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祭祀(1 / 1)
以为落地时会很痛,不死也断几根骨头,谁知浮烟福大命大,竟是跳进了初春百姓播种秧苗的水田里。
一丝丝寒意从衣衫中渗入,冷得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但也很快从泥泞中挣扎着站起来,但双脚却陷进了水田中,一抬脚连绣鞋也掉了。
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突然伸到了浮烟面前。
浮烟一惊之下抬起头来,来人却不是墨昊,而是一位身着淡蓝色锦衣的男子。他的容貌,从深邃温柔的双眼到细致修长的指甲,还有略显单薄的身材,由内及外,都淡淡的散发出一种清冷脆弱、纤尘不染的沉静。长长的黑发随意的扎起,又随意在肩上散了几缕。
“你没事吧?”他将她从泥田中拉起。
浮烟正要回答,却看到他身后悬刀策马的禁卫军正慢慢逼近,身子不觉间朝男子身后躲去。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惊恐,他从容的转过身去,微笑道:“墨将军,见你面色铁青,双眼充红,近日可是食欲不振,肝火大盛。可需孟某为你开副方子?”
墨昊双目微敛,这才看清逆光中那人清秀的面容。孟桐?他一怔,他怎么没在御驾左右?众所周知,他不仅是皇上的御医,更是皇帝形影不离的“入幕之宾”。如今却只乘了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来。不论如何,如今苏、墨两家势不两立,若是得罪了他也没必要。
“不劳孟太医了,在下还要去宣德门迎驾。”墨昊幽黑狭长的双目不甘的望了孟桐身后一眼,轻哼一声,终是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浮烟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松弛了下来,视线落在孟桐身上,躬身道:“蒙孟太医多次相救,浮烟在此谢过了。”
“浮烟?苏浮烟?”孟桐略微一怔,双眼探寻地望着眼前的“泥人”。
浮烟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心下赧然,面上腾地如火烧,双手慌乱地想要抹去脸上的泥垢,结果却是越抹越花。
轻“嗤”的一声,却是孟桐忍不住笑出了声。
浮烟难以掩饰此时的尴尬,只好瞪了他一眼,他这才忍住了笑,但眼角还是细细地弯起。
“给你。”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素帕递给她,“先擦擦脸吧,皇上的御驾可是要到了,一会儿要是这么见驾……”他上下瞟了浮烟一眼,顿了顿道:“怕是不妥。”
末了,又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车子行至金佛寺时,众大臣已经在东门外列队等候,祭天露台下黑压压的一群人,披甲执刀的士兵骑卫夹道而列,鼓乐低沉而悠远地吟诵着。
孟桐回首望了浮烟一眼,放下车帘低声对车夫道:“到寺后偏门处。”
车夫应了个喏,车子又刷刷地远离了人群,朝寺后方行去。
“这是要去哪里?”浮烟微勾起车帘,见外面野草夹道,不禁问道。
“前面不远处便是金佛寺偏门,偏门不远处有一温泉,鲜有人至,你正好可以清洗清洗。”
“那衣服……”浮烟看了看自己泥泞不堪的衣袍。
“在下自会帮小姐备了,让丫鬟送来。”
“如此便有劳太医了。”
车子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浮烟随孟桐下了马车,只见车子正停在一条交叉路口,一条是来时的路,另一条似与金佛寺相连,远眺可见寺中殿塔壮丽。还有一条路蜿蜒而入林中,夹道红花片片坠阶上,白石砌成,看起来悠然而宁静。
“这条便是去往落迦池的路,我得先去寺前见驾,一会儿我会命丫鬟送身衣袍来。”
“可是……”浮烟心虚地望望四周,“今日来观礼的人众多,确定不会有人来吗?”
孟桐璨然一笑,道:“今日来人虽众多,但都在寺前观礼呢,哪有闲功夫来寺后转悠。”说罢便转身上了马车。
“咚……”“咚……”“咚……”
古老的佛钟悠然的响起,巨大的声浪冲击着金佛寺古老而雄壮的殿宇,悠长而沉重的余音,颤动着,缭绕着,另每个人为之肃然。
九匹雪驹拉着黄缎金龙、重檐微垂的礼舆,庄严而徐缓地走向金佛寺。礼舆后,跟着墨昊率领的禁卫军及御前侍卫扈从。
礼舆中的金龙宝座上,一人坐于其中,姿态闲然,三重红宝石顶冠束发,金黄缂丝龙袍裹身。一张脸如碧湖初化的雪水般冷冽。
少顷,皇帝的御驾停在金佛寺长长的阶梯下,众臣见皇帝移驾,忙站好队形,随在禁卫军之后,步步升上祭天台。
身形交错间,苏澈手中多了一张纸条。装作不经意地撇了一眼,慌乱的情绪却如冷气般吸入,蓦然充塞他的身体。他一抬头,视线抖动着落在墨昊身上。
身侧,那只握着纸条的手在袖中渐渐收紧,温润的唇此时紧抿成锐利的弧度。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墨昊微一侧过头来,唇角是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突然丹陛大乐震耳地响起,苏澈只觉思路一片茫然,随着众人齐齐向祭天台跪下,口中木然而念早已熟记的诵词,眼角却不停向观礼台望去。
枣儿明明带信说烟儿被墨昊带走,但……并没见到他出现在这里啊。他懊恼地皱眉,墨昊会带她去哪里?
“昭天礼毕,入殿!”
鸣礼官宏大的声音阻断了他游离的思绪。
“入殿了!”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他一侧提醒道,“有什么事待到祭天之后再处理,不要在众人面前失礼。”
“可是,父亲……”
丹陛大乐突然暂停,苏澈只好收了声,随众入了寺中最雄伟的大殿……普喃殿。
殿内,依次陈列着十八只铜鼎、六只铜龟、两只铜鹤,吐出袅袅香烟。一圈圈升腾而起,围绕在一尊金佛周围。
巨大的帷幕从穹顶落下,将皇帝与众人隔了开来。
李溯慢慢踱步朝里走去。
层层幔帐后,隐约现出一丝人影来。
年轻的皇帝却没有一点惊慌,反而负手而立,沉声道:“孟卿,出来吧。”
一声轻笑,幔帐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身上似带了一股淡淡的莲花香气。
“此次倒真成了皇上的‘入幕之宾’了。”呵呵一笑,说话间,他优雅地躬身,朝李溯行了一礼。
“让你三天两头住朕的寝宫,看来你还颇有微词。”李溯淡淡挑眉,走到孟桐面前。
“前几日偷运硫磺的乱贼可有交待什么?”李溯突然正色道。
“交待了货是瑞丰货行的,名义上是贩运米粮但实际却是偷运的硫磺……墨家这次隐藏的很好。”
“可派人去搜了?”
“城里的三家货行都派人打探去了,但……”
“晚了一步?”李溯面色一冷。
“是。”
李溯轻哼一声,“他墨威倒是谨慎,我们仅是以伤人罪逮捕了一个贩夫,他那厢就已销毁了证据,蛛丝马迹也不曾留下。他既是在私造兵器、火药,需要的青铜、硫磺肯定不少,命千殒卫暗查各个货行,看能否有所发现。”
“是。”孟桐略一思忖,又道:“最近听闻弹劾苏文的折子又多了,墨威莫不是想将苏文也……”
李溯摆了摆手,道:“这你不用管了。墨家想要将盐铁的营运权纳为己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苏文能当这个肥差多年,还能不知如何对付?不过……他最好不要被墨家抓到什么把柄才好,不然,就算我想偏袒恐怕也不容易。下去吧……”
“是。”孟桐不敢多言,默默从幔帐后的偏门退了出去。
幔帐外,众臣还在跪拜,嗡嗡之声吵得李溯一阵心烦。
“阿舍里!”他招来站在远处的随行太监,“将门外的禁卫军支开,朕要去落迦池沐浴。”
阿舍里脸一白,惶恐的跪爬过来,“皇上,这可使不得呀,现在正在举行颂诰礼,按礼您要一个时辰后才能出去的呀。再说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才脑袋非搬家了不可。”
“往年不是也没出事吗?来人都被禁卫军搜查过了,都是王公贵族,哪会有危险。”
“可是,皇上……”
李溯盯着阿舍里惊慌的面孔,缓缓的、低声的,却是一字一句地说道:“违逆朕的旨意,朕让你现在就脑袋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