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生隙(1 / 1)
胤禛冷哼了声,斥道:“没规矩的东西,现在是什么时辰?”
弘时小声的道:“阿玛,孩儿想,明儿想去郊游。”
胤禛淡淡的问,“郊游?去哪?”
“潭柘寺”
胤禛摇了头骂道:“整日不思进取,肆意玩闹,你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弘时不服气的道:“古人也逢春出游,算不得是胡闹。”
胤禛脸色沉了下来,“你还有理了?”甩袖道:“不敬师长,放纵妄为,你与周挚,果然相类!”
眼看弘时涨红了脸要反驳,季朴言沉声道:“时儿,你放肆了。”
弘时低头不语。
季朴言道:“古人游春,乃是养性,只怕你得了其形,未得其髓。玩心一起,误了学业。”
弘时摇头道:“时儿不敢。”
又看向阿玛,“阿玛,孩儿……”
“下去吧。”胤禛淡淡的道。
弘时却犹豫着没有动,他看向阿玛,问道:“阿玛说周挚……莫不是?……”
胤禛皱眉道:“说话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弘时沉默的跪着不语。
胤禛道:“你明儿不想出去了?”
弘时摇头道:“阿玛既然查了周挚,孩儿与他,是朋友,理当知晓。”
胤禛就要发作,却被季朴言拦住,他看了弘时道:“既然他是你的朋友,你为何不问?”
弘时一怔,低下了头。
胤禛淡淡的道:“还愣着做什么?”
看着弘时走远,季朴言问道:“四爷的意思?”
胤禛点了点头,躬身道:“有劳先生了。”
季朴言微微摇头,“四爷的话,怕是重了,这是时儿的朋友,只怕……”
“何况,明日之举……是否需要告诉时儿缘由?”
胤禛摇头道:“你告诉他?回头周维歆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再者说了,我是他阿玛,做什么还要告诉他的不成?”
胤禛想到这儿就觉得生气,“你瞧瞧,他整日里都在胡闹些什么?堂堂王府长子,结交的竟是这样放肆妄为之人!改明儿也该目无尊长离家出走了!”
季朴言笑道:“四爷这话严重了,我看周维歆品性学识,也是个好孩子,不过年少胡闹,毕竟还小。”
胤禛嗯了一声,倒没有否认。内心还是不赞成的:时儿年幼,性情未定,而这个周维歆不说他隐瞒时儿,单是这般的性子,时儿与他一起,怕没什么好处。
潭柘寺位于京城西部的潭柘山麓,因为离城里太远,弘时与周挚凌晨就骑了马奔赴此处。春游的地点是弘时选的,周挚倒也不在意去哪,不过笑言潭柘寺乃是京城一景,早就想去的,如今正好遂了心愿。何况游春但凭心境,哪里不是一样。
弘时第一次和朋友出这样的远门,丝毫不觉得累,周挚就更不用说了。两个人到了潭柘寺便兴致十足的四处走看游玩,可是苦了一路跟随的恪忠。
潭柘寺背倚宝珠峰,九大山峰环护而立,宛如九条巨龙。群山郁苍,树木庇荫,身处其中,顿觉尘虑皆消。
寺内古树参天,佛塔林立,翠竹如海,清幽疏朗。站在门外向里看,见庭院里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银杏树下,有人在石桌上打着棋谱。
时值春日,潭柘寺虽然称不上人山人海,但是出游的士子和富家儿也不少,令得原本安静的寺庙显得热闹许多。
两人也不久待,就从侧门出了寺庙,沿着寺院墙边的小路漫步北行,闲步山谷。淙淙的流水声在耳边轻响,阵阵花香,满目新绿。不过是山间的寻常景致,却又显得那般不凡。
越行越静,渐渐没了人影。两人这才席地而坐,走了这许久,弘时连连叫饿。
周挚调皮的笑笑,问,“大哥教你抓鱼吃,好不好?”
弘时连忙摇头,“佛门清静之地,怎可杀生?”
周挚逗他,“你真的不要?”
弘时犹豫的看周挚在小溪边玩的热闹,不一会儿就叉起一条鱼,忍不住过去笑道:“大哥,你教我。”
周挚摇头,“佛门清净之地。”
弘时哼了声,“你不教我,我也会。”
说着学周挚削了根树枝守在小溪边上,闹了一身的水,却愣是没有叉上一条鱼来。
弘时懊恼的扔了树枝,直接用手去捞鱼,看的周挚大笑。
弘时气恼的扬水溅了周挚一身,才得意的笑笑,跑离溪边。
两个人闹得够了,这才在空地生起一堆火,一面烤鱼一面烤衣服。
周挚奚落弘时。“真是大少爷,什么都不会。”
弘时摇头不屑的,“你又做了多少?还不是恪忠做的?”
周挚扑哧笑道:“你还好意思说?生火的是谁?烤鱼的是谁?恪忠做的又不是你做的,回头恪忠吃了鱼,你就也吃了?”
弘时恼火的哼了声,“那我来。”
周挚连忙摆手,“可别,那咱们非得饿肚子不可。”
话虽这么说,还是递给弘时两串烤鱼,教他怎么翻烤。
鱼渐渐的熟了,阵阵香气惹得弘时垂诞,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饭呢。往常吃饭,规矩也是极大的。
也就在这时,听到了一声怒喝,“小子,说你们呢!在干什么?在林子里生火?”
两个人回头一看,不远处一个僧人正瞪着眼睛看他们。
二话不说,如同做小贼一般拿起烤鱼就跑,也不灭了火堆。
恪忠还没反应过来呢,屁股上挨了一棍子,迎面是中年僧人的怒火,“好小子,胆子够大啊!”
恪忠下意识的指了指弘时逃跑的方向,哪还有人影?
弘时和周挚吃饱了满足的靠坐在树底下,相视而笑。
然后弘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拍了拍身后,苦脸,“完了完了,我今儿穿的是白衫啊。”
月白色的绸衫后背全是泥印,有的地方被树枝划破,玉树临风成了破破烂烂的小鬼。
周挚哈哈大笑了道:“你又不是丫头,谁个看你!”
弘时撇了撇嘴,道:“哪比得过大哥豁达不羁啊,就连许学士怕也是及不上的。”
弘时说的乃是学士许慎选的典故,据说他设花宴从不设坐具,但使童仆辈聚落花铺于坐下,自己说是“吾自有花,何消坐具?”端的洒脱不羁。弘时说这话不过打趣,周挚却摇头不屑的道:“他这算什么?集花为坐,哪里及得上这天然的草席花坐?”
弘时微微一怔,旋即随意靠在周挚身旁,笑道:“大哥这般人物,真不像是村野塾师能教的出来的。”
周挚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弘时试探的问,“大哥是哪儿人呀?”
周挚摇头笑道:“四海为家,也谈不上。若要深究,那便是桐城吧。”
弘时沉默了。大哥不想说,他也便不好问。可是,大哥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是兄弟啊,不该坦诚的吗?
弘时旋即苦笑,自己又何尝坦诚了?他问,“大哥,如果子诚不是子诚,大哥会怎样?”
周挚看一眼弘时,笑道:“子诚不是子诚,又会是谁?”
弘时还要说话,周挚摇头道:“无论子诚是谁,都是我的兄弟,并无差别。和我饮酒结义的人,都只是你。”
弘时一愣,狠狠的点了点头,“大哥也是一样。”
兄弟两个相视一笑,弘时犹豫了道:“大哥,其实我……”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声沉喝,“小畜生,让我好找!”
方苞铁青着脸色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背着的手微微颤抖,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周挚下意识的起身跪下,“师父!”
方苞冷哼了声,对着弘时躬身道:“弘时阿哥。”
弘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侧身让过,躬身道“弘时不敢,先生折杀弘时了。”
方苞微微颔首,道:“请小阿哥代方苞多谢四爷。”
弘时怔了怔,看向周挚,开口想要解释什么,周挚却轻声道:“我还有事,你自己下山吧。”
他的声音淡淡的,“是我欺瞒了你,我本叫周维歆。”
说着,对着方苞叩了一个头,直起身,眼角隐有泪痕,“不孝徒儿周维歆,叩见师父。”
弘时怔怔看着,这样疏离的语气!感觉到方苞询问的目光,弘时咬了咬唇,笑着拱手,“那弘时就先下山了。”
弘时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低低的闷哼,他回头,惊讶的看到素来洒脱儒雅的大哥疼的蜷缩在地上,旋即挣扎着咬牙跪直。弘时再也忍不住,转身飞奔下山。
不,那是人家师徒的家事。大哥的师父,竟是方先生!大哥一定失望透了吧?难怪阿玛能同意,会同意!
弘时一气跑到寺里,恪忠扔了手中的水桶苦着脸迎上,“小祖宗,您总算肯来救奴才了,这帮杀千刀的和尚……咦,周少爷呢?”
弘时铁青着脸道:“回府!”
说着,牵了马一跃而上,开始狂奔。恪忠连忙追了上去。
胤禛正在书房看书,听到开门声,微微一笑,头也不抬的道:“是时儿么?”
府里只有弘时这小子才会在自己读书的时候一声不吭的跑进来。
“弘时给阿玛请安。”
小家伙的声音听着还算平淡,胤禛问,“见到方先生了?他怎么说?”
“方先生让弘时替他谢过阿玛。”
“还有呢?”胤禛问。
“没了。”弘时扯了扯嘴角,嘲讽的道。
胤禛微微有些失望,淡淡的吩咐道:“从今日起,不许再与周维歆来往。”
阿玛果然知道!弘时冷淡的应了一声是。呵,不许?怕大哥也不会认自己了吧?
胤禛这才觉得弘时今儿不太对,抬头看向儿子,声音严厉,“你不服气?”
弘时冷淡的,“弘时不敢。”
胤禛摔了书在案上,喝道:“你那是什么神色?”
弘时咽了口气,勉强问道:“阿玛既说不许,为什么?”
胤禛冷硬的道:“不为什么。”
弘时握紧拳头,声音发涩,“弘时明白了。”
阴阳怪气的神色胤禛看了便觉怒气上涌,弘时眼底的愤怒更让胤禛忍不住发脾气,他冷笑道:“去,请家法来!”
弘时扯了扯嘴角,轻声,“是。”
胤禛的声音冷冷的,“你自己想想,为什么挨打!”
一反常态的,弘时面无表情的安静跪着,似乎以沉默抗拒着什么。
门外传来福晋的声音,该吃晚饭了。
胤禛放了板子道:“你自己好生想想!”
夜渐渐深了,弘时也不觉得饿。屋里没有点蜡烛,屋外的月光斜斜照进来,照在弘时的脸上,那一个冷硬的表情,分明含了疼痛。
这是他的大哥,他的第一个朋友。阿玛却为了,为了……这样对他们,他连知都不知道!
大哥会怎么想?他又该怎么办?
弘时一个人跪在地上,小小的背影显得那样孤独。
“你还没明白?”深沉的声音隐隐有一丝宠溺的心疼。弘时回头,是季先生。
季朴言的神色依旧严厉,语气却是淡淡,“时儿,你是王府长子,明白么?”
弘时不假思索的摇头,“不。”
季朴言沉默了片刻,道:“既不明白,就接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