,”皓笙回答,“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没有明说。”
因皓笙明日就要动身回京,两人又商量些如何安排替身、备下解药、必要时乔装成百姓的具体事宜,诸事无不周密细致。
桓姬又写书一封,托皓笙交付李睿,嘱咐他别说出自己受伤的事情,只说途中顺道访友,尚须耽搁些时日。直至一切安排妥当,皓笙方才离去。
初冬的夜晚,天色早早暗了下来,又是个难得的月圆,清冷的月华幽幽地透出寒意。
“明月何时照我还。”对月怀乡,原来是这般景况,想起京城的亲人们,心头仿佛有说不出的寂寥。
正惆怅间,房门一开,进来的却是李璇。
两个人少不得又一番问候客套,接下来的谈话亦是不甚流畅,桓姬因大病未愈,实在懒得费神搭话,而李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开口。
忽然,两人之间出现了一小段静谧,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李兄弟,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还是桓姬打破了沉默,“不妨直说。”
“这……”李璇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次进京,原非我本意。义父他,一定要我去找……李睿。”
“为什么要去找他,你是他什么人啊?”桓姬立刻警惕起来。
“他,是我同父异的哥哥,只是那边并无知晓的人。”
桓姬早就发现他容貌肖似李睿,但还对此是颇感意外,她马上想到,李璇的出现,必然会在燕王府掀起巨大的波澜,想了想又问道:“你的母亲又身在何处?”
“她几年前已经去世了。”提到自己的母亲,李璇有几伤感,“我的母亲,是一名身份低微的营妓。父亲生前从未带她去过京城,他去世后,一直是义父照顾我们。”
“韩叔叔要你上京,认祖归宗,应该是遵从你父母生前的愿望吧。”桓姬说着,心里忽然沉重,李睿的母亲贵为公主,能容忍一个低贱女子所出的私生子和自己的儿子兄弟相称吗?李睿能坦然接受这个弟弟吗?
见桓姬凝眉不语,李璇幽幽道:“我自知此举唐突,却无法违背义父的好意。母亲在世时,从不提认亲的事情,一心一意抚养我,或许她觉得这样更好。没想到,于这件事情上头,义父竟表现得异常执着。”
“他的母亲,该是因为自己的出身低下,不想给李璇带来更多负担和困扰吧?”桓姬心想,“而韩骐虽忠心无私,却未必想到这一层。”抬头看见李璇目光忧郁,清秀的面孔透着无奈和伤感,这个人,对今后的人生想必也是一片茫然吧。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几分同病相怜,桓姬竟也是一阵的心酸。
“他是豁达温厚的人,不会为难你。”桓姬口中这样说,心里却没什么底,面对忽然冒出的弟弟,李睿会是怎样一番心情,实在难以想象。只是现在,实在想不出别的话语来宽慰对方。“不过,这件事情不能卤莽,你先住到六王府,待我回去以后再从长计议。”
她眼中是尽是关切和诚恳之色,让李璇十分感动。
“荣华富贵,我不敢奢望。无论哥哥是否愿意承认我,在我眼中,你都是大嫂。”说着倒身下拜。
没想到,第一个给她“名分”的李家人,竟然是尚未认祖归宗的李璇,桓姬忽然有点想哭。送走了李璇,她的心情依然久久无法平静,皓笙、李璇……仿佛每个人,都有一段沉黯的伤心往事,他们走过的,又是怎样坎坷的道路?平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着多少暗流和旋涡,又还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真是:
“往事悠悠添浩叹,劳生扰扰竟何能。
清流足以涤尘垢,人生何必叹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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