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枉缠绵心意难平 遭冷落倍添伤神(1 / 1)
夜雨过后,早晨的微风里夹着丝丝泥土清香,窗外传来阵阵宛转动听的鸟鸣,让人心旷神怡。李睿醒来的时候,屋里早已泄进了缕缕的春光,而怀中的人儿犹在酣睡。此刻她正软软地偎在自己胸上,纯洁恬静的的睡容宛如婴儿,嘴角似有隐隐的笑容,李睿不禁也生笑意,素来只道她冷漠淡定,却原来坚冰之下竟是温润如酥,而能欣赏她生硬和温软两种迥然风情的,天下惟自己一人,何其幸也。
这时桓姬在睡梦中微微翻身,一袭香肩露于被外,昨夜欢爱的痕迹清晰可见,李睿不觉回想起那极尽缠绵的种种,心中立时生出无限怜惜之情。他轻手轻脚地披衣起身,生怕惊动她。但这轻微的响动,还是弄醒了桓姬,她睁开朦胧的双眼朝他望去,很快似乎清醒了一些,一片红霞旋即飞上双颊,神情娇羞地扭头朝向里床壁。这含羞带怯的样子真是妩媚至极,李睿忍不住再度躺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两人默默享受着这安详温馨的时刻,许久,李睿方开口道:“我会给桓儿名分。”
桓姬却在他耳边低声答道:“桓儿不要什么名分,只求做哥哥独一无二之人。”
“你本就是我李睿独一无二之人。”李睿温柔笑道。
“哥哥的情意,桓儿感激许久了,”桓姬动容地攀住他的肩头,“我本来对世事、人生都几乎绝望,直到在一品轩得遇哥哥。你对我那么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像以前那么思念故去的父母了。能在哥哥身边,桓儿已经好开心,其他的,再不想奢求。”
“有桓儿在,我亦如沐春光,”李睿也动了情,“这辈子,我都要做桓儿独一无二之人。”
两人正说着温柔情话,忽听卷珠门帘有些响动,桓姬便问外面何事,只听紫嫣在外面回禀道:“老王妃请王爷过去。”
李睿这才发现光顾着絮话差点误了起床请安,忙起身穿衣,嘱咐桓姬多睡一会,才匆匆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一阵酸楚猛然涌上桓姬胸口,出了这门,他便是别人的丈夫了。此刻已睡意全无,虽然一夜春宵过后,身子酸软,亦无法再入睡,索性也起床梳洗。对镜理容之时,桓姬见镜中的自己虽不施朱粉,不着珠翠,亦是双颊红润、明媚动人,不由自羡艳若桃花,只是想到自己当前的境遇,不觉有些寥寥。容妈照例在一旁与她梳头,却不如往常般有说有笑的,气氛有些压抑,良久,桓姬开口道:“容妈,你可是怪我?”
“姑娘……”容妈不禁凝噎。
“我知道,你在怪我。”桓姬目光有些暗淡。
“老身只是心疼姑娘。”容妈眼中显出泪光,“姑娘这样草草委身,只怕日后……”
“悔与不悔,又岂是能谋划的。”桓姬道,“事已至此,我再无退路。”
听她语气决然,容妈已是泪留满面,俯身拥住她道:“老身会一直守在姑娘身边。”
“终是容妈疼我,”桓姬感动道,她自幼丧母,是容妈将她带大,即使在家破之后也没有离弃,这份深情厚意,她如何能不感激,“在我心中,你已与母亲无异。我多希望能承欢膝下,陪你安享晚年。可是却累你随我进退维谷。”
“姑娘有这份心,老身已是心满意足。老身只求看到姑娘过的幸福。”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你要相信我,要相信哥哥。”桓姬也流下泪来。
“我信,我信……”容妈忙一迭连声地说着,而眼泪却止不住的汩汩而下。
“王爷,老王妃遣奴才前来唤您,新人奉茶的时辰到了。”被遣来是仆妇见了李睿,有些忐忑地上前道。
“知道了。”李睿漠然地回答。行至前厅,却见几个丫鬟正簇拥着一个红衣盛装的女子站立门前,不用说,那必是自己的新婚妻子,李睿心中不禁掠过一丝嫌恶,待走近了,他的目光冷冷瞥过,只一眼,便见这是个异常美丽的女子,精致完美的五官,窈窕婀娜的身影,目光中带着几分温柔几分灵动,一身喜气的装扮下果真是千娇百媚,此刻她正用一双清澈的美目充满期待地望着自己。李睿冷哼一声,心道:“那兰妃待我倒是不薄,只是可惜了如此尤物。”也不说话,大步向屋里走去,傅瑶见他神情冷淡,虽有些失望,但也急忙跟着迈步上前走到他旁边,并排进屋。
老王妃早已正襟端坐在上,待他们上前施礼之后,李睿起身立在侧旁,傅瑶则从丫鬟手中拿过茶盘,奉茶于李母。李母接过茶盏,看着这对貌合神离的新人,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吩咐他们落座,讲些以后是一家人了、要互敬互爱之类的话,又询问了傅瑶家中的情形,傅瑶一一小心作答,见李母神色安详,不时点头,知道自己的言辞得体,悬着的心才安了下来。偷眼看自己的夫君,却见他面无表情,好象这里的一切与他无关,但即便是这冷淡的样子,依旧是那般英俊倜傥,傅瑶失落之余,还是心生骄傲,不知从哪里来了股勇气,款款道:“听闻府上还有一位才貌双全的姐妹,怎么今日却不在座?”听着柔顺恭谨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中发出,傅瑶极力按奈住突突乱跳的心。
闻听此言,在场的其他人都吃了一惊。就连李睿也深感意外,想不到貌似温婉柔弱的她竟有如此胆量,正要开口说话,却听母亲说:“你们二人日后既要同侍一夫,理当亲近些。”又命人去西院请桓姬前来。
其实傅瑶刚才只是忽然觉得,该面对的人,终须面对,不如趁自己初来,尚有新人的光彩之际压她一压,而此时,那人真要出现,却又后悔自己此举唐突,顿时,内心紧张起来。
不多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就像是一个急切欲晓的答案就要揭晓一般,傅瑶的心嗵嗵直跳,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想见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傅瑶抬眼望去,但见来人长袖飘飘,白衣胜雪,修长有致的身影仿佛有着莫名的威仪,尚未看清面目,竟已让她产生了一种压迫窒息之感,不自觉地屏息低头。等她紧缩的心再度平静下来,白衣女子已到近前,虽有李睿母子这等尊贵的人物在场,她也只是向众人草草一拜,款款落座。奇怪的是,这举止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简慢,真似是高贵天成。
直到桓姬坐到对面,傅瑶才看清她的容貌,修颈削肩,神情淡漠,装扮随意,未施朱粉的面庞清丽绝伦,眉目间却漾着明艳。傅瑶原只道生于寻常巷陌的女子,不过是凭着几分姿色惑人而已,眼下见她气度不凡、风采卓然,一时竟有些应对不过来,心道:“她这般美貌却神情可畏,只怕并非等闲之辈。”
而桓姬此时却是另一番心情,新人一身喜气的装扮,与李睿并排而坐,让她说不出的窒闷。又见对方已如一般已婚女子那样将头发高高盘起,而自己却犹是少女长发垂肩的发式,伤心之余倒觉好笑,忍不住面带揶揄地朝李睿看去,两人目光相遇,李睿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面露宠溺的微笑。
傅瑶侧目间,却见李睿竟是在微笑,笑如熏风,和煦温暖之至,不觉看的痴了,猛然醒悟那笑容根本不属于自己,皆是对着面前的那个人的,而她,又如世外之人般高不可及,不由得心都凉了。
桓姬落座后,便问李母道:“不知王妃召唤所为何事?”
李母慈祥笑道:“一来为引见新妇认识认识,二来前一段我这身子骨不是很利落,光顾着将养,我们俩也好些日子没唠扯唠扯了,就怕桓儿嫌我这老太婆鸹噪。”
桓姬轻笑道:“王妃若是烦闷,随时可以唤我,只怕桓姬口拙,言辞干涩面目可憎,反惹您气恼。”
“桓儿可不又是在说笑了。”李母笑道,又向傅瑶道:“新妇可有话要说?”
“啊?”傅瑶犹在心神纷乱之中,听李母唤自己才回过神来,李母看她神色,便道:“新妇恐是累了?”
傅瑶忙作疲惫状:“这几日还真有些辛苦。”
“那新妇就回房歇着吧,可别累出病来。”李母道,“睿儿也自己忙去吧,让桓儿陪我在此便可。”
李母这样说了,傅瑶只能躬身告辞出来,而李睿更如大赦一般离座而去。傅瑶见他大步而去,对自己竟无半点注意,甚至连起码的招呼都不打一个,实在是失落至极,便怏怏地回到自己房中。
等他们离开后,李母笑对桓姬道:“昨夜的事老身已经知晓,桓儿自此便是真真正正的自家人了。”见桓姬羞的面色潮红,低头不语,李母又道:“看如今的情形,你心里必是伤感多余欣喜的吧?凡事皆有定数,非人力可违。你是个明白孩子,自当审时度势,切莫乱了心智,做出些糊涂事来,自个儿毁了自个儿。”
“我生长于宫室,见过无数青春美貌的女子在孤寂中老去,最后化为冢中枯骨,仿佛鲜花未尝盛开便凋零,相比之下,能有心爱之人相伴左右,已是幸事。”李母徐徐道来,似是一边在追忆往事,眼中隐隐现出一丝忧伤,“我的父皇和皇弟,恐怕都没有真心爱过任何一个嫔妃,因为他们看惯了女人之间相互争斗、相互倾轧的丑态,其实有时候,不争既是争。”
“我自知争无可争,哥哥一片真心,我如何不知?至于名分,本是空虚之物,更无可谓。”桓姬道,“只是看的出那新妇,对哥哥亦是有心,而非仅为家族父兄而来,多少叫人有些不爽!”
“人非草木,自有心性,这也是难免的。只怕此刻新妇心里头的苦楚,犹过你数倍。”李母叹息道,“想不到,她这般玲珑的一个人,竟也会痴心至此。”
两人又絮了会话,李母皆是些排解、安抚之言,桓姬心道:她必是怕我做出些冲动之举,得罪了傅家,而我又岂是没有分寸,会给哥哥添乱的人?虽心有几分不悦,但转念一想,母亲关切儿子,自是常理,又坐了片刻便告辞回房。
是夜,李睿又在桓姬房中渡过,缠绵过后,他已沉沉睡去,而桓姬却难以入眠,混乱地想了许多事情,这几日发生的种种,新娘楚楚动人的眼神、李母的忠告,纷至沓来爱恨交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细细琢磨的时间,而自己所处的又是怎样的境地,哥哥现在是用情于自己,可是以后呢?像傅瑶那种才貌不逊于自己的女子又会出现多少?自己已然是他的人了,他还会珍惜吗?种种心绪让桓姬忽然对茫茫的未来无比的怀疑起来,亦或许是傅瑶的介入,动摇了她对幸福的信念。
今夜,又有多少人夜不能寐?这世间可怜的女子,是独对红烛的傅瑶,还是在爱人怀中辗转的桓姬?造化弄人,孽缘之后又将是什么?真是:
“二凰游凤势不休,不知何人泪空流。
叹息声声清闺怨,枉为他人作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