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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锦缠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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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月过得漫长。

日长夜也长。

卖野味的铺子捕到一只白狐狸,当街拿绳子捆了前爪吊起来,要扒了狐狸皮卖。

我买下它养着。

它瘸了一条腿,受到了惊吓,又认生,蜷成毛茸茸的一团呜呜叫。眼睛里总流下一行泪,可爱又可怜,无论我怎么讨好它,它都不跟我亲近。

没过几天它就失踪了,找来找去找不到。

卖豆腐脑的刘婶问:“你养了它多久?生灵可重感情啦。唉!我家养了一只花猫,养了七八年,说不见就不见了。急得我哟,东家找西家问,一个明白人说呀,猫老了,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它不想让主人伤心就偷偷跑到人看不见的地方等死,甭找啦!”

刘叔解下围裙擦擦手:“说来辛酸。庞家姑娘养了只白狐狸,前几天跑没了。我推着小车卖豆腐脑,路过庞家,看见一只死狐狸,吓我一跳,我以为是什么呢。我看墙边有扒开的窝,狐狸头上撞出了个血窟窿,八成是这狐狸钻不进院子,门又关得紧,自己撞死的。卖完回来,老远就听见庞家姑娘的哭声,她爹是个财迷,剥了狐狸皮换钱了,作孽啊!”

刘婶一拍大腿:“我儿子呀,背狐死守什么丘,哎对对对,狐死必守丘。家狐跟野狐不同,家狐成了精,貌美如花,持家生娃,好媳妇一个嘞!”

……

……

坐在小隔间里向外望。琵琶城不是我久留之地,该换一处了。找个白狐与其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瞥见一人向上张望,穿了几个耳洞,耳朵尖上扣着绿铜环。他堵我在门口,开口即风月,我存了十二分的戒心,防身的攻击的□□解药都备好,看看他要怎么玩。

他关好门窗,脱了衣裳,拉好床帏。

我裹着锦被,身上发寒,缩了缩,仍觉得床内狭小,呼吸不过来。

没有甜言蜜语。

双双静默。

倚着墙,我等他开口说话,等到灵魂出窍,只等到一句对不起。

他揭下我的面具:“不被你吓跑的人会得到你,我做到了。”

“晚了”我脸伤已好。

一片更长的静默。

“只今晚,天亮及以后我不想看到你。不然的话,不是你有事便是我有事。”我问他,“只欢不爱,做不做?”

韶绎一把将床帏撕下来,遮在门窗前。

一夜无话。

吃了点放在床头的东西,我费力下床,并住腿不敢迈步,挪了一点,差点摔在地上,虚脱了的感觉。

甩袖挥开床帏,亮光刺痛眼睛。

梦一场。

歇好了。把酒楼转手卖掉,收拾一番,后天就可以离开了,没有值得洒泪告别的人,甚至留恋的东西也少。

要走了,门口的人用他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我。

白狐提着个酒坛子,裸着上半身,只披了件衣裳。

两个多月后,白狐又回来了。

“你要走了。”他说。

“你喝多了。”

他摔了酒坛子:“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

“那就好,那就好。”

白狐歪过来,我倾身扶住。

“你不认得我了。”

“……”

“你只认得公子韶绎,不认得我。”

“……你喝多了……”

“你认得我?走前你让我抱,回来你就不让了。”白狐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着我。

“……”

“明天走……今天我不放你走……”

白狐直喊头痛,我买了解酒茶喂下,这里还有他几套衣裳,给他抹干净身子换了。

“你为什么要去告诉公子韶绎我在这里?”我轻声问。

“头痛——”

“那你睡。”

“头痛啊!!!”

我坐上`床,把他的脑袋放在腿上揉着,揉了一会儿,他搂了我的腰,头埋起来,睡了。

做好饭,我端给白狐。

他揽了我,在床上抱着。大白天的,没有困意,睁着眼睛都不说话。凉意渐生,他拉开锦被盖住两人,仍旧只是抱着。

五更天,白狐把我放开,一声不吭走掉。我起身,看他把外服甩在肩上。

白狐抓住门框,回头看了看我,大步流星走过来捏住我的下巴啃咬舔舐,痛且酥麻,外服滑在地上,他没再捡起来,踩过它走了。

白狐不会再找我。

他不会再见我了。

******

天子病危。

宫廷动荡。

前太子被废,天子立离御为太子。一马之奔,无一毛而不动,一舟之覆,无一物而不沉,谁做皇帝成了定数,就差个时日。

不几日,天子驾崩,太子登基。

我挺着大肚子,出门的次数少得可怜,快要临盆了,我的丫鬟告诉我这么一件大事。我哦了一声,不觉得意外。

怀孕前三个月,忌口多,身上各种痛,肚子痛得最厉害。睡前空腹也好,吃点东西也罢,都要吐一次。头几个月过去了,小家伙顽皮得很,一躺下它就要来连环踢,咚咚咚,敲鼓似的。抬手敲敲肚子这边,它踢那边,敲敲肚子那边,它踢这边。

它爹不在身边,它还未出世就补了空缺,懂得如何让我痛,长大了不知是不是混世魔王。如果是个女儿,那性子不可想象。帮谁呢?

我盼它是个男孩,尽管我更想要个女儿。

大夫劝慰,头一胎痛,第二胎、第三胎就不痛了。我摸着肚子,谢过了大夫,一宿没睡着。

怕情绪波动对腹中胎儿不好,我与外界隔绝,只央人说些民间趣事来听,朝廷江湖一概不闻不问。

生孩子,我紧张得不行。抠紧被褥,力气用尽了,接生婆仍大喊用力,她的声音变得模糊。

我快要不行了。

接生婆带着哭腔喊,来人呀,快来人哪,快叫孩儿他爹过来,要快要快呀!

看不清是谁冲了进来,接生婆的嗓音尖细:“脚先出来的,头还在里面!再不出来,孩子就憋死啦!他娘亲,你使劲儿啊!”

泪水交杂着汗水在我脸上肆虐。

这是他的孩子!

这是我和韶绎的骨肉!!

我死了、死了也要保住孩子!!!

一双手握紧了我的手,很有力。

“是韶绎吗?”我喘了一会儿问。

没得到回答。交握在一起的手更用力了。

有水滴到我脸上,一颗、两颗、许多颗……有些咸涩的腥气。

他蹭着我的脸。

孩子顺利生下来了,双胞胎。

只是,哥哥没能活下来。

我把哥哥抱在怀中,摇摇他,亲着哄着。他安安静静的,很是乖巧,像个女孩子。

“您也抱抱这个呀!”丫鬟抱着弟弟,眼圈红了,“您看,他叫您呢。”

我舍不得放下。

哥哥的皮肤白皙有弹性,小小的嘴巴嫣红。一旦放手,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被埋进脏兮兮的土里,寸寸腐烂。

弟弟哭得很大声。

我接过弟弟,把他们兄弟俩一起抱着。递出哥哥。

“我小儿子叫我了?”我问接生婆。

“可不是嘛,你是小少爷他娘亲,他不叫你叫谁?”

“刚才谁在这儿?”

“没人呀!”

把孩子递给接生婆,我拿下肩头披着的衣裳,滑进被子。

“哟!这孩子咋就这么俊昵?我接生了大半辈子,头一遭见这么俊的。你听你听!哭声要把屋顶震翻了,有力气!”接生婆哄着,“头发稀了点,耙财!好兆头!这孩子有福气!”

我虚弱地苦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稀疏,是父母给他的太少了。”

生下来就要被父母抛弃,没人给取个好听点的名字,好可怜。

坐满月子,我把孩子送到了蘼芜小筑。

凤姐儿看见我抱着孩子站在她面前,遭雷劈一样的表情。

她抱过孩子,亲了亲他的脸蛋儿,和谁的孩子,无需再问。

我不宜在帝都多走动,风驰电掣潜入扶府。

找到扶封,他正倾着耳朵蹲在水池边搅水。

“扶封——”我唤出口。

池水金耀荡漾。日光明净、风轻云淡。

扶封回头,弯起眼睛,笑得温暖。由鼻至耳的曼陀罗金链夺目至极。

“你过来,我雕了萝卜花。一个个沉在水底了。”扶封仍旧搅着水池。

“要捞出来么?”我看着他在水里的倒影,问。

池底有几朵用红心萝卜雕成的曼陀罗。

“水深,在日光下看着浅。捞不出来的,跳进去会淹死人。”扶封仍弯着眼睛笑,“柳弟,你喜欢曼陀罗吗?”

我哆嗦着唇:“……喜、喜欢——”

扶封噗通跳进池子。

凤姐儿只对我说,你去见见扶封。武林盟会那日,机关启动,半山腰的客栈全部被夷为平地,扶封去那里找你了,受了点伤。

凤姐儿说,受了点伤。

她没说,扶封疯、了……

我跟着跳进了水池。

扶封拖我上来。

“会淹死人还跳,你不怕死么?”我想凶他,一股气到了口中就软绵绵的了。

扶封还会用武功么?

“傻瓜,没有人不怕死”他抹掉我脸上的水,“你喜欢就好,死也没关系的。”

性格所致,疯掉了的扶封仍一派深沉,该懂的都懂。疯掉或傻了的人,行为带着孩子气,要说‘你喜欢嘛’‘我想逗你开心啊’……可是,扶封叫我‘傻瓜’,宠溺得发酸。

如果不是那声柳弟——

如果他没喊我柳弟——

对,我是扶柳,以后,以后的以后,我都是扶柳。

“先去换件干衣裳,容易着凉”。

走了两步,扶封停下来,侧着脸朝我笑:“柳弟,你跟着我跳,我很开心。你身子弱,再也不准了,有我保护你就好,我不会让你受欺负了。”

******

扶府易招人耳目,我在外面寻了住处,打点得天衣无缝。

柴米油盐酱醋茶。

三年,不过是醒来入睡的瞬间,哧溜过去。

我已然了解扶封。起居饮食,爱好习惯。

三年间,你向前一步,我靠近一步,彼此亲近。不是夫妻、胜似夫妻的生活让亲昵变得自然而然。

扶封很好骗,碰到男人没有的地方,我说句我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他就点点头信了。三年前疑惑过一次,三年来再不提只字片语。

我颠倒黑白,他也信。

五年前,在夜绛宫,我做下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大概让他受了刺激,留下不好的阴影了。我伤得是白檀,是我自己。或许扶柳看到眼里的,是伤的他的柳弟。

腊月初一。

扶封回家难得一言不发。

他看我的眼神有疑虑,认不清我是谁似的。

“不许再这样看我了哦~”我单手蒙住他的眼睛。

扶封拉下我的手,覆在唇上,吻我的掌心。

孙猴子啃一本医书,会变得精通医术,人吃了花瓣,会不会心花怒放?

我将一片梅花花瓣塞到扶封口中:“我去给你熬汤喝。”

扶封扣紧我的腰:“我来”。

我覆住他交叠在我腹部的手,侧过脸,微仰着和他亲`吻,舌尖尝到了梅花的味道。

“我要给你一个名分。”

“……我不要这个……”

“那你要什么?”

“你给什么我就要什么。”

“我给你名分。”

“我不要~”我撒娇,翻过身来拱他的胸口,“没有名分我们也是夫妻,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三年过得如此之快,一辈子也长不到哪里去。

“你不是见不得光的。”

我愣了一愣:“我明白。”

扶封笑:“柳弟,等你想要名分了,随时和我说。三十年五十年,我的允诺不变。”

我也跟着笑了一笑。表示我明白。我早就明白。

收拾完。

扶封:“夜里我想去你房里歇,可以么?”

“好”

“欢好也可以么?”

“……”我的头发懵。

同床共枕属家常便饭,入了秋冬,更是如此。

他疯了后,强迫的气势少了,提出的要求反倒更让人拒绝不了。深沉如他,用“好不好”、“可以么”、“你喜欢吗”询问,饱含的期待瞬间使我心软。我曾误会过他太久太深,伤他太狠。

和扶柳亲近、亲昵,却没亲热过。这几年来,他有暗示过,我不敢贸然冒险。床底之间,男女的不同太过分明,我不能也不敢妄言扶封发现我不是他柳弟会怎样。

状况不会比现在好就是了。

扶封想要扶柳安康活着,拥有和我一样的瞳孔、发色、笑容、伶俐的口齿,想和扶柳在一起,想保护扶柳不受欺负,想要扶柳也爱他。

扶封想要的,都已经变成了现实。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仅有欢`爱一样,扶封没能称心如意。感受到他的欲望,我便堂而皇之地避开,他比我要着急掩盖,怕把我吓着了。

他对扶柳,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两个人在一起,一个人进了,另一人必退才能长久和睦相处。扶柳敏感多疑、不信赖人、处处跟扶封作对,站在了一个极端,扶封退之又退,包容、宠溺、信赖,站在了另一个极端,与之遥遥相对。

“我是扶柳,你不能怀疑。”

“我不会。”

“你要信我,绝对信我,我就是扶柳,不是别人。”

“我信”

“信我还是信你自己?”

“信你”

扶封的紧张显而易见。

我灭了灯,希望黑暗能让他稍微平定。

我虽然不期待和扶封这样,却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好像和他如此这般了,我便能割裂与扶柳的瓜葛,能轻松面对扶封,能和他过一辈子再不想其他似的。

扶封碰到我没有喉结的脖颈,迟疑了,他瑟缩了一下:“柳弟?”

“我在”我僵硬了身子。

扶封停下来,许久听不到他的动静。身侧的床陷下去。

该来的终是来了,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乱七八糟的滚烫仍流了满脸。

模糊中似乎听到扶封口中的檀字。

我是扶柳!我是扶柳!请叫我扶柳!

白檀,她不会这样的……

韶绎~韶绎~韶绎~韶绎……我在心里大声喊——

公子韶绎,腊月初一,生日快乐~

******

扶封依然把我认做他柳弟。

白日里无变化,夜里少睡几个时辰,多加了一味房事。

一旬就这么过去。

我对着鱼池发呆,扶封忽然拍拍我的背,喊道:“檀儿”

“……”我蹲在原地,“你——好了?”

“在腊月初一夜里。”

“……”我数日子,“好了十天了?”

“是”

想问问扶封,你为什么十天之后才说出来?为什么这几天还——

把我当做扶柳的话,一次就够了,得到了,圆了心愿收手就是。白檀和你说过了,她可以做你的世子妃,但不能和你睡。

“哦,哈哈——好事儿啊,你好了,好事。”我撑着膝盖站起来。

“你不用被我绊着了,也不要在我眼前了。”

“……”

“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

“不必回来,否则我把你交上去领赏银。”

“……”

“我只爱扶柳一个。”

“……”

“我,已经厌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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