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重收(1 / 1)
短短的一个月内,傅明蔚第二次踏上李作意居高临下的办公室。第一次是为母亲,第二次是为靖远。
李作意实在已经尽到了做为老板的全部义务,一个月时间内,为靖远的事故跑了无数趟,花了十多万元。靖远出院后,他甚至还登门探望过一次,虽则并没有邀请靖远再回去服务,可也丢下了两万元,作为营养费。以靖远目前的情况,实在不能强求李作意再作什么了。毕竟,他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老板。员工有难,他能这样子,已经是仁至义尽。
顶层风光依旧,无限美好,令傅明蔚无限唏嘘。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大约就是这个意思,无情的东西总能保存的长久一点。
李作意是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呢?
不得而知。
现在的傅明蔚已然山穷水尽,什么都只得试一试。
半年以前,她还雄心勃勃的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李作意对傅明蔚的到来显然并不意外,他斟一杯酒递给她,问:“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傅明蔚脸上一红,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将酒杯中注进水,再一下泼于地下,问李作意:“覆水可仍能收?”
李作意站起身来踱到窗前,楼下有千人卒万间厦,可是一切仍然在他李作意掌握之中!
他犹豫一阵,向傅明蔚:“有什么困难就直说,不用这样我一样会帮你。”
傅明蔚摇摇头:“不,有所得必有所失,我愿意得到,也乐意付出。我是要你帮忙,可也同样想能够破镜重圆。”
李作意沉着脸:“可是…你知道,我与我太太刚合好一阵子,你要回来跟我,我自然没有什么不乐意。可是,你难免以后不会受气。”他静一下:“你可想好了?”
傅明蔚再倒杯酒来饮尽,笑道:“我正求之不得。”
李作意大笑,取杯来又倒一杯水:“这样子,岂不一样是纹丝未动的一杯水?”
傅明蔚照样斟一杯酒递到李作意嘴边:“作意,来,喝。多谢你勉为其难这样帮我。”
李作意作皱眉状:“为了美人,上刀山下油锅也是该当的,犯这点难算什么。”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傅明蔚又正式回到李作意身边。
靖远出院后,李作意派人安排他去了韩国,居说那里的整容术比较可信。一直到上车,靖远也再没见到傅明蔚。
午门街的四间咖啡厅又原封不动的交还在傅明蔚手上,李作意甚至还给了她一部分意明集团的股份,让她做了一个挂名的董事兼任公司执行副理。
眼前面临的一件事,就是要正式离开艰苦奋斗四年的美容业。
傅明蔚决定做完这场花城选美就完全退出,她在省城近邻的一座小城内置了一家小咖啡馆,打算以后有空了就到那里去,也省得在这里一天到晚看李作意和方永华的鼻子眼睛。
总的说来李作意对她的确还不错,怕她在公司寂寞,干脆重金将萧楠也挖了过来。
萧楠对这次挖角兴致非常的高,美容行业近几年来发展非常混乱,不再是久居之地,连吴明那样的人也开始琢磨着转行。现在有这样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他自然立即就跳了过来。
今年年底,他就准备结婚了,对方是个平平凡凡的小学教师。他看够了傅明蔚的起起落落,同情之余,心里多少有点不齿。也对长相出众的女孩子充满了避而远之的情结。他想,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持住貌美就对婚姻这样不负责呢?文点说叫娶妻求淑女,武点说叫家有一丑,如有一宝,这两句话是说对了。
他还记得问过傅明蔚为什么离婚,傅明蔚给他的回答是,喝了三年白开水,实在不想再喝下去。
他很诧异,就问傅明蔚难道世界上就没有永远甜蜜的感情?
傅明蔚摇头。
他说:“可是世上仍有那么多白头到老的夫妻呀。”
傅明蔚当时有点醉,憨态可掬的说:“那是因为离婚手续办起来太麻烦。”
他不能理解她。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她,再怎么说,她仍算是一个善良的美女。更带给他这么好的工作,他是感激她的。
他过来的当天,李作意专程将他叫到顶楼问话,他说:“你劝劝傅董,让她尽快从那边过来正式上班。另外,”他含糊着:“你看看能不能说服她不要让李馨参加花城决赛,至少不要拿奖。”
萧楠很明白自己的存在价值,当天就约傅明蔚出来转达了李作意的意思。
傅明蔚最近一直醉熏熏,酒不离手。
她嘻笑着指着萧楠:“痴子啊痴子,你在为谁辛苦为谁忙?”
萧楠无奈,用手来夺她的酒杯:“别喝了…我刚才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傅明蔚脸色一整:“你去跟李作意说,比赛会在公开公正公平的前提下举行,让他少担心。”
“你又不去跟他说?”萧楠叹气。
“我说就我说,”傅明蔚哈哈大笑:“我还怕他不成。”她转身:“我只怕他不放我。”
在太平盛世,像选美这类劳民伤财的节目是最易吸引众人眼球的。花城决赛这天,简直万人空巷,盛况空前。
傅明蔚站在人群中,骄傲中有些心酸:今天选出来的这些女孩子,今后的路会怎样走过呢?会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害了卿卿性命?
可是,如果当年就有这样的比赛,说不定自己也会出来选吧。傅明蔚叹口气,不管是害是利,总不会少了李馨那一份。
她凄然微笑,天凉好个秋矣。
比赛快开始了,她举步往评委席上走,身后有人拍了她一把,却是王凤,旁边挨着她站的正是南峰。
王凤穿着七彩的绸缎长裙,带一点复古的感觉。偏又带一大串红红绿绿的手链脚链,非常的缤纷,只差给头上加盏灯泡,就可以当圣诞树用。
南峰仍是将裤脚烫的笔直,与妻子站在一起,直可以当选世界最不合衬夫妻奖。
却难为他两人并不觉得怎样不妥,正示威的朝傅明蔚笑。
傅明蔚一向不喜欢配戴首饰,李作意前前后后送给她的零碎不下一箩,刚开始也有点惊喜,到最后不过是说声谢谢丢在那里完事,大都做了欢欢的玩具。最盛大的场合她也最多是给手臂上加多一支玉镯,决不肯再多费事。
然则再看不惯这对活宝夫妻,也毕竟是与南峰离婚后第一次见面。她不想把事情搞的太僵,正踌蹰不知怎样回复这二人时。萧楠忽然现身,一把捞起她的手臂就走:“傅董事,里面正等你开会,你在这里跟这些闲人说什么!”声音之大,招得五六个人都将头转回来看怎么回事。南峰夫妻顿时僵在那里。
傅明蔚憋着笑,一路跟萧楠闯进去,顿时软倒在评委席边。
她边笑边捶萧楠道:“你作死,竟会耍这种花枪!”
萧楠挠头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慕容家的绝学呀。”
傅明蔚“噗”一声:“还好说是绝学。”
自己又摇头:“真不知当初看上那人哪一点,硬要嫁他。今天真是多谢你。”
萧楠忙打蛇随棍上:“不用谢我,只要对李馨手下留点情就可以了。”
傅明蔚横他一眼,入席坐下。
比赛开始。
李馨的表现非常出色,展示时每走一步路都让人想到风摆杨柳。到表演环节更是表现出众,竟将大会安排的一段《茶花女》选段用英语演将出来,发音清晰,字正腔圆。表演到位,声泪俱下,七情上面。台下有熟谙英语的观众大声叫好,绝对性的压倒一众女伴。
打分之前,傅明蔚百忙之中向远处的萧楠做个鬼脸,却发现他已看呆在原地。
傅明蔚肚内暗暗好笑,男人,唉,男人。
李馨一举夺魁,当场就有电视台拥上去与她签下了一年的艺员契约。
傅明蔚看着台上年轻的女孩们,一时百感交集。一时又想到,此消息一传开,李作意必定暴跳如雷,又不由好笑。无论是什么恶人,总是无一例外的要败在自己亲生骨肉手里。这是不是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傅明蔚微笑。
果不出所料,李作意为此事大为恼火,甚至迁怒于大会评委团,硬赖着不肯付后期赞助费,好一阵子搞的乌烟瘴气。
李作意觉得可能是再在一起后,自己对傅明蔚太好了,一切都随她的意,她倒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于是连着一个月没有到傅明蔚家里来。
傅明蔚也乐得清静,并不以为意。最近小弟萧楠整天和李馨泡在一起,兼职作了她的娱乐经纪人,也不再替李作意来烦她。更可喜的是,加拿大那边打来电话,说母亲通过手术治疗后,恢复的很好,只是每天患处都会有一点疼痛。但是只要每天按时服食一种有一点镇痛作用的药物就无妨了,明天,母亲就可以启程回来。
“只是,那种镇痛药会有一点影响神经系统。简单来说,就是会使患者在服药后四个小时内产生轻微幻觉。这个药只需要服用一个月,停药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不过在这一个月中,你要照顾好她。”医生叮嘱说。
傅明蔚乐的头昏脑涨,将欢欢紧紧抱在怀里嚷:“你外婆回来了!”
欢欢在怀里不住扭动,使傅明蔚深深感到天伦之乐。无论如何,母亲好,女儿也好,甚至连靖远都能有条件作新的开始,她作什么都是值得的了。
傅岚回来那天,家里搞的热闹非凡,傅明蔚在,欢欢在,小保姆在,萧楠在,连影视新星李馨都来凑一脚,甚至连李作意都叫人送了花蓝来祝贺。
李馨自然知道傅明蔚与父亲的关系,可她并不在意。母亲最近的个性变的很古怪,而这个傅明蔚看起来也并不怎么让人讨厌,大人的事,就让大人自己去处理,跟她无关。她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理明天事。只是这个男伴萧楠靓则靓矣,毫无灵魂,远不及舅舅那般成年男子有味道,这倒是一忧。
傅岚自然一早就知道女儿目前感情生活又出现巨变,甚至这次的对象还是那个旧日的捣蛋学生李作意。她也不便说破,只管吃吃喝喝后去睡了。
做了手术后,她身体好了很多,只是情绪不大容易控制,总是容易激动。再加上患处时时疼痛,扰得她很是烦恼。总算有这一种药是专门让她愉快的,只要一颗吃下去,马上心神俱醉,犹如登了仙境,有时竟会梦到少年时的男伴。傅岚不禁脸红。
她怕吃完药失态被女儿看了笑话,所以总不让傅明蔚在家里呆,一吃了药,总是推她与欢欢散步去,吃了晚饭再回来。
这次回来,傅明蔚脾气好了许多,听她这么蛮不讲理,也不分辩,偷偷观察见她也没什么事。于是就愉快的拉着欢欢出门,每天都是玩的满头大汗才回来。
日子过的平静而愉快。
合该有事。这天,李作意在应酬完一众政府高官后,憋了一肚子的火,歪歪扭扭的驾着车来找傅明蔚。
这小妮子,给脸不要脸。这么久了,他不来找,她也就居然不出现了。她当她是什么?难道还想让他像侍候那帮高官那样侍候她不成?
他下了车摇摇晃晃往楼上走:“想反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傅岚在床上听到门响了一声,她头正晕也就没在意,以为可能是女儿早回来了,翻个身又睡过去。
屋里没有开灯,卧室里传来一阵均匀的鼾声。
李作意摸了半天,没找着灯的开关,也不去管它,摸过去进了卧室:“你这丫头,还跟我装年轻,都会打鼾了。”
“外婆!”欢欢一进门就大喊:“看妈咪买了什么给你。”
傅明蔚捂她不住,只得由她奔进卧室,自己洗洗手准备作饭。
谁料欢欢又蹬蹬蹬跑出来,伸长了手比划:“妈咪,李公公和外婆在睡觉。”
“你胡说什么!”傅明蔚拍下欢欢的手。
欢欢扁扁嘴,有点委屈:“我没乱说,不信你去看。”
傅明蔚这才有些警觉,连忙将手在衣服上抹一抹,向卧室便跑。
卧室内凌乱不堪,一股酒气。
傅明蔚将灯按亮,只见床上相拥而眠着两个人,全身**,只共搭着一角棉被。灯亮处,那男人闷哼一声,转过脸勉强张开眼睛,赫然正是李作意。
傅明蔚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蔚蔚,”李作意靠过来:“蔚蔚。”
傅岚在事后一个多小时才醒来,其时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傅明蔚也不打算告诉她,只是当晚,傅明蔚就病倒了。
“蔚蔚。”李作意又叫:“你听我解释。”
傅明蔚从不知道一个人遇到真正不能接受的事时真能晕倒,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戏里矫情的桥断。她记得许久以前,她曾问过李作意一个关于晕过去的故事,当时她还当那是笑话,现在才发觉那是人类最软弱的逃避技俩之一。她深深为自己悲哀,亦为母亲悲哀,更担心这件事会在幼小的欢欢心中留下什么印迹,从而影响她的人生。
傅明蔚竟不知道一个人神志胡涂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也不知道人的眼泪原来可以这么多。从她住院以来,母亲就天天来坐在这里哭,并说不出什么理由,就只是哼哼唧唧的难过。
傅明蔚有时烦恼起来,恨不得一巴掌撂到母亲脸上去。但一看她哭的苍白的脸,又一句话也说不出。
住院至今,她一滴泪都没有流。
她的眼泪好象在上次靖远住院时就已经流干了,没有一点余货。
那天晕倒醒来后,她推开李作意,并没有大吼大叫,只冷冷的笑一声,对李作意说:“精彩呀李总,在我们家表演世际大战吗?要不要我也加入啊。”
一句话竟把李作意说的面红耳赤,无言以答。
然后,她就平静的收拾房间,为母亲清理身体。一切做完后,一扭头,发现李作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了。她一张脸顿时雪白,“哇”一声呕出一口血来。欢欢在一边吓的发抖,连声问她怎么啦?会不会死?
她苦笑:“傻孩子,死哪有那么容易。”
嗽了口,哄欢欢去睡觉,半夜就发起烧来,就此一病不起。
李作意总算对她不错,为她包了最好的病房,请了最好的医生,一天求饶十几次,只差没有给她跪下来叩头。他跟她说了很多话,她这才知道,原来母亲与李作意早在她两岁时就相识了。
倒是她抢了母亲的爱人?
烧退后,她细想发生的事,奇怪的并不觉得心痛及恶心。只是觉得无味,一点意思都没有,看什么都淡淡的。
以前听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并不明白,如今是深有体会了。
“蔚蔚,”李作意又在叫她,他要把这份力气用到开拓事业上真正可以使意明实业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这样不理我呀。”
傅明蔚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他:“你真的什么都能答应?”
李作意见她肯理他,不禁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什么都听我的?”
“一言九鼎!”
“并且不回收我的财产和头衔?”
“一定。”
“那好,”傅明蔚冷冷的笑:“你以后不得我允许不许来烦我,并且,”她淡淡的:“我要有找其它男人的自由。”
“…”
“怎么啦?不愿意?”傅明蔚咯咯的笑。
“不,”李作意低下头,握住她的手:“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答应你。”
傅明蔚仰天长笑。
傅明蔚缓缓坐入椅中。
她来到小城已经半年了,当初只因几个追求者当街打起架来,闹的很难看,不得已,才躲了过来。没想到在这小城一住半年,越来越喜欢了,母亲和女儿都留在省城请专人看护,并不用自己操心,只有萧楠,偶尔会来看她一次。
这小子和李馨已然闹翻了,他说李馨嫌他不够成熟,处事儿戏。他委屈的问傅明蔚:“我这样还算不成熟吗?”
傅明蔚不答,只是笑。来到这里后,她变的沉静下来,不怎么有闲情逸致嘻笑,不过,她对男人的兴趣并没有减退,反而更强炙,只是她开始明白,男人所要的不外乎是女人的身体和金钱权利,除此之外,实在并不需要为他们多付出些什么。
在这小城里,她是绝对自由的。
前几天有个女孩来向她上门哭诉,求她还男朋友给她。她说他们已经在一起多年了,她没有了他一定会死。
傅明蔚对这类愚妇通常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淡淡说:“这样易变心的男友,要来何用?”就抽身离去。
她才不在乎那愚妇会不会真的一死了之,如果她真的做下这种蠢事,她只会高兴世界上又多省下了一点粮食。这种一口浊气上涌,梗着脖子一死了之的人,绝不值得任何人为她可惜。
她摇头叹息,可是自己呢?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何不同?
还是有不同的。至少,她还是帮助到了有需要的人,就比如棉纺织厂里可怜的方厂长。
今后,还要不要再见这个方永利呢?
傅明蔚从漫漫的往事中清醒过来,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久违的兴奋。这个方永利不是自称是方永华的弟弟吗。那也算是李作意的至亲了。如果伤害了他,李作意也会心痛吧。
会有她失去靖远那么痛吗?会有她避开母亲那么痛吗?
她不再多想,喊来萧楠:“你留了刚才那人的电话了吗?”
萧楠警惕的:“你又想干什么?你别乱来,他可是李总的内弟!”
傅明蔚淡淡的笑:“你少多嘴,只管拿来就是了。”
接到傅明蔚的电话,方永利几乎跳起来。那天在咖啡馆,傅明蔚表现古怪,一直阴晴不定,最后还给了他个大大的难堪,他当时非常恼怒,可事后一想,却不由笑出来。
也许,这是她表现出来的醋意也不一定。不是吗?
妻子程利从那天回来后也有些反常,对他一直淡淡的,不大搭理,倒整天跟厨房的大师傅们有说有笑。他也烦起来,他妈的,这是什么意思?不当厂长才几天,地位就连厨师也不如了吗?
于是,他对于傅明蔚的邀约,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多美的意境!
傅明蔚唇边挂着慵懒的笑意,用手绕着长发观察着窗外的人群。这扇窗,就像是一个活动的屏幕,形形**的人从这里流过去,再流回来。她始终觉得奇怪,人,究竟是为什么存在的呢?又为什么营营碌碌?
曾几何时,她也相信人定胜天。相信只要坚持,只要坚强,只要年轻,什么都可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可她现在不这么想了,人活着究竟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更快乐和更有满足感。
她现在的人生,只为快乐而活。
只是,天知道,快乐总是那么短暂,痛苦却总是那么漫长。
方永利从街角转出来,他换了一身簇新的休闲衣裤,手里还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
傅明蔚饶有兴味的在窗内观察着他。这个呆瓜,是否以为换套休闲服就能靠拢咖啡馆的氛围了呢?她有些好笑,这样簇新的一套耐克,花了他不少钱吧。
他倒挺舍得!可是那鞋太过雪白,甚至刺目。
那上衣一定是拆开来就穿上身的,甚至连折痕都还看得到。
这样一个有家有室的大男人,青天白日的来约会一个身份暧昧的年轻女子,居然还明目张胆的执一大束火红的玫瑰!
这个方永利,倒真是个妙人!
傅明蔚站起来,拉开门去迎接他。
咖啡馆外挂着一小张木牌,上面写着“东家有喜,休业一天”。方永利来不及整整衣饰,傅明蔚素白的笑脸就出现在门后。
方永利有些受宠若惊,不由糊涂起来,入坐就问:“东家有喜,是不是指今天我们的约会?”
傅明蔚倒没料到他这么天真,也不好发作,拿了媚眼去看他,只笑不答。
方永利看呆了,前几次来只觉得她漂亮,今天再看她,却更多了种掳获人心的力量。他觉得自己的心嘭嘭直跳,佯作看墙上的画,把头转过去。忽而又发现玫瑰花仍捏在自己手里,连忙递上前来,略带腼腆的说:“这是送给你的。愿你…永远像花这样美丽。”一句话说完,憋出一脑门子汗。
亏得他怎么说得出这么令人牙酸的土蛋话!傅明蔚用手搓搓手臂,自觉鸡皮一身,轻轻接过花,略点一下头。
方永利连忙表现细心:“是不是觉得冷?先披一件…”伸手去椅背捞外套,却发现今天并未多穿,一时尴尬上来,直搓手。
傅明蔚几乎憋不住要大笑出来,忙低了头,柔声道:“现在像方先生这样细心的男人真是不多了。方太太真是好福气。”
这已婚男人连忙做悲痛状:“唉,可惜她并不觉得。任何女人要能有傅小姐百分之一的善解人意也就不错了。”
“我算什么,”傅明蔚叹:“看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就知道我有多差劲了,怎么能跟尊夫人比。”
方永利万料不到这美女一时三刻竟肯跟自己谈到这么深入的问题,得到了鼓励,言语也放肆起来:“傅小姐不要妄自菲薄,你这么好条件…怕是条件太高了吧。”
“怎么会,”傅明蔚幽幽看方永利:“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肯全心全意对我的人。就像,”她脸一红,停下来。
“就像什么?”方永利急问,心痒难搔。
“就像方先生对方太太那样啊。”
方永利“呵”一声,慢慢靠倒在椅子上:“我倒真是个颇专情的人,可是,不怕你笑话,目前我身边也还没有出现值得我专情的人。”
“哦,”傅明蔚叹一口气:“看来我的约会也不值得方先生稍所留意。”
方永利忙摇手:“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的过去。”
“那我是有希望做方先生的未来罗?”傅明蔚轻笑。
方永利只觉热血上头,身上都燥热起来,说不出话。
大学毕业他就和程利结了婚,一直只和工作在较劲。虽则事业上他并没有那么顺利,可多年来,对程利他却一直是忠诚的。生活虽然无味,却也平静。私下里,他不是没想过出去寻寻开心,可在小城里大家你认识我我认识你,走三步路就能碰到两个亲戚。再加上所见的也都是一众庸脂俗粉,渐渐的,他也就熄了这份心思。
不久前,无意间认识了傅明蔚。这女子在让他赏心悦目之余,轻而易举的吸引了他。可是这样条件的女子,使得他并不敢轻举妄动。直至昨日,在这店中碰面,她淡淡的说出她也熟知李作意,表现出非常不屑的态度。这无意的表现却正对了他的胃口,让他在意外之余更加迫切的想要接近她。
方永利对这个能干的姐夫一直心存不满。
年幼的方永利一直是靠姐姐带大。方永华端庄温柔,如一阵和煦轻风,让正在发育的弟弟禁不住倾心敬爱。再加上方家从上到下都没有隐瞒女儿是收养的事实,致使方永利也从未想将那份感情收敛。年少的方永利看多了古旧书籍,觉得父母收养姐姐一定是另有深意。只是在等他长大,才好挑明一切。
正当方永利好梦正浓时,姐姐突然宣布,要出嫁了。接着就领回一个瘦削结实,有着鹰隼般目光的人。他自然大惊失色,可父母却并不反对。于是在一个小雨浠哩的早上,姐姐就嫁为他人妇。
方永利望着姐姐远去的花车,痛哭失声。
如果就只是这样也没什么,方永利顶多把它当做一个早逝的梦。可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大家所料,那抢走姐姐的男人在发达后并不珍惜姐姐的爱情,对待她尤如一只弃蔽。
方永利恨透了李作意,多年来不肯与其多来往,更不肯借他的光。
所以傅明蔚表现出对李作意的不屑,尤其能令方永利有知遇之感。
傅明蔚见方永利半晌不说话,不敢再迫他,笑着说:“我同方先生开个玩笑,方先生别太介意。我怎么配得上方先生呢。”
方永利得到这样的鼓励,大着胆子将手覆到她手上去:“不,要是有幸能和傅小姐有未来,那…真是我至大的快乐。”
“别叫我傅小姐了,”傅明蔚将手反握住他:“叫我蔚蔚。”
方永利何曾受过这样的刺激,不禁兴奋的周身火烫,手心汗湿:“蔚蔚…”
“哎。”傅明蔚轻轻站起来绕到他身后,将他的脖颈环住:“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随便。”
两人不再说话,剧烈的喘息。
一切静寂下来,方永利拨弄着傅明蔚俯在他胸前的小手:“蔚蔚,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从未体验过这样的…这样的…好。”
傅明蔚只笑不答。
“我没想到,”方永利艰难的:“在公共场所的地板上也能…”
傅明蔚捂住他的嘴:“傻瓜,别说了。”
她吻他:“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会让你永远这么快乐,比神仙还要快乐…”
程利总觉得丈夫最近有些心神恍惚,似乎总是沉浸在某种不知名的快乐中。嘴角含着笑,眉头低攒,时而默默发呆,时而双手紧握。面对程利时,总是视若无睹,坐在一张台吃饭,他经常一个人低头笑。连女儿都打趣说:“老爸以前像一只死鱼,现在像一只发情的猫。”
她不知道女儿这些话是从哪儿学来的,现在的少年,个个都有一整套自己的逻辑,不像她们当年那么好管了。
她拿这事跟方永利商量,方永利反而怪她多事:“人生苦短,她现在正是找快乐的年纪。你就别有事没事跟她较劲了。”
这倒成了她多事。
上次咖啡馆里,自那位妖妖娆娆的老板娘那里吃瘪回来,她肚子里就生了气,不怎么爱搭理方永利。按照以往的定律,丈夫不出三天就会低声下气的来求她亲热,于是她便拿一下腔,顺了他。那天的感觉反而会更甜蜜。
可这次很奇怪,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丈夫不但没有如常来求她,甚至她一个多月来的主动暗示,他也没有什么反应。更奇怪的是,他自从在棉纺织厂辞了职,应该并没有什么事可做,可近两个月来却每天早出晚归,几乎从不着家。
女儿说这是他的第二春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程利不明白。
这天,方永利又不等吃晚饭就出了门。程利想想担心,就打电话给姐姐方永华,想从她那里得点主意。
电话接通时,姐姐那边似乎正在吵架,只听嘭嘭声,大约是姐夫又在踢家具出气。
这两个人也奇怪,感情早都没有了,姐夫明摆着包养一群一群的小老婆,可姐姐就是死咬着不离婚。真不知是图了什么?换了是自己…程利“呸”一声,向家里的神位处拜拜:“坏的不灵好的灵。”
姐姐那边“喂”一声,听得出来声音还是颤抖的。
现在这种时候找她商量自己的家事似乎并不适合,程利有些犹豫:“姐,是我。”
“有事吗?”
程利觉得奇怪,平时碰到这种情况姐姐永远会马上捧着电话向她哭诉,完全不会理会她打电话来有什么事。今天怎么这样平静?莫非千年抗战,终于修得正果,可以喜怒不形于色了。
“哦,没事,问问你好不好。”
姐姐那边叹口气:“我有什么好不好,不过是活一日算一日,总不能让李作意舒服了。”
程利结舌。
“你有事就说,我没关系。”
毕竟对自己还是温和的,程利松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可能是我自己瞎想。”
“怎么呢?”
“永利最近总不着家,早出晚归的。”
“是不是有事在忙?”
“应该没什么事…从棉纺厂出来他都没做事了,只和一个咖啡馆还有点扯不清的关系,不过两个月前也结清了。”
“咖啡馆?”方永华的声音突然拔高:“什么咖啡馆。”
“你看我…”程利拍头:“是姐夫投资在我们这儿的咖啡馆。”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
“姐…”
“那里的老板娘是不是一个姓傅的女人?”
“是啊,姐也认识她呀。”
“永利今天几点出的门?”
“刚出,怎么?”
“你别动,”方永华果断的:“我立刻开车过来,两个小时后,我们在你家碰面,然后一起去那家咖啡馆。”
咖啡馆没亮灯,门口挂了一张“东家有喜”的牌子。
程利来到这里觉得心慌,看到这牌子才心定下来,拉拉方永华的衣袖:“这里都没开门,咱们走吧。”
方永华摆摆手,蹑手蹑脚的附近咖啡馆的窗户轻听。
程利有些心惊肉跳,又怕她一会儿会看到什么,又怕什么也看不到,手足无措。
突然方永华直起身,一脚蹬在咖啡馆的门上,大喊:“方永利你给我出来!”
夜已深,街上没什么人,一片沉寂中这一声大叫,吓的室内的方永利从桌上滚落下来。手忙脚乱的蹬上裤子,眼看室内没有后门,求救的望着这才缓缓站起来的女人。
傅明蔚嘴角含一丝淡淡的笑,慢慢将衣服穿起来,走去开门。
方永华直冲了进来,一把揪过方永利一个巴掌就掴过去。方永利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
程利只觉手足冰凉,只想掉头就跑,回家捂着被子睡一觉,明晨醒来不过是一场梦。可她知道不可能,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个承诺照顾她一生一世的男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和其它的女人表演鱼水之欢。
方永利上前来拉她,她神经质的甩开。
另一边方永华见方永利不出声,又扭回头来找傅明蔚:“你这个*!你还有什么话说。”
傅明蔚仍挂着笑,看一眼屋外,小城里人事简单,难得出一件这样香艳刺激的故事,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堆人。她展颜一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方永华大怒,冲过来搡她一把:“不要脸!敢做不敢说!”
傅明蔚静静看着她,唇边挂一个不屑的笑:“我有什么不敢说,只怕说了你们不敢做罢了。”
“杀了你我都敢,我有什么不敢做!”
“要我说,”傅明蔚将三人往外推:“你们还不赶快离婚,尽在我这儿闹什么?”
“你倒想!”方永华气的发抖,摸出手机:“我这就打电话给李作意,看你要怎么解释。”
傅明蔚双目炯炯的看着她:“怎么,你要报告你丈夫让他来捉你弟弟的奸吗?”
方永华势同疯虎:“你们做得出,我为什么做不出!我们大家就比比看谁更不要脸!”
这倒是项意料不到的收获,傅明蔚想,一会儿李作意来看到这么一幅混乱复杂的情景,不知要怎么收场?
李作意是被人从酒桌上揪出来的,在别人眼里,他是成功的企业家,可他为得到这些吃了多少苦却有几人知道。在某些人眼中,他还不就是一只可以淘到金的矿坑,成功与否,有分别吗?
到小城时,他身上还一股酒气。
最近这段时间,他时常感到深深的困倦,他想可能是自己老了。不是吗?看看现在,连女儿都不再听自己的了,整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光着大腿到处跑,一点都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他只有无可奈何。又比如,为了和傅明蔚重逢他出了那么多力,可她却并不在意。复合后他对她再好,都不再能唤回她哪怕一丝真心实意的笑脸,他仍只有无可奈何。甚至面对不再相爱的妻子,他也一样无计可施,她死拖着不肯离婚,心血来潮时就派人揪他来相见,从不考虑理他是否走的开。
他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也许当初并不应该拆散靖远与傅明蔚的爱,最起码如果那样,她还是快乐的,不像现在,所有人都不快乐…
车到小城,他还未来及拉开车门,就被方永华揪下来。方永华气势汹汹的对着他吼:“李作意!你看看,你看看这场好戏!”
眼前的一幕让他清醒,方永利凌乱的衣衫和傅明蔚蓬松的长发,都让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突然深切的体会到傅明蔚当天看见他与母亲在一起时的心情,那一定是更痛更不堪吧。
佛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时辰到了吗?
他原该发火的,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的污辱?
可是他没动,他只是悲凉的,无奈的,痛苦的看着傅明蔚:“你一定要这样才能开心么?”
傅明蔚一时无言,眼前这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的。眼看万事如意,她却突然没了愉快和兴奋的感觉,一时间兴味索然,心底里还有些不知名的痛。
她勉强笑道:“我如此不遗余力的娱人娱己,还让你不开心了吗?”
李作意不答,她也不再说话,扭身进入店内,反身锁上门。
店内一片漆黑,傅明蔚滑倒在地上,哀哀痛哭。
程利看见果真出现于现场的李作意,意识到事情闹大了。她有些害怕,这样就怎样呢?难道想和丈夫离婚吗?还是想看着姐夫打丈夫一顿好给自己出气?
她忽然意识到站在这里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不敢耽搁,拉着方永利就走了。
平静下来,她心里倒有些恨方永华的多事。哪家的猫儿不偷腥?原本可以平平静静解决的事却被搞的这样街知巷闻,她以后要怎么在这小城生活下去?
至于丈夫,毕竟是十几年夫妻了。他的本性是不坏的,也许是受了那女人的勾引,也可能是自己最近对他太冷淡了。总之,他是有条件被原谅的。虽则,她想,我很心痛,可是,作为妻子,我仍有义务再给他一次机会。
她看他一眼,方永利黑着脸跟在她身旁,倒好像怒火中烧似的。他在气什么呢?大约是嫌姐姐扫了他的面子吧。唉,男人。
时近秋末了,外面真的已有寒意。她裹一裹外套,不再多想,和方永利沉默的往家里走去。
方永华仍瞪着李作意站在当场,她并不明白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想要叫丈夫来处置这一切。这混乱的场面,对她到底能有什么帮助?
她环顾四周,深夜了,围观的人熬不过困乏,都回去睡了。可以想像到的是明天小城的热门讲座话题一定会是自己的弟弟和这间咖啡馆。
这就是她所希望的吗?
方永华忽然间心凉如水。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不承认也一样是没有了。
还要再这样不承认下去吗?还要再这样以伤害自己亲人为代价的不承认下去吗?
儿子和女儿最近都不太理会她了,用年轻人的话说她在“自讨苦吃”。
对哦,她不是在自讨苦吃吗?一直以来,她的坚持只换来了丈夫的离弃,儿女的疏远。这一切,有必要吗?非要搞的大家这样灰头土脸,势同水火吗?
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李作意上来拉她:“走吧,你还想干什么?”
“作意,”她眼神柔和下来:“你现在只想同我离婚吧。”
“说这些干什么,你不肯离就算了吧。”
“作意,”方永华拉住他的手:“希望离婚后我们还能做朋友。”
李作意震惊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等待多年的自由就在这种情景下摆在他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