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经恨事大志暗立 含温情真真假假（1 / 1）
转眼桓姬离京已两月有余，这段日子，李睿的生活不咸不淡。其中不大不小的事情，倒是有那么几件。前几日李睿进宫赴宴，皇上身边那位恩宠最盛，气焰也最是嚣张的兰妃娘娘召见了他。与上次尖锐跋扈，咄咄逼人不同，这次兰妃摆出一副家族长辈的姿态，和颜悦色地问些他家中的情况，好象傅瑶过了门，他李睿就是自己这边的人一般。
言语间不难看出，兰妃对傅瑶这个侄女相当的满意，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李睿对她也十分满意。这个女人实在太自信了，不，应该说是太自大。也难怪，长久地处于胜利者的位置，那样高傲地接受众人的仰视，自然会认为自己所有的安排都是正确的，别人只能欢天喜地接受。李睿心下觉得厌恶而好笑，但还是做出恭敬的样子小心应对。
本来这类无聊的宫宴李睿是能推则推的，但母亲因上次自己大闹御书房，着实病了一场，痊愈了之后便称体弱而鲜少出门，于是这等杂事也只能由他来应付，加之皇上又给他加官进爵，更不能轻易推托。
皇宫在李睿的心目中，一直是个阴森冷酷的地方，虽然这里琼楼玉宇，高贵堂皇，草木锦绣，可比仙境。尤记得当年父亲战死边关后，跟随着母亲进宫，那些妃嫔哪一个对他们母子不是态度疏冷，就连宫人也都成心怠慢。
后来，他第一次随着江峰出征，立了军功回来。庆功宴上，皇上一句“睿儿真是朕的好外甥”，从此改变了整个皇宫对他的态度。
再后来，江峰受株连获罪，他成了独挡一面的大将军，花团锦簇的皇宫里，每个人给他的便都是微笑，笼络的，讨好的……
而唯一自始至终对他好的，只有皓箜。皇宫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看似光鲜靓丽，实则狰狞龌龊。只有皓箜不同，他是一直都是那样真挚、那样热情。还记得小时候，每次看到自己，他都会十分兴奋，迫不及待地拉着自己到处跑，自己闯了祸，也都是他出头顶着。
“李睿，给你看我写的诗。他们都说好，我自己也觉得不错。”
“李睿，我刚刚发现了宫里居然有个可别致的地方……”
“李睿，你看到过父皇新封的淑妃娘娘了吗？听说她是南疆部落送来的，难怪有点……奇形怪状……”
“李睿，你教我武功，我好翻出墙到外面玩玩去……”
皓箜是他在宫里唯一的朋友。想到这个外表风仪俊雅实则顽皮逍遥的皓箜，李睿心头一热，只是转而又沉重下来，这样一个琉璃人儿，将如何游走在这波澜诡谲的世界里。
经历了之前的种种波折，李睿的内心无形地发生着变化，以前他领兵打仗，出生入死，只是单纯地为了施展才能，为了让半生悲恻的母亲得以宽慰。被迫娶了傅瑶之后，他终于明白，位极人臣，风光无限，又算得了什么，纵然是名门亲贵，也一样受制于天家，终生不得自由，就连想给心爱的人幸福，也无法实现。
这桩婚事却也并不完全是坏事，李睿既与皓箜有旧，又与傅氏有姻，更有手中的兵权，已经一跃成为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贵，他原先并未参与任何派系，而所有的势力现在都试图拉拢他。面对种种诱惑，他不动声色，暗中开始着手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的目光一日日低沉，他的心思一日日深远，或许他不再是原先的李睿，但心志却无比坚定，总有一天，天子也不能左右他的命运。
从兰妃召见的情形看来，傅瑶并没有把在在李家的境遇透露给娘家，这一点让李睿有些意外，一般的女子，受到夫君的冷遇，定会向家人哭诉，搞得鸡犬不宁。而自己这般待她，她却并无半句怨言，李睿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清冽幽怨的琴声和那一抹楚楚可怜的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心中竟生出一缕异样的情愫，是怜悯，是惋惜，还是莫名的伤感……
这一日午后，李睿闲来无事，信步在庭院中走动，一阵秋风吹过，带落片片黄叶，颇有几分萧瑟的意味。
此刻，她身在何处？过得好吗？
前几日收到些消息，桓姬果然去了江夏。其实出门前她老是说到赈灾的事，他便猜到八九分。她一个女子跑这么远，虽然武功不弱，却怎么叫人放心的下。可以她的性子，决定了的事情必是要去做的，也只能由着她了。
李睿犹在沉思，不知不觉，天空飘下了细密的雨丝。静谧的园子里，雨珠落在枝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李睿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衣襟已被雨水沾湿。
忽然感觉有人走到近旁，同时，一把精致的描花纸伞挡住了头顶的雨水，李睿回头看去，却正对上一双清澈明净的眸子。湿润的空气似乎给这双眼睛蒙上了一层微薄的水雾，仿佛脉脉含情，美丽得令人窒息。
她这样切近地站在自己面前，恍如谪落凡间的仙子，又如静静盛开的百合。四周是轻寒的风雨，只有他们头顶那一小方空间是洁净的，“沙沙”的雨滴声笼罩出一种诡异的静谧，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两个人。
一种压抑的暧昧弥漫在两人之间，而漫天的细雨忽然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凝滞在半空之中。
“前面就是妾身的院落，王爷不妨前去避避雨。”傅瑶的声音温柔轻灵。
“有劳王妃带路。”李睿说着，拿过她手中的伞柄，一同向前走去。这当儿，李睿忽然想起了清明时节与桓姬共伞而行的的情景，有种如隔沧海的感觉，说不出的惆怅。行至院门口，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跨了进去。
傅瑶房中的丫鬟，见李睿同她一起进来，都显出困惑而慌乱的表情。傅瑶平静地吩咐丫鬟为李睿递上手巾擦拭沾上的雨水，并沏壶茶来。
两人喝着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傅瑶道：“王爷可想听妾身抚琴？”
“王妃琴艺精湛，李睿很是向往。”
“那妾身就献丑了。”
很快，房中升起袅袅的琴音，与滴滴答答的雨声融成一片。
傅瑶一曲接一曲地弹着，她嫩葱般白皙的手指，灵巧地抚过琴弦，曼妙的珠雨之声从她的指间流泻而下。李睿默默地听着，就这样度过了整个下午。
临别时，傅瑶幽幽地说：“王爷，妾身有一事相求。”
“王妃，但说无妨。”
“不日便是家母寿诞，妾身想请王爷一同前往贺寿。”傅瑶目光满是期盼。
“你过门多日，这原是李睿该尽的礼数。”李睿平静的语气带着让人心安的温暖。“贺礼就操烦王妃准备了。”
闻听他同意了，傅瑶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强压着心头的喜悦送他出门，又道，“王爷若是想听琴，随时可以来我这里坐坐。”
李睿微笑着告辞而去。
“看来，我也是时候亲近一下岳丈大人了。”他优雅的笑容下似乎暗藏着什么，嘴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
尚书府，灯火通明，宴席上玉盘珍馐，金樽清酒，罗列次第。座上不少是府中的女眷，此刻却都不敢露出半分风流态，只因新姑爷李睿今日可是头一遭出现在家宴上。当然，众女自是免不了要凑在一起，评头论足嘀咕一番。
“听说那瑶丫头嫁过去，可一直受着冷落。”压低了声音说话的是傅重祥的第三房小妾，“不过，看今天的情形，应该是底下人乱传。”顺着她的视线，可以看到李睿笑若熏风，尤显温润和煦，而傅瑶坐在一旁，目光满是温柔，俨然一对新婚燕尔的玉人。
“可不是吗？傅家别的没有，就是能出水灵丫头。瑶儿这副好模样，那燕王大将军不爱死才怪。”
“早就听说大将军是个美男子，见天见了才知道，比外头传得还要俊上几分呢。”
“都几岁的人了，还那么不害臊。”
“我这不是在替那瑶丫头高兴吗？”
此刻，傅瑶亦是满怀的幸福，见李睿与自己的父母谈笑风生，言辞谦和得体。从二老满面笑容可以看出，对这个女婿满意极了。
虽然清楚他目前不过是在装装样子，但毕竟，他肯为自己装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自己已经成功地接近了他。想起来，还真得感谢那个她这趟出门。
宴后，傅重祥请李睿到书房品茶，现在，他对自己这位女婿已十分的欣赏。两人聊了许久，渐渐把话扯到政事上。
“岳父大人可有想过好好栽培几位舅爷，让他们为朝廷效力。”李睿问话的语气十分恭敬。
“他们几个不成气候的东西，哪能和贤婿你比。”傅重祥有些无奈，“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吃喝玩乐。”
“他们毕竟年轻，只需岳父大人好好教诲一番。”
“我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不瞒贤婿，我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训女不训男，不然，怎么出得了兰妃娘娘这样的人物。”傅重祥的语气中颇带着几分得意，却不知，这句话如在李睿心口扎上根刺。
“岳父大人能调教出内人这般知书达理的女儿，要培养几个出人头地的儿子，自然也不成问题。”李睿强忍住嫌恶，继续做出关切的样子地说道，“不过，是您老没去做而已。不光是您，就是傅相也一样。”
“那倒是，我那哥哥，一心盼着女儿……”他差点说出“当皇后”来，终究是觉得不妥，改口道：“出挑，现在我侄女当上八王妃，也算没有辜负他。不过几个侄子，实在是不成体统，一天到晚闯祸，他可没少为他们操心。”
“岳父既不想重蹈覆辙，看来可得改一改亦步亦趋的样子了。”李睿似是漫不经心，信口而言。而傅重祥却大大受用，他在傅伯胄的影子下生活多年，鲜少有挺直腰板堂堂说话的机会，今天经李睿点破，忽如醍醐灌顶。
“贤婿的见解，实在高出老夫百倍，老夫佩服，从今而起，必当肃门风，严家训，为国家培养出栋梁之材。”口中这样说，心中想的却是，大哥，定要让你看到我二房的风头盖过你们大房。
这翁婿二人又谈论了一阵，见天色不早，李睿才携了傅瑶告辞回家。
李睿哪里知道，他在豪席华宴上享着美酒佳肴的当儿，桓姬却挣扎在血雨腥风之中。真是：
“世事险谲心志移，由来浪中枕霜眠。
茫茫前路不可求，命若风中悬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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