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结婚(1 / 1)
李作意离婚这件事,报纸上登的花团锦簇,直写的如一篇豪门争宠剧。据报上登,李作意为了顺利的离开这段婚姻,终于还是答应了忍痛将意明集团百分之十四的股份拨给方永华名下,并对她加任公司董事。
对于这事,傅明蔚倒没有什么强烈反应。
自从有了人类社会,聚聚散散,散散聚聚,就没有停止过。这不过是个离婚,有什么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呢?哪天世界上没有几百对成年男女各奔东西!不过因为李作意有点小钱,大家就兴奋成这个样子,真是可笑。
她不再觉得自己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李作意养的一个小玩意,高兴时就拿出来摆着看看,不高兴时就收进柜里经年也不用出现。至于主人家是变黑了还是变白了,跟她何干呢?
想通了这一层,她的确身心愉快。
可是总有人让她不能这样愉快下去。今天早上,她接到一个电话,方永利打来的。
她离开小城已经一个月了,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在省城的联络方法。不知方永利是怎么找到她的。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奇怪,听起来有点压抑。
“蔚蔚,你怎么走了?”
“我不觉得还适合在小城呆下去。”她直说,这个游戏已经结束了,一切都应该恢复原状。
“不对,”方永利喘息着:“你一定不是自愿走,一定是李作意逼的。”
傅明蔚将电话夹到肩膀与头之间,伸手去拿橙来吃:“方先生,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没有什么人逼我,我的一切决定都是自愿的。”
“蔚蔚,你怎么了?你别怕,”方永利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我一定找到办法报复李作意的。你再忍一阵,我让你看到他的好戏!”
“你在说什么?”
“你等着,”他似乎在那边啜泣:“虽然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但我会让他也尝到当众出丑和失去心爱的滋味!”
挂上电话,傅明蔚怔怔的坐了半晌。
方永利说要报复,他要报复谁呢?李作意都已经离婚了,孤身一人,就算被当众抓住和什么人约会也无伤大雅啊。他指的当众出丑和失去心爱是指什么呢?
她想起刚被任命为执行副理时董事会对她做的一次考核。
那次的考核团由十位在意明实业服务多年的元老组成,问题都很尖刻。她照着李作意事前的提醒都应付过来了。最后,他们还提出让她试写一份对公司整体运作思路的意见书。
正在她直抒己见慷慨陈词时,李作意悄悄的踱了过来。在她身后一看,低低笑了一声,赞道:“好精彩,真是言辞肯切呀。”
她再笨也听得出他的嘲弄意味,不由有些恼怒,朝他瞪一眼,停笔不动。
李作意转过身来,用背挡住身后考核团人员的眼光,悄悄的用极微的声音说:“傻丫头,你又不是要竞选总统,作的什么施政演说?”
“哪怎么写?”她也压低声音,感觉像上小学时在作弊。
“不要有什么真实意见,但要面面俱到。”他做口型。
她茫然的看着他。
他说:“照公司目前运作大纲照抄,多捧几句,表示深为认同即可。”
她恍然大悟,奋笔急挥。
就这样顺利的过了关。
现在想想都好笑,是呀,人家公司是运作了那么久的大企业,谁要听你一个毛孩子什么意见呢?建议你可以提,意见嘛,就闪一边去吧。你有这么好的经营思路还不赶快去当比尔•盖茨,来我这里面什么试呢。
现实不是不让人心灰的,但也的确教给了她更深一层的道理。
她犹豫起来,拿起电话想提醒一下李作意,拨了几个号码又扣下去。
我又不是真心在乎他,有什么理由要提醒他呢?他是那么老谋深算的一个人,一向只有他害人,哪有谁会能害得了他?
天快黑了,无所事事的时间过得也很快。从小城回来,她忽然感觉到这长达一年多的放荡生活极让人生厌,她附在镜子上照了整整一个小时。自己对着自己又是皱眉又是微笑,终于决定不再游戏下去。
傅明蔚伸个懒腰,窝上床去。差不多有一个月了,从那次在小城见过后,李作意再没有来找过她,可能是对她完全失望了。
她再伸个懒腰,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半夜时,傅明蔚忽然感到背上有点凉。她迷蒙中睁开眼睛一看,却见床边坐了一个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傅明蔚“啊”的一声叫出来,跳起来就往外跑,手臂却同时被人捉住。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蔚蔚别怕,是我。”
傅明蔚听出声音来,不禁倒吸一口气,扑上前去:“靖远,是你!”
“是我,”靖远说:“我今天才到,进来好一会儿了。记得吗?你配过把钥匙给我,忘了收回去。”
傅明蔚鼻头堵塞,连声问:“怎么样怎么样,你还好吗?都治好了吗?”她突然爬起来:“快让我开灯看看你!”
“别开灯!”靖远大叫:“别开灯!”
傅明蔚站住,缓缓坐在地上,声音发抖:“你还没有治好,是么?因为伤的太重了,再也治不好了,是么?”
“不是,”黑暗中靖远在摇头:“我现在的脸并不可怖。但是,蔚蔚,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了,看见的话,只会让你觉得陌生和悲伤。”
“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你不是早都决定了以后都不再见我了吗?那你就当今天是做了场梦,我们说说话就好。反正,人的梦从来都是不清晰的。”
傅明蔚不再说话,伸手握住靖远的手。
靖远在黑暗中颤抖着,手仍是宽大而温暖,两人都不说话。
天快亮时,靖远站起来,发现傅明蔚已经坐在地上睡着了。他将她抱上床,拉好被子替她盖好。
清晨的阳光下,傅明蔚的脸上显出一股疲惫的媚态。靖远不忍离去,轻轻伸手去触她的面颊:“好睡。我走了。”
傅明蔚在睫毛遮盖间清楚的看到靖远的脸,这是一张无可挑剔的俊美脸庞,甚至比之前还要让女孩们心跳。可是,这已经不是她的靖远了,永远都不是了。她的靖远早在出事的那天就已经死去。
门响,靖远走了出去。傅明蔚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滴落下来。
枕边有一封信,靖远留下的。
“蔚蔚,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一直愤怒自己为何要经历这样悲惨的命运,可是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你太好,老天不能容许这样一个我占领你的全部,于是,报应来了。我想,这就是我们中国人所说的福小命薄,承受不起吧。我怪过你,也恨过害我的男人。可是,我现在明白了,能与你在一起渡过那美丽的半年,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谢谢你,我爱你。祝你永远快乐!最后,我想问你,为什么在解决了所有问题后,你仍然不离开那男人?问问你自己的心,是否在你心底深处,他留给你的是另一种感情?不说再见。靖远书。”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天亮了。
傅明蔚茫然的看向窗外,忽然想起一首词: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她呆呆的看着手中的信。
昨夜,可是作了场梦?
李作意来看她已是两个月之后,来时,也是在半夜。
从发生那件事后,她就将母亲送回学校静养,带欢欢的任务就肩负在自己身上了。欢欢已经五岁,正是最磨人的时候,不知道她精力怎么那样好,每天跑来跳去再无一刻安宁。带她简直是全世界最苦的苦差!
那天,把欢欢从幼稚园接回来后不久,母女俩就睡着了。
半夜醒来时李作意就坐在床边。
有了上次的经验,傅明蔚知道这个呆呆坐在床边的人决不是入室窃贼。她静下心来就认出,原来是李作意。
她有些吃惊,印象中的李和意从不会这么悄声无息的出现。他要来,一定是提前大半天就让秘书郑重其事的通知,好让她整理家居,烧出好菜,再悉心打扮过后来恭迎他。
莫非他知道了那天靖远来过?
莫非靖远又出了什么“意外”?
傅明蔚冒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想,扭亮床头灯,含糊的问:“你怎么来了?”
灯光下,李作意的背有些佝偻,他缓缓的转过身来。一瞬间,傅明蔚的心差点从喉咙中跳出来,李作意,这个咤叱本城的男人,此时,竟一脸的泪。
傅明蔚手足无措的从床上爬起来,扯一张纸巾来揩他的脸。她从未想过会看到这样一幕情景,她怀疑自己是在作梦,是否因为太想他也尝尝伤心滋味了,竟作出这般离奇的梦来?
她悄悄伸手捏自己手臂上的肉,一捏之下痛不可挡,这才相信不是梦境。
什么事呢?能让这样一个人伤心到这般田地?
她下意识的将李作意抱在怀中,口中“唔唔啊啊”发出些音节,只想他感到少许安慰。
李作意哑然问她:“蔚蔚,只有你是有一点真心爱我的吧。”
“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傅明蔚摸索他的头发,她隐约记得很久之前他们两人间也曾出现过这样的画面,那时,他的头发还是挺多的。她强笑:“爱你的人可是多得很呢!否则怎么会这么久都顾不上来看看我。年轻的女孩是否比我这个老女人可爱的多?”
李作意不说话,忽然将头俯下去,搭在她的膝上,捂住脸颤声说:“你知道吗?馨儿,她…死了。”
什么?!傅明蔚怔住。
“她怀了方永利的孩子,我打了她。我凭什么打她!”李作意的泪从指缝中流出来:“方永利是要报复我…馨儿只是个孩子,她是因为我才上了方永利的当!”
傅明蔚惊恐的捂住嘴,方永利?方永利!是,他不早说过会报复的吗?他果然实施了!
可是,傅明蔚心神俱碎,那样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一个典型的住家男人,怎会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
“都是我的错!你知道吗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我不配做父亲!”李作意的泪揩之不净,揩之不净:“在医院一查出来我就打了她,她跑出去,谷儿要去追她我还不让,结果她就死了!活生生的被医院外的卡车撞死了!都是我,都是我呀!”
傅明蔚指尖发麻,李馨,才十七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仅仅在一年前,她还在参加花城选美,她的青春她的美,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怎么?她竟死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医院说方永利得了轻微人格分裂症,程利也和丈夫离婚了,连陪我多年的方永华也要和我誓不两立。蔚蔚,”李作意抬起头看着傅明蔚:“这是不是报应,我是不是时辰到了?”
“你别瞎想,来,先睡一会儿。”傅明蔚将他的头放在床上,替他拉上被子。
“总得有一个人是对我好的吧。”李作意虚弱的:“是你,对不对?”
“你别胡说,怎么会没人爱你呢?你还有个儿子呀,你忘了吗?”
“对,我还有…”他突然坚持,固执的像个孩子:“可你仍没说你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傅明蔚一时百感交集,滴下泪来。
李作意颓然倒下,以手覆额:“我知道,你不会爱我。你怪我还来不及,如何肯爱我。”
他拿开手怔怔的看着傅明蔚:“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瞒你,其实靖远那次的伤…”
傅明蔚急急掩住他的嘴:“别说,我都知道。”
“你知道?”李作意震惊:“你怎么知道?”
“谁会那么清楚靖远的下班时间?又哪会有那么巧,保安部门却在那天开会?保安处长又会那么笨,去听一个不认识的人赖死找车的废话?除了你这个老板,谁能安排这一切。”
“是我低估了你,我一向都低估了你。”李作意叹息:“你不怪我?”
傅明蔚忽然觉得这小小的卧室正是另一个独立的世界,她在这个世界中开始了她的青春,又破碎了她的青春,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那年,她怀着愤愤不平的心站在一个小小面摊前对自己起誓,不再过贫困的生活。
然后,她遇到了眼前这个男人。再然后,她就拥有了这套小房子。
接着,她糊里糊涂的怀孕,生产,做母亲。又结婚,再离婚。
为生活挣扎中,遭遇了真正的爱情,有一优秀的男子对她说:就当我们是小孩子,让一切重新开始。
但李作意不让她重新开始,于是,她又回到这第一个男人身边。
她看一眼躺在床上的李作意:这么多年来,他不断折磨她,却又不断照顾她。他给她希望又给她失望,他给她安定也给她动荡。
傅明蔚呆呆的望着灯光:这么多年来,我对他,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情?
为什么靖远会说:问你自己的心,是否在你心底深处,他留给你的是另一种感情?
挂钟在屋内沉闷的敲起来,“铛”的一声,傅明蔚全身一抖,忽然清醒过来。
她看着李作意:“不,我以前怪你。可是我现在不怪你了。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她叹气,泪顺着脸庞滴下来:“不敢说爱你,却也不敢说不爱你。”
李作意长长的叹一口气:“对这样一个坏人,你仍能这样说,我已知足。”
“你若算坏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一生下来就懂得埋怨自己生不逢时,总觉得所遇非人。时至今日才发现,其实一生人都未遇过真正坏人。唯一算的上是坏人的,便是自己。”
两人相对无言,无限唏嘘。
白晰的少年站在桌前,向李作意伸长了手:“爸,给我签张大额支票。”
“要多少?”李作意看着仅剩的骨肉,不忍留难他。
“我不清楚,你看着给吧。反正够去法国的首期费用就行了。其余的我会自己想办法。”
李作意一震:“你要去法国吗?没听你提过啊。”
“你就说给不给吧。”少年有些不耐。
李作意竟不知儿子几时变的这么强硬,一时回不过味来,只得强笑着顺他:“对,去一下国外散散心也好。给你一张旅行支票你自己签金额好不好?”
“你搞错了,”少年冷冷的说:“没有人要去旅行,我是去上学。护照和接收学校都办好了,后天就走。而且以后都不会再回来。”
“什么?”李作意站起来,在意明大厦,有谁敢违抗他的意见!
他怒视着儿子:“谁批准你去法国的!你还不满十八岁,谁给你的胆子!”
“是我,”门被推开,方永华旁若无人的走进来:“我认为李谷留在你身边没有任何好处。此去法国,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疯啦。”李作意压抑着怒火,毕竟是愧对了这老妻,没必要赶尽杀绝。况且他相信,女儿的死,带给她的伤比他更甚。
他坐下来:“他还是个孩子,在国外怎么照顾自己?更何况,现在家里这种情况,正是需要他随时学习接掌企业的时候。他走了,意明怎么办?”
方永华转头对着他,嘎声道:“意明怎么办不关他的事,那是你的企业即便是出了什么纰漏也由你自己负责。家里的情况更要由你负责,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不是吗?”
“妈,”李谷插嘴:“先别说那些,先让爸给我开支票,我赶着要走。”
李作意黯然的:“你一定要走?”
“是,”少年李谷看他,眼睛里露出一点点泪光:“我不想再在这里生活下去。再这样下去,我也会死。”
“不走不行吗?”李作意挣扎:“再给爸爸一次机会。”
少年李谷看着他:“爸爸能把你的全部金钱及女人都给我吗?”
李作意深受震憾,半晌不复能言。
李谷和母亲相协离开时,李作意唤住儿子。
他看着他:眼前这个少年,是在意明实业刚刚创立时出生的,那时,意明实业仅仅是一个五人的小作坊。每天他都累的半死,去一小单一小单的拉些零碎生意来做。晚上收工回家时,他时时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一看到儿女的小脸,疲惫就一扫而空。他的生命不是自己的,他的努力也不是为自己一个人的,他要为这两个小东西创造更好的生活呀!
渐渐的生意上了正轨,儿女与自己的关系也拉远了。可他不在意,他想,血浓于水,无论如何,他的努力是不会白费的。
可是,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错?
为什么,两个孩子,一个死,一个逃!
“谷儿,”他叫他:“你去法国会选哪间学校?”
李谷脚步不停:“我选读了艺术学科,再不与商业有任何关系。想来你也不会关心我在哪家读艺术吧。再见。”
方永华倒停下来,冷笑着回头看他:“同时失去儿子和女儿,你也知道心痛了吧。我真后悔当初答应和你离婚,你看看你所操纵下的结局!”
李作意再按捺不住,怒吼:“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快出去!”
方永华大笑:“怎么李总?您还不知道吗?再过几天,这层办公室就是我的了!究竟是谁没有说话的份呢?”
“你说什么?”李作意不置信的瞪着她。
“你最近一直心神恍惚,整天泡在你的小情人那里不理世事,”方永华拉下脸:“你怎么不去向你的秘书打听打听,意明实业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作意跌跌撞撞跑到傅明蔚家里,傅明蔚正在家中煲汤,脸色有些古怪,像是欲言又止。
李作意在一个小时前已经查清了公司目前的状况。
原来近几个月来,方永华一直在四处游说旧董事一起收购公司流落在外的股份。因为最近李作意都不大理会公司的事,居然让她小有所成。原本,方永华也只是想借手里这点大权逼迫李作意不得更放肆,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突然闹到离婚。方永华原来已准备放弃,却又惊闻女儿惨剧,一时银牙咬碎,决定和李作意拼个鱼死网破。
而在她今天上来提醒李作意的时候,她已经掌握了意明实业高达百分之三十五的流通股份,再加上李作意离婚时所给她的百分之十四,连同支持她的一干老董事,她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李作意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顶层窗前足足半小时,他不明白怎么一生人出尽全力拼搏来的事业竟会这么轻而易举的离他而去。当然,公司里仍然会任用他为总经理,他也仍然是公司重要的董事,可是,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起数月前某明星在二十几楼飞身而下的新闻。
当时这件事闹得很是沸沸扬扬,众多影迷歌迷为这位当代巨星痛哭失声,那几天,无论是报上杂志上还是电视电台中,到处都是他的音容笑貌。当时馨儿也哭的不亦乐乎,甚至为这件事决然的退出了刚刚开始的娱乐事业。
他当时很不以为然,觉得一个大男人,一口浊气上涌,一死了之,算什么英雄好汉?他记得还曾笑着对馨儿说:“这个人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就是让你改邪归正。”
馨儿当时一听这话,气的立刻站起来。她对他说:“爸爸,我真希望有一天,也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做切肤之痛!”
没想到比女儿倒比他有先见之明。
这不,切肤之痛来了!
如果在此之前,有人告诉李作意:有一天,你会同时失去儿子和妻子。你的独生爱女会在你眼前惨死。你会亲眼见到心***与至亲上床。再看到你一手创造的商业王国弃你而去。他一定会马上找人砸断那人的脚,然后哈哈大笑而去。
他会遇到这些事?
才怪。
他的命运是自己控制的!
李作意站在窗前哀哀叹息,瞧,生命就是这么软弱!他现在站在这里,一心只想纵身跳下,可是,多么可悲。他居然连纵身一跳的勇气都没有!
原来最懦弱的不是一心求死,而是连求死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苟且偷生。
他呆呆的注视着窗户上反映出的自己,弯腰曲背,头发花白,皱纹满面,这是谁?
他用手推开窗户,不敢再看。
那分明是个年已迟暮的老人。
这样的人即便死了,也不过是则社会新闻。绝不会有人为他痛哭!甚至,还会有人为他的死开心吧,比如他在商场中重伤的对手,比如他的前妻方永华!
他不敢再呆下去,赶紧跑来傅明蔚家。
毕竟傅明蔚这里,是有一点不变的真情的吧。这自以为精明的女孩子,千算万算之下竟是付出的比得到的多。
为他,她忍气吞声。
为家人,她尽心竭力。
为前夫,她付出整整三年的金钱和精力。
为不知名的肇事者,她不发一言,抚养欢欢长大。
为靖远,她打落牙齿和血吞,一任别人在背后指指划划。
差不多七年了,她甚至从未跟他提过要结婚,要讨个名份!
她得到过什么?
她得到的,不过是这一小层旧楼及意明集团一个虚名。
这里的一切,哪一样不是她用青春美丽,用善良聪慧自己赚来的!
李作意一念至此,才发现他对傅明蔚的生命,亏欠良多。他深深自责,方永华说的对,现在所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他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女儿还活着。
如果不是他,儿子还在安安稳稳的上学。
如果不是他,妻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心机深不可测的女人。
如果不是他,傅明蔚顶多是个抱怨良多的幸福小妇人,怎么会身陷如此绝望的生命深渊。
他拉住傅明蔚的手,一时无言。
傅明蔚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有些奇怪。是因为自己的事吗?她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事?”
“你也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如果我都不知道,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李作意震惊的抬起头:“难道你也与收购股票的事有关?”
“什么收购股票?”傅明蔚诧异,一句话溜了出来:“我是说怀孕的事…哎呀!”她连忙捂住嘴。
“你怀孕了!”李作意惊喜道。
“你不生气?”傅明蔚不可置信的观察他的脸。
从上次母亲的事情东窗事发后,李作意都没有再与她同过床。这次的怀孕纯粹是个意外,因为前一段交友复杂,甚至她都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发现怀孕后,她来不及自责,只顾心惊胆寒。生怕李作意知道后又会立即抓她去医院,万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真是变了。
傅明蔚心酸的看着他,李作意正兴奋的絮叨着该去买些什么婴儿用具。此时的他,罗罗嗦嗦,一无棱角,哪里还是那个咤叱风云的李作意!
这也是她的写照吗?
她也是这样的颓废与老迈了吗?
傅明蔚下意识的将手覆在肚子上,怎么?老天是不是也糊涂了,像她这样一个破旧不堪的肮脏身体,真的居然还能孕育一个崭新的生命来吗?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傅明蔚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从哪天开始,又会流泪了呢?
电话铃突然响,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不知为什么,傅明蔚一向很害怕听到电话铃声,她生命中所有不开心的事,几乎都是从一通电话而来的。
“喂,是傅明蔚小姐吗?”
“请问哪位?”傅明蔚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上次靖远出事,似乎也是这样的一声开始。
“我是天坛医院,你母亲病情突然恶化,现在我们医院急救,请你尽快来。”
傅岚躺在病床上。她的病情突然恶化,经抢救刚刚脱离危险,这时的神智还是模糊的。
傅明蔚泪眼婆娑的握住她的手守在她身前。
医生拉她:“病人刚刚醒来,不要过多的打扰她。你跟我来,我要与你谈谈。”
傅明蔚交待李作意看住傅岚,跟医生走了出去。
刚与医生谈到正题,李作意忽然找来,神情有些尴尬的叫她回去,说傅岚似乎有些不对劲。
赶回病房时,傅岚已睁大了眼睛,一看到李作意进来,忽然*着伸出手来:“作意,到老师这边来。”
李作意老脸通红,踌蹰不前。
傅明蔚目瞪口呆。
一旁的医生连忙赶上前去,一阵子折腾后,过来安慰傅明蔚:“不要紧。她只是暂时因为某种原因忘记了一段记忆,并没有生命危险。”
傅明蔚急问:“那什么时候能好?”
医生摇着头:“这可不一定。”
傅明蔚回过头,母亲正微笑着看李作意:“作意,你过来呀。老师知道你很喜欢和老师在一起,老师也很喜欢你呀。”
李作意忽然涌出热泪,奔到傅岚身边握住她的手。
傅岚满足的闭上眼睛:“现在不用怕了,老师已经离婚了,你也长大了,我们可以结婚了。”
傅明蔚知道母亲的记忆已经完全紊乱,不知是一种怎样神奇的力量。使母亲记住了该记住的,忘记了该忘记的。现在的她,似乎正活在一种崭新的体验里,在那里,她仍年轻,李作意仍年轻,他们仍相爱。而且,她是自由的。
对。傅明蔚转身走出去,母亲是自由的,她心中再没有女儿的存在,她再不用面对各种压力,可以与她年轻时的崇拜者尽情相爱。
可是自己呢?
闹也闹够了,也虚荣过,也奋斗过,也堕落过,也茫然过。下面的路,她该如何走呢?
“是…傅明蔚吗?”旁边有个陌生的男声在叫她。
傅明蔚缓缓的转过头去找,正对着她的一间病房内躺着一个干瘦的男人。
“对不起,我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太好,请问你是哪位?”她问。
男人努力的支起身子,眼角滚出豆大一滴泪:“我是孔奇呀。”
“咣!”傅明蔚的头好像被什么狠狠的撞了一下,她眼前金星四溅。
“你是谁?”她不置信的:“孔奇?”
孔奇悲哀的躺下:“你不认我是应该的,我不是个好人。现在报应来了。”
“你怎么啦?”奇怪,她心中并没有一点怨恨,震惊过后,留下来的只是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无谓。
“白血病,要换骨髓。”他长长叹息:“可是你知道,我父母几年前就过世了,又没有别的亲人,换骨髓的希望也没有了。住院这么久,钱也花光了。医生都说染上这病是没什么希望了。”
“你们公司不管?”她淡淡的,只想快点离开。
“唉,公司现在乱成一团,听说老板太太在夺权。堂堂的意明实业,眼看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傅明蔚诧异的:“你也在意明实业。”
“是呀,我在公司下属的江西分公司上班,连总公司都没到过,哪有人会理这种小人物的死活。”
傅明蔚哑然,忽然想起一个人,也不出声,走到一边掏出电话打给保姆。
“喂,小凤啊,你把欢欢接来天坛医院好吗?我要给她做个身体检查。”
孔奇艳羡的看着她:“你已经有孩子了?”
傅明蔚看看他,换一口气,淡淡说:“这是你的孩子。”
“什么?”孔奇从床上一跃而起:“你是说,我有一个孩子?”
“对,我想她也许有机会帮你。”
“对不起,我,”孔奇鼻尖冒出汗水,他还是这么容易激动:“我不知道你当时怀孕了。”
傅明蔚毫不客气:“知道了你就会回来了吗?不要谈这些没用的吧。”
孔奇不敢说话。
傅明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劝你不用打错了主意,我只是让欢欢来看看能不能帮你,并不会让你有机会更进一步接近她。你省省心。”
孔奇默默的坐回去。
傅欢个子长的很快,已经是个大孩子。
她长的很像傅明蔚,有一对深遂而冷淡的眸子。
这会儿,她正严肃的审问她的母亲:“那人是谁?我为什么要替他去化验身体?”
傅明蔚一时纳言:“他是妈妈以前的朋友,现在生病了,只有你能帮他。”
“为什么只有我能帮他?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帮他?”欢欢冷冷的。
傅明蔚努力的试着解释:“他是你的亲人。”
欢欢诧异的皱起眉头:“这并不是我选择的。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也没有准备要见他。”
这句话为何如此耳熟?傅明蔚一时恍惚起来,这才想起,很久以前,她似乎也对着母亲说过同样的话。那个男人后来怎么样了?她不知道,记忆中,似乎她真的只与他见过那么匆匆的一面。
那个人,母亲说那是她的“父亲”。
她的泪突然滴下来。
欢欢吓一跳,忙用手去揩母亲的泪水,天知道她怎么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母亲!她大人似的叹息:“好吧好吧。我去体检。”
看着被保姆领进体检室的女儿,傅明蔚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那个整天粘在她身上撒娇的小肉团已经这么大了吗?
她的人生又将是怎样?
数个月后,教堂。
傅明蔚将母亲的手郑重的交于李作意手中,嘱他:“从此以后,我将她的终身交付给你,你要善待她。”
李作意没有抬头,只哑然回答:“我明天就会陪你母亲去渡假,她一直说很喜欢北欧的那些小国家。也许瞧中了留下来,我们就不再回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母亲始终站在旁边茫然而真诚的微笑。
生命真是个大大的玩笑。
走出教堂外,欢欢大声问她:“妈,你什么时候结婚?”
傅明蔚答:“我要先找份工作,结婚的事再说。”
欢欢说:“你会干什么工作?”
傅明蔚振作一下精神:“干什么都好,总之会靠自己把你养的肥肥白白。”
欢欢皱直眉头:“那会很累。”
“人生在世,谁不累呢?”傅明蔚叹道,完全把她当作一个大人:“累一点总比行尸走肉强。”
“嫁了人就不累啦。妈,”欢欢百折不挠:“你什么时候结婚?”
傅明蔚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等你结完婚,完全独立了,离我远远的。我再结婚。”
“嗯?”欢欢笑着粘过来:“那我永远也不结婚,我才不要离开你。”
傅明蔚一生人从未听过这么掷地有声的承诺,虽心知实属虚幻,仍货真价实的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