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江夏城妙计运筹 孤秋夜清韵幽咽（1 / 1）
次日清晨，一行人整装出发，皓笙与桓姬分头开路压阵，两人经过昨夜一番长谈，都深受鼓舞，心思洞明。虽然前路还有无数的艰难险阻，但至少现在有个人可以倚仗互助、并肩作战。
渐渐的靠近灾区，一种死亡的气味开始弥漫在空气中，目之所及，尽是荒芜的田地、破落的屋舍，不时能看到荒地里巷陌间倒着尸体，引的兀鹰飞来啄食，蛆虫聚来叮咬，这景象，真是惨不忍睹。到了江夏一带，众人仿佛到了人间地狱、空气中死亡的气味已变得近乎腐败，所过之处，不是一片寂静十里看不到一个活人，就是一片的哀号痛哭。皓笙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朝堂上，那些大臣个个口齿伶俐，那样涛涛不绝地为父皇歌功颂德，而父皇，自认坐拥九州，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若是让他看到自己怀中的江山是如此不堪、百姓是如此狼狈，不知他还能坦然而笑吗？眼前的景象，再联想到京城的繁花似锦，歌舞升平，皓笙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意。
三日后的日暮时分，终于南度长江到了江夏。远远望去，只觉得这座大城在如血的残阳中摇摇欲坠，前朝末年藩镇割据，江夏曾是兵家必争之地，发生在这里的几次战役至今还在为世人津津乐道，不知有多少有识之士命丧于此，也不知道那青黑色的城墙上有多少深重的血污，而今天，更不知道这城中是怎样一幅凄惨景象，又有多少食不果腹，流落街头的男女老幼在痛苦地呻吟着？
入城之后，所见的景象比想象的更糟，几乎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逼，因为只要一开门，就会有成群的要饭花子涌过去乞讨，而这些乞丐多数猫在街角处屋檐下，咋一看，几乎与死人无异。
这时，前面来了一辆马拉的板车，上面堆满了要送到城外义庄火化的尸体，只看一眼，桓姬的心就被猛的揪了一下，只见中间的有具尸体，已经瘦得如同骷髅一般，只从破絮般的衣服依稀辨认出是个女子，僵硬恐怖的双臂却犹是紧紧抱住怀中婴儿。目睹此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感到难以言喧的战栗，蓦然发现，自己的脸上已是一片冰凉。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再出声，静静看着板车从身边经过，直到车子渐渐远去，队伍才开始前进，此刻每个人的心里，都像灌了铅一样。到了郡府，郡守禀告皓笙的，却是更坏的消息。仓库内囤积的粮食，已在几天前发放殆尽，在这样下去，不光那些灾民，就是城中的百姓，恐怕也要断粮了，皓笙思索片刻，毅然下令：“把我们带来的粮食，先发放下去。”
“王爷，路上带的粮食也不多，若是这样发下去，叫弟兄们吃什么。”经过义阳的时候捎带了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可是毕竟数量不多。
“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救人要紧。”皓笙吩咐每人留下三天的口粮，其余的大部分按次发放给灾民，就连自己也不例外，他态度坚决，神情肃穆，底下人依言而行，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这边一开始放粮，便有大批的灾民蜂拥而至，这些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象样的食物了，一个个眼睛里闪着野兽般的饥饿，让人看了觉得既可怕又可怜。
这样下去，这点粮食很快就会散尽，于是皓笙派手下人等带着银子分头去各处征粮。事态紧急，众人顾不上休息纷纷上路。而皓笙神色凝重，似在努力盘算着什么，桓姬亦是十分心焦，上前问道：“王爷可是想到什么？”
“我在想这样零散地去收集粮食，成效甚微，而现在，情势又是这样紧迫。”皓笙道：“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去找手上有粮的人。”
“莫非，王爷的意思是去找柴桑的安信侯？”桓姬反应甚快，“恐怕，不容易吧？”
桓姬所说的安信侯，祖上曾辅佐本朝开国的太祖皇帝创下大业，原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后皇帝因忌惮那些开国老臣功高盖主，就解了他们的兵权给块封地让他们回乡。安信侯的祖上原籍柴桑，紧挨着鄱阳湖，历来为富庶之地，几代人索性放弃了入仕求取功名，只顶着安信侯的爵位，一心一意经营田地和财产。到了这一代，竟发展成江南第一大家，世人尽知安信侯富可敌国。
按理说，这安信侯如此富有，桓姬却怎么说跟他借粮不容易呢？
原来那安信侯柳忡的小气，亦是天下闻名。关于他悭吝的种种传说，作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实在是不胜枚举，以至于现在这世上流传嘲讽吝啬鬼的故事，杜撰的始作俑者大多拿柳忡来做主角，即使原先说的不是他，传着传着竟也成了他，谁叫人家名气大呢。
“眼下，就是虎口拔牙也使得，更何况眼前是头肥猪呢”皓笙苦笑道，“明日，我便起程去借粮。”
“既然是借，若是他不肯呢？”桓姬不放心地说：“难不成你还强抢？”
“此番若是不顺利，只怕唯有出此下策了。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看他敢不拿出来。”
“就是抢，也得凭能耐吧。柳忡既然如此爱财，自然舍得在守财上头花钱，安知他手下没有高手效命？不然，以他偌大家产，打主意的人理应多了去了，可何时曾听说他被劫被抢的。”桓姬思忖道，“我在想，既然要借粮，不妨先借兵。”
“你的意思，是把江夏总兵韩骐手中的人马调来助阵，逼着柳忡拿出粮来。”皓笙眼睛一亮，“好主意，姑娘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事不宜迟，明日我出发去柴桑，借兵的事就拜托姑娘了，两部的人都走官道，若是不费兵卒就借到粮，我们便在道上会合，若是柳忡不肯借，我就在柴桑等你的人马。”说完，皓笙又拿出自己的印信，交于桓姬，作为代表自己去江夏军营调兵的凭证。
见天色已晚。两人各自回房歇息，此时，桓姬抬眼望去，却见外面的天空月色阴沉，一弯娥眉隐在薄纱般的云雾，让人觉的说不出的诡谲。“不知道这个时候，哥哥在做什么？”桓姬忽然开始想念李睿，这感觉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日间目睹的种种，让她震惊彷徨，一个心便飞向一直温暖着自己的那个人。
而此时，京城的月色却是朦胧而柔和，自从桓姬走了之后，李睿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百无聊赖，身边少了个朝夕相伴的人，让他都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或许是这些天来，已经习惯了和她一起论剑对弈，一起品茶赏月，习惯了她清朗淡然又时而嫣然娇笑，意殊凛凛又每每含羞带怯。
回忆着和桓姬之间那般般情致，李睿有片刻的神往，闲庭信步间不知不觉已走到庭院深处。忽然，一阵清澈流畅的琴声将他从深思中唤醒，侧目望去，眼前的景致如幻如仙，却见香烟缭绕、烛光悠悠，佳人独坐专注抚琴，而这袅袅的琴音，正从她的指间流泻而出。忽的，似是察觉近旁有人，她止手而望，见是李睿，刹那的失神之后便起身，款款移步到近前，翩然一礼。
李睿也看清了这佳人的面容，正是自己一直忽视冷落的妻子，仿佛从没有像今夜这样切近仔细地看过她。此刻，但见她盈盈而立，无限娇柔，人不胜衣。一袭淡色碧萝秋衫，朦胧的月光烛影下，长长的群摆如流水般轻柔飘逸，玉簪松松挽起发髻，几缕长发优美地垂落，更衬的姣美恬柔，额间的梅妆清雅宛致。
一瞬间的惊艳让李睿有些慌乱，此刻周围一片静谧，静得让人不知所措。
“李睿唐突，扰了王妃雅兴。”终于，李睿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妾身技艺拙劣，让王爷见笑了。”傅瑶羞赧道。
“王妃的琴声清远幽雅，真仙乐耳。”李睿赞道，“本已至佳境，却被我打断，不妨继续。”
“王爷谬赞，妾身愧不敢当。”傅瑶道，“且容我为王爷再献一曲。
她飘然回到琴案后，琴声再度响起，而这一次的琴声，压抑幽咽，百转千回，似有道不尽的孤寂惆怅，诉不完的落花伤情。李睿凝神而听，一时心如潮水。
一曲已毕，两人默默无言，仿佛都怀着无限心事。良久，李睿方开口道：“王妃的心意，李睿明白，只是，只是我对她情有独钟。”
“王爷与她倾心相爱，我自知横在你们中间，甚是碍眼，委实的害人害己，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不求与王爷琴瑟相谐，但求王爷念傅瑶离了父母孤单茕立，能待以邻友。”傅瑶目光清悠，声音有些茫远。
李睿闻言，似有所动，却听他说道：“夜深露凉，王妃早些回房吧。李睿告辞。”说完，便转身离去。而傅瑶见他刚才对自己恍惚间似乎流露出关切之色，竟有些要喜极而泣。
微凉的秋夜，四周是淡淡的草木芳华。夜空中星光惨淡，大片的浓云遮得月亮不见了踪影。真是：
“采薇采薇，载饥载渴。
靡室靡家，后庭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