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酒醇曲高怜意深 温情犹盛寒霜骤(1 / 1)
清冷的夜,月色晦暗,无端蒙上一层阴郁,像是知晓了明日又有离别一般。
花厅内,酒香郁郁,桌案上陈列着酒壶,杯盏。
“公子的桂花酿,果非凡品,酒意清冽,入喉却醇厚绵柔。”桓姬称赞道,“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公子的佳酿,真令人百愁尽散。”
“如是喜欢,不妨多饮几杯。”向颐俊容微醺,清澈的双眼有着些许的朦胧。他忽然来了兴致,命人取过琴来,“姑娘明日起程,且让向某弹奏一曲,为你饯行。”说罢凝神垂眸,指下轻挑,琴韵便起。
起初,琴声悠扬蕴藉,似是静观沧海,听风看云。渐渐的,波澜跌宕,气势如虹,而豪情中不变的是那份超然、洒脱。弹至高潮处,只听他歌道: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汹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若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他的声音,沉郁而洁净,将曲中苍茫高远的意境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曲终闭,余音不绝。乘着这荡气回肠的音韵,桓姬不知不觉又饮下数杯,更有“飘飘乎欲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笑道:“这样的乐曲,该是驾一叶扁舟,伴着酒香,琴萧合鸣才好。可惜桓姬技艺尚浅,不能与公子相和。”
“向颐愿等这一日。”向颐黑眸悠远,伸手从腰间摘下自己那管玉箫,“若不嫌弃,此萧就赠于知音。”桓姬也不推委,双手接过,一边称谢一边又把酒盅满上,两人不约而同举杯一饮而尽。
喝着喝着,却才的豪情渐退,一种离别的惆怅悄然弥漫在空气中,不知是醉意已深还是添了愁绪,桓姬的眼中浮上了层水雾,带着萧索意味地说:“明日,便要离开这里,也不知道何时能重游这桃源仙境。”
“姑娘回京,马上便能见到心系之人,何以竟生伤怀?”向颐若有所思。
“若是能与他,生活在此间,该多好啊。”桓姬喃喃说道,“京城虽是花丛锦绣之地,我却觉得寒冷彻骨,虽能与他终日厮守,他待我,也是柔情密意,没有再好的。可还每每觉得好压抑,好冷。”
听了她醉中吐露的真言,向颐忍不住嗟叹,原来桓姬外表强硬,不过是不愿承认自己也是个柔弱女子,即使有再多的泪,多半也是倔强地忍住在心里。这样的女子,真的需要有人懂她,懂得安抚她内心的不安和茫然。抬眼看去,却见醉中的佳人犹在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正欲上前阻止,她却头一偏,沉沉醉死过去。
一阵寒风忽然灌进来,被吹破的窗棂纸哗哗地响,屋里的暖意顿时消去,“好冷。”桓姬醉中打了个冷颤,一时间,向颐只觉得无比心痛。这短短几日的相处,他清楚地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姿势,每一丝神韵,惟独不记得,何时开始惶恐,那迫在眼前的别离。
此时,清丽的颜容漾着一抹嫣红,美丽地令人窒息。向颐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走到近前,默默地拥她入怀,“这样,会不会让你温暖一点?”这个姿势久久地保持着,直到夜色深沉。
京城,燕王府。
自从那日与傅瑶一同回尚书府省亲之后,李睿偶尔也会去她的院中坐坐,听她抚琴,品品香茗,虽然逗留不长,但对傅瑶来说已经是非常珍贵难得。每天,她都把自己打扮得娴雅精致,光彩照人,怀着热切的期待盼望着他的到来。当然,傅瑶不会只是傻傻地苦等,因为她很清楚,若不抓住机会,说不定哪天,桓姬突然回来,那她苦心经营的全部努力可就通通白费了。
这一日李睿下朝,在庭院中又一次和傅瑶“巧遇”了。最近,时常这样和她不期而遇,中个原因,李睿自是明白,只是已经和她有了交集,又少不得要周旋一番。
“妾身今日在房中备下薄酒,想聊表谢意。”寒暄过后,傅瑶转入正题。
“李睿不曾有功,何以言谢。”李睿对她的邀请有几分诧异。
“前日王爷陪妾身归宁,一番高见,家父甚为受用,已经着手为两位兄长谋求官职,敦促他们改了游手好闲的陋习。现在,他们的行事,已经稳妥不少。家父很是感激王爷的提点。”傅瑶说话的神情无比恳切。
“原来是这样,倒是可喜可贺。”李睿面露笑容,便随着她进了院子。
待坐定后,傅瑶又道:“妾身有一事,很是疑惑,想请教王爷,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妃但说无妨。”李睿见她神色有些凝重,心中好奇。
“傅瑶前日回家中探望,和父亲谈话间,发现他对伯父甚为不满,似乎有一争相位之意。妾身深感不安。”傅瑶道,那日发现父亲言语甚是焦躁,她实在有些担心。
“你父亲久居人下,仰人鼻息,有些忿气也是自然。但我认为以他现在的实力,要想取代你伯父,恐怕为时过早。但有此大志,勇气可嘉。只须暗中准备,静观其变,不怕没有机会。”李睿口中这样说着,心中暗想,傅重祥对傅伯胄有嫌隙果然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数次火上浇油作用还真不小,这么快就让他上钩了。不过傅伯胄那只老狐狸,岂会随便露出破绽,被你轻而易举打跨?看来还须得费点力气。当然,那位岳父大人若真能当上宰相,对自己来说,好处不小,也不知道将宰相握在手中,又是怎生光景?
沉吟片刻,李睿方开口道:“傅相虽势力庞大,但也不是完全无懈可击,更何况他所倚仗的,终究还是兰妃娘娘,而你父亲也姓傅,事情就好办的多。你只管叫他放胆去做,只是须得小心谨慎,不能有半步走错,否则危及的可不仅是身家性命。而我,自然会鼎立相助。”
听他这样说,傅瑶不禁喜上眉梢,虽然他对自己的关怀,主要是为了利用傅家的势力,但毕竟受益的人是她,只要攥着这颗筹码,与他共同进退,终有一天,能获得他的心。至于那一位,就是生得再美貌,武功再高,也不过是无根的浮萍,总有一天会被遗忘在角落。于是欣然说道:“傅瑶先替父亲谢过王爷,有王爷相助,父亲的志向一定能够得以实现。”
两人又说了会话,李睿方告辞出去。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傅瑶忽然觉得他是那么陌生,那么令人琢磨不透,自己这些天来的种种努力,真的值得吗?忽然间,心头出无尽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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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高高的城墙隐隐出现在视野中,桓姬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终于回家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今时今日,终于明白了这诗句的涵义,离去时,道边尚是郁郁青青,而现在,已是一派隆冬时节的荒芜肃杀。夕阳西下,残霞横卧,刺得人眼睛和鼻子一起发酸起来。
不变的是那熟悉的气息,仿佛在无形中牵扯着你。当这气味扑面而来时,一颗心再没有比现在更急切地想看到不远处的家里,那个等待着自己的人。
分别的这些日子,所有的思念和牵挂都在这一刻达到颠峰,桓姬无比急切地打马飞奔入了城。到王府的路程今天怎会如此漫长?
终于,近了又近了,这不已经到了府门前?桓姬甩凳下马,把缰绳交到一脸惊诧的门房手里,难抑激动地顺便给了对方一个无比灿烂笑颜,不顾那人还傻呆呆杵在那里,便直往里面冲进去。
当看到庭院中那一抹熟悉的藏青色颀长身影,她忍不住大声叫道:“我回来了。”
闻声,李睿回过头来,看到是桓姬,眼中闪烁出狂喜的光芒,一下子奔过来,紧紧把她拥入怀中。桓姬把脸深深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尽情地嗅入他身上无比熟悉的温馨气味,仿佛漂泊的小船终于靠了岸,又仿佛梁间的燕子飞回温暖的窠臼。
许久,她才抬头,晶莹剔透的眼睛里盈满了泪光,李睿温柔地低下头,用嘴唇轻轻为她拭去泪水。下一刻,彼此的目光长时间停驻在爱人的脸上,仿佛要把之前遗失的时光统统补回来。李睿的手轻轻抚上桓姬的面庞,开口柔声说道:“这些日子,桓儿可是瘦了好些。”
“我是不是又黑又瘦,丑了许多?”桓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的桓儿从来都是最美的,只是现在看上去好憔悴,”李睿面露怜惜,忽然放低了声音,“憔悴得叫我好心痛。”
“哥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桓姬一下子攀住他的颈。
“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饿坏了。想吃什么,我这就叫厨房去给你去做。”李睿体贴地说。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桓姬忽然发现自己的肚子早就空得咕咕作响了,“只要是家里的,什么都好吃。”
“来,我们进屋吧。”李睿挽着她的手一起进了屋。踏进久别的西院,见过容妈等人,桓姬又是好一阵动容,而众人见他二人小别重缝,密里调油的,马上都知趣地退到边上厢房。
饭菜上得很快,热腾腾地发出阵阵久违的诱人香味,桓姬一时食欲大振,忙夹了一大筷子菜放进嘴里,一面咀嚼一面含糊地称赞:“好吃,真好吃!”
“别急,别急,慢慢来。”李睿口中这样说着,手上却直往她碗里夹菜。
桓姬笑了笑:“在哥哥面前狼吞虎咽,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我喜欢看你这样吃东西。”李睿和煦的笑容中充满了宠溺。
两人正沉浸在无限的温情之中,忽然门被推开,一个丫鬟走进门来,桓姬抬眼看去,却并不认识,只见她上前道:“王爷说了今晚过去听琴,王妃已备好香茗等待多时,特遣奴婢来唤。”
霎时间,刚才的一室温存被从门外刮进的寒风扫得干干净净,顷刻,四周犹如寒霜密布,气氛似是掉到冰点。李睿一下子变了颜色,再看桓姬,一筷子菜正夹到嘴边,却生生僵在那里。真是:
“踏遍千山归故乡,只为痴心伴情长。
不惧茫茫风浪险,哪堪平地起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