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心灰意懒(1 / 1)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闻流水香。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山间的寂静,山连秀水,雾起苍茫,潺潺的水声伴着沙沙风声。
天边还有启明星的光芒,落花纷飞,转角处,青青柳树间透出飞檐。
青瓦白墙的建筑在山间显得格外清静。
马上的孩子这才一跃而下,笑道:“十三叔,到了。”
胤祥翻身下马,笑,“时儿,这可是你自己硬要来讨打,跟十三叔无关啊。”
弘时只是深吸了口气,道:“十三叔,待会儿你要带我去玩儿,不许耍赖。”
胤祥拍拍小侄儿的脑袋,“好,只要你阿玛许了,十三叔决不耍赖。”
“你怎么带时儿来了?”
沉稳的声音倒有几分轻松的味道,胤禛一裘青衫,站在门口。
清瘦的面颊隐隐透出几分笑意,虽然只是一件简单的青衫,穿在身上却是一丝不苟。
清晨山雾颇大,胤禛站在石阶上,看着遥远而模糊。
胤祥要怔了一下,才拜道:“四哥。”
胤禛摇头道:“你不该来。”
胤祥苦笑了道:“只许四哥有出尘的洒脱,就不许祥儿在山间小憩?”
胤禛轻声斥道:“淘气!”
说着转身走进了院子。
胤祥拉着小侄儿跟了上去。
丝瓜藤青嫩欲滴,架下的竹子摇椅吱吱呀呀。紫砂壶在青竹案上,一杯碧绿的清茶还冒着热气。
胤禛随意的坐在椅子上,抬头淡淡的道:“时儿,山间清净,正好读书习武。”笃定的语气带了不容置疑,弘时原本雀跃的神色顿时收敛,可怜巴巴的看着胤祥。
胤祥只是应了声是。又问道:“容溪先生呢?”
胤禛道:“去听涛岩练功去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呢,就听到清朗的声音带了洒脱豪迈,“……………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 不识字烟波钓叟。”
胤禛起身笑道:“正在说先生呢,先生就回来了。”
来人一身褐色的衣袍,腰系古玉,面容清癯。持剑而立,正微笑了看着胤禛。
虽说是才从山里回来,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凌乱狼狈。
胤祥躬身拜道:“容溪先生。”
容溪先生笑了道:“十三爷瞧着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
胤祥微笑了不语。
胤禛哼了声道:“才好一点儿,就变着法子淘气。”
说着,招手道:“时儿。”
“这是小儿弘时。时儿,还不拜见先生?”
弘时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先生,三十余岁的年纪,长身而立,凝重如泰山却又带了浮云的飘洒无羁。比起府中的何先生,当真是天上地下。
弘时跪下道:“先生。”
容溪先生摇头道:“这是小阿哥吧?季某怎么敢当?”话虽如此说,却安然的站着受了弘时这一拜。
待到弘时起身,胤禛才道:“这孩子要在山间住一段时日,就仰仗先生多加教诲了。”
容溪先生端详着小弘时,笑了,“好灵气的孩子,四爷真是好福气!朴言都羡慕的紧了。”
胤禛摇头道:“聪明倒是有的,只是怕误在小聪明上。整日里只知道胡闹淘气,偏偏府里都护着他,先生怕要费心了。”
季朴言但笑不语。晨光洒落,这淡淡的笑容在春日的阳光里是这样的明媚。
正午的阳光有些炙热,胤祥坐在榕树下,虽然手执书卷,却不知愣愣的在想什么。
一只小麻雀在他的脚边跳来跳去,不时歪着小脑袋看他,一点也不畏惧生人。
胤禛远远看着,却又不忍打扰:自从前年胤祥因为皇太子被康熙所厌弃,他便时常这样。
寻常仿佛还是那个淘气任性,豪迈无羁的幼弟。但只要独自静了下来,却总是怔怔的发呆,郁郁寡欢。
胤祥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到胤禛,笑了道:“四哥,你怎么来了?”
胤禛淡淡的道:“你的心思不在书上。”
胤祥尴尬的弃了书道:“四哥这里太过恬静,忍不住就想睡了。”
胤禛顿了顿,道:“那就睡会儿吧。”
胤祥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四哥,真的就准备在这山上了?太子怕是……”
胤禛冷淡的道:“太子殿下如今怕也嫌我这兄弟碍事,我又何必去凑这份热闹?”
胤祥愣了片刻,还想说什么。胤禛又道:“祥儿,还记得前些日子四哥递上去的窗课么?”
胤祥点头,“记得:山居且喜远纷华,俯仰乾坤野兴赊;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当时祥儿还笑四哥落了俗套。”
“皇阿玛没说什么。”胤禛的声音淡淡的,也听不出喜怒。
胤祥苦笑:“四哥真是洒脱,亲王中,怕是头一份儿呢。只可惜,祥儿不比四哥,终是释怀不了。”
康熙四十八年再立废太子胤礽,问罪拥立八阿哥胤禩者。十月封诸王,胤禛封了雍亲王。胤祥胤禩却是不在分封之列。
比起胤禩的营营汲汲,胤禛就显得洒脱无羁的多了。
胤禛叹了口气道:“你年纪还小,不必多想。这山中无岁月,你既然喜欢,不妨小住。也算是修身养性。闲来登山涉水,踏花赏月,倒也自在。”
声音里少了往常的严厉,也没有少时见面必言的读书习武。胤祥反而微微不适应。
胤祥还要再说什么,胤禛却是夺过胤祥手中的书卷,敲了他的脑袋道:“还不进屋里去?”
胤祥随着胤禛去了书房,将书卷摊平放好。细细的竹叶在砚台上点缀着绿意。
胤祥瞥眼间看到案上四哥的字潇洒飘逸,一反素日的严谨沉稳。细看,却是唐伯虎的《一世歌》。待看到“过了中秋月不明,过了清明花不好”时,忍不住鼻头一酸。
胤禛笑着解释,“正准备编悦心集呢,这都是喜欢的诗词。”
胤祥没有说话。他还记得小时候四哥教他诗词文章,从来都以杜子美,范希文等人的为主,每每感叹,言下都极是敬佩。
他抬头,正看到胤禛站在门边等他。看向他的神色含了关切。
他上前两步,才要说什么,胤禛已经摆手笑了道:“走吧。”
他安静的随着四哥去了厢房,庭间的雀儿还在叽叽喳喳的觅食。青缎袍脚在山风温柔的吹拂下发出微响。
清泉奔流,乔木参天。杂花芬馥随着流水而下。弘时喘着粗气正在手脚并用的在山石间前行。
弘时前面不远处,是季朴言不紧不慢的身影。
季朴言走的不算快,也不曾回头看身后的孩子。淡然沉稳的神色间隐隐夹杂了一丝笑意。
登山过半,水声渐响。蒙蒙水汽扑面而来,一身热汗的弘时几乎踉跄着又走了几步站在水雾间,任凉爽的水雾带走身上的汗尘。
季朴言坐在竹亭里,道:“过来吧。”
弘时闻言,忙走到先生跟前。
季朴言皱眉看着弘时一身绸衫皱皱巴巴的贴在身上,道:“衣服褪了。”
弘时微怔,旋即乖乖的把外套脱了下来,摊在椅子上。
季朴言的声音淡淡的:“不错,还有几分根骨。书读的怎么样了?”
弘时的气息仍旧不稳,“已经开始念中庸了。”
季朴言点了点头,手指着不远处的小池塘,一池荷叶田田,翠翠的绿。他道:“周敦颐的爱莲说,读过吗?”
弘时想也不想就背了起来。不长的一篇文,待到背完时,气息也渐稳。
季朴言皱着眉头问道:“可知其意?”
弘时怔了怔,道:“略知。”
旋即就要解释,却被季朴言拦住了:“不必。想你也不过是不求甚解的。”
他的声音从容稳定,不怒不喜,“气息未定,心思未沉,只知一味背书。只求其文,不求其意,更枉论是神了。似你这般,不读也罢。”
弘时的面上通红,却不知怎么说,说什么。
季朴言沉声道:“四平马步。”
弘时下意识的蹲起了马步,才觉得累。爬了这么久的山,双腿酸软不堪。可不知道为什么,季先生的话虽然不重,却仿佛不容违背,带了笃定。
季朴言看弘时蹲的极稳,虽有冷汗也不曾动弹,赞赏的微微点头。旋即道:“我说,你听着。就先从这一篇爱莲说讲起。”
身后一阵锐痛,弘时回身,看到季先生手执了戒尺,声音淡淡,“若要走神,我只拿这个同你说话。”
弘时怯怯的应了声是。倒不见了初爬山时的雀跃脱跳。
季朴言的课旁征博引,天地古今娓娓道来,清朗的声音隐含中气,即便是瀑布的水声也掩盖不住。
弘时挺直腰背一刻不敢懈怠,却渐渐的在这样的讲课声中觉得时光没有想象中的难熬。
鸟鸣声伴着水声书声,幽雅静谧。